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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边，伸出手探了探这位王女的经脉，皱了皱眉。如果只是和妖怪打斗，却不会让她的经脉伤成这样。这样的经脉，说是破破烂烂也不为过。喂了她一颗我自己炼制的修髓丹，然后用巫术涉入她体内，温和的木土二灵滋养着她的经脉和丹田。这孩子的内丹属火。难怪脾气这么暴躁。
草儿在一边探头探脑：“语姐姐，她怎么样？”
我道：“还好，不打紧。”
她的经脉我已经安抚过一遍，修补了个大概。至于小处，还是要慢慢调理。
有苏氏抱着她，泣不成声。她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小号笛里，靠我的灵力维持灵体，同时也得到了一些提升，看起来倒是年轻了一些。原来她竟也是美人，本苍白的面色有了光泽，此时露出愁容，竟如海棠滴露一般，触目惊心。
华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来给这位姑娘换个屋子吧。莫打扰了娘娘休息才是正经。”
这话说的有点冷漠，不过当时我未放在心上。需知，我现在就是桃王，桃族一直是以我为首的。何况当初在南疆，华就一直侍奉在我身边。所以她考虑事情，都是以我为重点的。姬娴不过是一个人间王女，有苏氏也不过是一介废后，也许她们之前的生活都是十分尊崇的，受万民叩拜。但是在华她们眼里，有苏氏也不过就是一缕幽魂，这姬娴也不过就是她们好心顺手捡回来的一个凡人罢了。至于说修为，姬娴这点修为，在她们眼中，根本就是与废材无异。
她们母女在华眼中的地位，倒还不如草儿。半山猫血统的小怪，虽然只有凝气八层的修为，但她是娃娃的弟子，华她们起码会把她看在眼中。
当下，华她们就利索地整理了一个屋子出来，然后把这姬娴王女挪了进去。
有苏氏魂不守舍的，我便让花弦拿了她俯身的那个粉红色号笛去，陪她留在王女身边。她是幽魂，不能离开附身之物太久。而这号笛，已经有了她的鬼气。
我和华就在屋子里说话。
“出去有没有打听到什么？这段日子，南疆那边怎么样了？”
华道：“娘娘说的是桃花涧，还是凡间？”
我道：“都是。”
华略一思索，道：“桃花涧有两位尊上坐镇，却是无人敢犯。不过炎龙尊上的修为日益提升，恐怕千年内也是要飞升的。至于凡间，太俭大人已经投效那有屿王，似乎很得重用，起事反夏。有屿王已经吞并了南疆十八城，并逐渐向北推进。一路拿下不少关卡，这大夏，只怕是气数已尽。”
我细细地听了一回，道：“那当初那些支持南疆城主的妖王呢？”
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道：“说起来，这有屿王倒也是个青年俊杰。他之所以不费一兵一卒之力拿下了南疆十八城，却是因为收服了各路妖王。现下，除了一开始支持复城的我桃族，其他十七城妖王，俱已经臣服，加入回屿军，助回屿王征战。”
我皱了皱眉：“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华道：“娘娘这可以放心，那些妖王也并不是没有分寸的。虽然那有屿王八成以上是新天子，妖王们却也是不敢把全族赌进去的。只是只身下了山罢了。”
我想了想，那倒也是。其实说起来这些妖王也挺憋屈的，灵根本就不如凡人，也占不了什么好地头。要是敢上山去跟烈风部落这种强悍的大部落抢灵脉山头，保不准会被灭族。若是跑到民间来捣乱，那也迟早被灭掉。因此他们只能千年来都维持着这种小规模，和邻居掐掐架，对上级献献媚，只求种族能够延续，哪天祖坟冒青烟了就出个大神。
现在能有新天子起事，倒也是他们的一个投机机会。如果有屿王真是新天子，那他们自然能得些好处。平定天下，这可是大功，算是顺应天道了。到时候新天子以龙脉的宝物赠予一二，他们就受用不尽了。但是，现在，谁也吃不准两方的形势。若这有屿王最后失败了，那他们就是乱臣贼子。
世上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赢了，妖王们就是顺应天道。输了，那就是捣乱人间了。所以，他们才不敢把一群妖兄弟都拉下山来，只敢自己孤身下山。若是成神，那还可以庇佑子孙。若是不成，起码种族还能延续。
我道：“既然他们肯老实，那就好了。”
不管怎么样，始终是南方的妖王。阿尉不在，我对他们也是有义务的。虽然他们不至于认我为女主，但是如果南疆乱成一团，羲和上神那里，阿尉却是要受责难的。
华颦眉道：“娘娘您要留在北疆十年？可知那北王到底有何所图？”
我苦笑：“我亦不知。总不会是贪图我的美貌。”
自我调侃了一番，我又叹道：“却是这北王，和南王之母，朱弋原祖神龙，炎姬上神之间的旧怨。当初那金赤练，就是他们放出来的。”
华颦眉，不说话，似是在苦思。
我安慰她道：“罢了，南疆现在，一下走去了十七位妖王，又有炎龙和麒麟坐镇，谁敢放肆？再说女越也还在族中，操持上下内务。如今天下大乱，妖邪尽出，我人在北疆，却也是最好不过了。”
起码我人在这里，乱的是南方，也好置身事外。桃族因当家的王者不在，也可以低调行事，一切只说做不了主，避开这一场祸乱。
三天之后，一直睡着的姬娴睁开了眼睛。
有苏氏忙道：“王儿醒了？可觉得有哪里不适？”
姬娴摇摇头，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孩子，似乎有些阴鹜。
有苏氏看她没精打采，遂对我道：“娘娘，可否赐下灵泉？”
我颦眉，这有苏氏还真是溺爱过度。
有苏氏小心翼翼地看我颜色，发现我不悦，便也笑得有些勉强，说了两句插科打诨的话。只是，昔日王后今日沦落到要看人眼色的地步，虽说我和她的身份确实也有一些差距。但是有些旁人看起来，却也是难受的。
我道：“凤昭，并不是我不给。而是你王儿如今经脉大损，刚刚修复，根本经不得灵泉。何况清源泉灵气浓郁，精醇如烈酒，若是用了，只怕她还得重伤一次。等她稍微好一些，我自有分寸。”
有苏氏道：“是，是我欠考量了。”
我摇摇头，出去了。
然而在门外的时候，却听到那姬娴王女隐隐有些不悦的声音：“母后，她怎么直唤您的名字？”
有苏氏耐心地解释道：“王儿，语娘娘不是凡人。何况，母后和你，都是她救下的。于我们，她有再造之德。”
姬娴道：“就是帝师，却也不敢这么放肆的！”
我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华一直跟在我身后，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只怕这位姬娴王女……”
我道：“你说。”
华咬了咬牙，道：“不过是一个凡人，却敢在娘娘面前如此放肆。而且娘娘收留了她们母女，她们却是半句感激的话也没有。”
我淡淡一笑，道：“她们身份尊崇，受万人叩拜是习惯了的。尤其是那位姬娴王女，大约觉得，我们救她，护她，都是应该的吧。说不定，她还觉得是我们的荣幸呢。”
华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凡间王女，竟就如此目中无人。”
我道：“罢了，小孩子脾气罢了。你也莫与她计较。”
华沉思了一回，道：“我却不是要与她计较礼节。只是，娘娘，我觉得，此人留不得，也信不得。她心高气傲，必不是能与我们相安之人。”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不至于吧。不就是一个孩子吗。”
当下便把这件事别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这位王女依旧态度不太好，让屋子里的女孩子都对她颇有微辞。有苏氏就寸步不离地照看她。
直到有一日，她可以下床了，偶尔遇见睚眦。没想到这高傲的姑娘，却很喜欢这伪乳牙神兽睚眦。
桃女们给我在阳台上摆了一张桌子，我正在写写画画，试图凭着与那傀儡烈风之王对阵的记忆，自己研究出那机关木偶术。长长的头发披在后面，华正在仔细地给我编成辫子。
突然，睚眦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直接一蹦蹦上我的腿。我吓了一跳。
随即却笑了出来：“一早上没见，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呢。”
一个少女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看到我们，脚下踌躇了一下。
最终，她还是不甘不愿地行了个礼，道：“语娘娘。”
我没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嗯”了一声，看了看已经帮我梳好头的华，道：“这位，是桃族华圣。”
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然后露出一个有些羞怒的神情。我倒是一愣，不知道有什么让她羞恼的。最终她福了一福，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华娘娘。”
华冷哼了一声，道：“桃族乃是上神遗孤，除去吾王，桃族也只有六圣能与吾并驾齐驱。若莫言身份，吾活了两千年，论资历，也是你的长辈。却受得起你这一拜！”
姬娴的脸憋得铁青，虽然竭力忍耐，但到底是孩子，眼中的倔强骗不了人。
她看了一眼温顺地趴在我怀里的睚眦，和一心一意给睚眦理毛的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走了。
直到她走远，我才莫名其妙地道：“她怎么了？”
华嗤笑了一声，给我在辫子上簪上细碎的鲜花，道：“娘娘，饶是您聪明绝顶，却到底还是年轻呢。我呢，好歹活了两千年，一个小丫头的心事，怎么会看不透？娘娘您爱重我，把我介绍给她。她却觉得，你竟然要她向一介梳头的奴女行礼，是折辱了她呢。”
我张口结舌，半晌，才道：“现在这孩子的心思，怎么这么复杂？”
华一边忙活，一边道：“大约也是睚眦尊上让她吃了亏。我也听说了，这两天她老是缠着睚眦尊上。可是，尊上却是只喜欢赖着娘娘的，被她缠着，当然厌烦。”
我摸摸睚眦的头，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很吃香，嗯？山上的小狐狸喜欢你，山下的王女也喜欢你。罢了，我管不了你。”
睚眦的眼睛里有些不耐烦，只使劲往我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了。我笑了一声，摸摸它的头。
“草儿，来。”华笑了笑，柔声呼唤似乎是刚刚起来的草儿。
我笑眯眯地道：“草儿，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看回去你师父不收拾你。”
草儿吐了吐舌头，道：“我是山猫嘛，夜里精神，日里倒是犯困。师父才不会骂我呢，她可好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说的对，这是她的习性。每天晚上她都在院子里上窜下跳，还好附近没有住什么凡人，不然该被她吓坏。
草儿往我身边蹭了蹭，直道：“姐姐的头发真好看。”
我道：“是你华姐姐弄来的花好看吧。”
草儿甜甜地笑道：“不，花好看，却还是姐姐最好看。”
我笑了，道：“就你丫头嘴甜。来，姐姐送你几个东西。”
说着，我就从手上褪下那个一直戴着的控水镯，套在了草儿的手上。这个镯子，是阿娅公主送给我的。据说是她小时候的法器。因为我的身材比较瘦小，所以现在戴着，也不会不合适。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了，但是毕竟是故人送的东西，我总是很珍惜的。可是这几天我却是在想，一直执着于过去的感情，却是不好的。我和阿娅公主，和烈风部落的所有人，都已经分开了，也许以后会有缘再见。而这个镯子，也只是个镯子而已，我不该强加给它太多感情，因而恋恋不舍。
我低声道：“这个是控水镯，是姐姐的一个长辈送给姐姐的。现在送给你。虽然你没有水性内丹，但是这个手镯，我已经加持过了。危险的时候，可以布下水盾来保你。金丹以下，是无人能伤你分毫的。”
草儿欣喜地看着这个镯子，直道：“好漂亮。”
我笑了，道：“傻姑娘，就知道好不好看。”
于是教了她用体内的灵力去触动控水镯的能量。一个晶莹的水盾便在她身体周围凝结开来，将她全身笼罩住。小姑娘欣喜地睁大了眼睛。
我摇头，道：“草儿，这样，连你自己也被困住了，只能保命。你将它结成盾牌。”
草儿的武器是她一双利爪子，是少见的强悍的女子勇士。给她一面盾牌，倒是很实用。她果然立刻抓到诀窍，将那水能化作盾牌，挥舞了两下，一脸的喜色。
我站了起来，带着笑意道：“论天资，你并不是最好的，不过我曾听你师提起，你为人乖巧，勤于修炼，也无甚野心，最难得的是心静。如今有千年干火麒麟收你为徒，你便是占了天大的机缘，当比别人更加珍惜才是。”
草儿一愣，然后立刻肃容，朝我行了一礼，道：“是。”
我点了点头，道：“元婴之前，勇士相斗，都是近身肉搏。你既然以双爪为武器，自是不可能一直带着水盾。此物赠予你，便由你在关键时候保命用。”
华笑道：“这在凡人金丹以下，却也是一件宝物了。草儿，既是娘娘所赐，你当珍惜才是。日后若是有了水属的后人，便转赐于她吧。”
草儿傻乎乎的道：“后人什么的……还好远啊。草儿现在才凝气八层呢。”
逗得我们直笑。
我随手画了两张符送她，有攻有防，保命是很有用处的。到时候即使她面对的是金丹甚至元婴，若是运用得当，却也不会太被动。
而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却有一个少女，和她的母亲在一起，看着这一切。有些愤怒，却也有些悲伤。
“母后，为什么她们都不喜欢我？那个草儿，根本就是个奴隶，睚眦对她也比对我好。”
有苏氏柔声道：“王儿的个性虽然有些骄傲，却也是个惹人疼爱的孩子。相处久了，想必她们也是会喜欢你的。”
姬娴愤愤地道：“谁要她们喜欢！我只不过……是看不上那个奴隶罢了。明明出身这样低贱，却是一张嘴甜。我最看不上这样的人了。”就像宫里那个龙喜。进宫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宫奴。不过是工于心计媚术，就将她父王哄得服服帖帖的……这样的人，最是下贱！
有苏氏轻声叹息：“王儿，那姑娘是千年麒麟的爱徒。而且语娘娘喜欢她……自然，是要尊贵一些的。”
姬娴不服气地道：“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奴隶吗？为什么连睚眦都……”
有苏氏却有些出神，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忧伤。最终，她道：“王儿，在宫里的时候，什么身份什么出身，却都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是讨你父王喜欢。他宠爱谁，谁便尊贵。这些人，都是我们遥不可及的仙人，她们能在举手之间移山换海……天地在她们眼中，也不过如此。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凡间王女？她们眼中看得到谁，谁便是好的。看不到，再尊贵的出身，也不过如此罢了。”
姬娴低下了头。
有苏氏爱怜地看着她，道：“你可知，那桃族华圣，活了两千年。这两千年，有过多少王女，多少王后？而现在，那些王女都死了，她却还活着。就是她这样的人，也会谦恭地为语娘娘梳头，说些让她喜欢的话，何况是你？”
姬娴低声道：“那母后也要我去为那语娘娘梳头来讨她喜欢吗？这种事情，我却是做不出来的。”
有苏氏轻声道：“她若是欢喜了，可赐予你长生，引你走上修仙之路，让你傲视山海。可你欢喜了，你能给她什么呢？就连你的命，也是她救的。”
姬娴的眼眶，渐渐红了，可是倔强地没有落下泪来：“她凭什么这么高傲呢？不过就是一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女子罢了。母后向她下跪，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当初我们在宫里的时候……”
有苏氏有些严厉地道：“王儿，我们已经不在宫里了！”
姬娴一愣。终于，泪水滑落眼眶。
傍晚的时候，有苏氏带了那姬娴王女来见我。当时我和华正对着一堆四象木和稀银研究，看看能不能做出一个像样的木偶来。见了她们，也只点点头，道：“凤昭，你来了。”
有苏氏看了一眼倔强地站在一边不肯动的女儿，忙道：“娘娘，这是在研究机关木偶？这机关木偶之事，王儿倒是擅长的，她曾师从于大夏最好的机关师。娘娘对王儿是有救命之恩的，王儿内心感激，也想与娘娘分忧的。”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们一眼，这才正眼看姬娴，道：“是这样的吗？”
华哼了一声，道：“难得王女殿下有这份心思。”
然而姬娴却没有如我所想的一样暴走，而是低着头，紧了紧小拳头，突然脱口而出，道：“请娘娘收我为徒！”
“……”
“……”
“……”
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连有苏氏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回过神，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儿，坐在了旁边的小圆凳子上，笑道：“王女怎么会这么想？要知道本座来去山海不过是瞬息之间，不可能像王宫帝师一样贴身伺候着你的。而且，凡间富贵，你当真是说舍就舍的么？”
说完，我便笑看着她，一边揣测她会说些什么。
姬娴似乎是挣扎了一会儿，才道：“娘娘说的是哪里话，什么凡间富贵，什么帝师？若是娘娘垂爱，肯收姬娴为徒，姬娴必当尽心服侍娘娘的。”
我摇摇头：“若是我收徒，却不是要一个丫头伺候的。丫头么，我若是想要，多少也不缺。可是你么，出身尊贵，想来也没有做过什么杂事，想来也是笨手笨脚的。而且，你的性子，我却也实在是说不上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