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
董管事拴好骡车过来,笑着回答,“走啊,我们先进去。”
董管事带路,一边走一边跟李三顺解释,“……小曹村离咱们泾县县城个把时辰的脚程,一个村子都是做纸的,但因要翻山又要涉水,他们的纸业生意不好做,现今是农闲时做纸,农忙时打麦……
董管事来到一处小院儿,扣扣门栓,高声道,“曹村长,我们当家的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老头儿慌里慌张地开门,看到陈记一行人,没有丝毫犹豫,先朝李三顺粗粗福礼,“陈爷您好!”
李三顺赶紧躲开,蒲扇大的手把显金向前一推,“这是我们作坊当家的,贺掌柜!”
老头儿见显金细得比麻秆还细,白得比灶上的发面还软,年纪小得比自己孙女还矮一头,心里不太乐意,脸上就带了点出来,看向董管事,“……嫩说陈记当家人来,俺们一村子的人今天都没去坝上,全在家里等着,你你你——你带个小姑娘来?”
老头儿手摆得像钟摆,“换个敲得定事的人来噢,俺这几天插秧忙得很!”
董管事手捋秃子头,正准备说话,却被显金拉到了身后。
显金笑着回了个福,态度很谦逊,“人不可貌相,摇篮里躺着舅舅,我年纪虽小,却是泾县陈记实打实的当家作主人,是老夫人亲手盖过章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卷票子和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
“您看看,如若今天看得好,咱们一手付钱,一手摁印,银货两讫,非常清白。”
文书能造假,票子造不了。
小曹村村长老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披上衣裳赶紧开门,笑道,“俺们庄户人不懂事咧,陈家的瞿夫人,俺们知道俺们知道!”
曹村长让出一条道,请外来的客人先行,越往村落里走,便越随处可见山坳上晾晒风干的稻草穗儿,曹村依水而建,村落蜿蜒曲折,时不时可见男人扛着一摞竹帘沿溪去。
李三顺越看越不懂,撞了撞董管事,“老董,这是……”
董管事脸上维持着标准的笑容,侧过头,嘴巴不动,光出声,“咱们如今没人手做纸了不是?掌柜的说咱不做了,除几类精品纸业,其余纸张咱们均收购后转手卖出,做……”
这词儿非常拗口,董管事想了很久。
“咱们做二级经销商。”
“不生产纸,只是纸的搬运工。”
第49章 安排极是(两更合一)
啥啥啥?
那又是啥?
这又是啥?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凑在一起就满头糊涂账。
李三顺还想再问,却被董管事扯了把袖口,“……别问了!金姐儿说话,你哪次听懂的?”
“跟着做就完了!”
“少不了你这条老狗吃肉喝汤!”
董管事咬牙切齿地说完,一抬头又恢复标准的笑容,双手交贴放在腹间,昂首挺胸地快步跟到显金身后,时不时地点点头,打个岔。
一副非常忠诚又善解人意的样子。
李三顺气得挠头。
你才是条活死狗呢!
当初从宣城调任泾县,请他喝酒时是咋个得意洋洋说的?——“三爷不管事,谁管?还不是我来管!我在泾县管两年,回去就升老总管,再等几年荣退养老,这整个陈家当伙计的,谁还能比我更体面!?还有谁!”
现如今咧?
李三顺抬头看。
不知金姐儿说了什么,董管事立刻露出矜持又热情的微笑,“对对对,咱们贺掌柜说得极是啊!”
李三顺深吸一口气。
软骨头!
没主见!
马屁精!
呸呸呸!
泾县铮铮男儿,怎能如此屈膝折腰!
李三顺倔犟地扭头,以表不满。
一路往里走,走到捞纸作坊,曹老村长特意安排了八个经验老到的中年师傅只着白褂子背心候在捞纸水槽旁等开干,露出胳膊和部分胸膛,曹老村长偷觑显金,见显金未有半分羞赧和退却,心里放了心,高声征询显金的意见,“……那咱们开干?”
显金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八个师傅立刻分裂水槽上下两侧,带头的一声吆喝,一面长方形的细竹帘铺在帘架上,左右两边用捏尺压好,八个人同心协力将帘子放入水中摇晃几下,再提上来,一张薄薄的、均匀的滴水湿“纸”就呈现在帘片之上。
“纸”在帘片上稍稍停留片刻,带头男子再次一声吆喝,将上述动作又重复三遍,第三遍完成纸张的厚薄已非常合适,紧跟着便是冲边、回边、打边,再小心翼翼地尚未成型的纸张叠放在一旁。
曹老村长弓着背,笑眯眼,“还请诸位向西移步。”
紧跟着的西边,便是仓库。
比起陈记暖砖铺就的库房,小曹村的库房显得不那么高科技,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敷衍。
黄泥糊墙,桑皮做顶,顶上再盖五层瓦片,库房内未做通风、保暖和防水处理,四面墙只围了两层厚厚的黄皮纸充作隔离。
许多做好的宣纸都跟不要钱似的摞在地上,最顶上和最底层的已经被氤染成了泥土的颜色。
显金弯腰摸了一把,最上面受潮的那一层纸,手感和陈记出品的纸有明显不同——小曹村的带着潮气和生润,陈记是干燥绵润。
显金起身,双手抱胸环视一圈,神色冷冷的,未置一词。
曹老村长被这眼神看得发毛,低头扯了扯董管事的衣袖,“……你们小当家,是没看上俺们库房?”
一张脸皱成一朵老菊花,十分为难,“俺们只是个小村子,一整个村也只有二十来户,百余来人。前年旌德山洪,俺们举村逃难到这儿,刚落脚没多久,这库房已是集全村之力修的全村最牢实的地方了……嫩是没见到俺么儿那茅草破屋,风吹都要倒……”
董管事笑眯眯先纠正,“我们当家的。”
曹老村长“啊”?
“不是小当家,这就是我们正牌当家的。”董管事吐字清晰,态度鲜明。
至于后面的问题……
董管事探头认真打量了显金的神色。
神色如常。
即,看不出喜怒。
多年管事经验养成董管事绝不轻易将猜测述之于口的习惯,便笑道,“这我可不知道,等会儿咱们坐下来细谈的时候,要不您当面问问我们当家的?”
他要敢自己问,谁他娘的还求人啊!
没看到你们陈记这小姑娘,不笑的时候,脸上像结了一层霜似的吗!
曹老村长在心里骂了声娘,继续将人带往全村建得第二牢实的宗祠。
待陈记一行人依次落座,曹老村长坐到显金正对面,亲给显金斟了一盏茶,搓搓手笑得眼睛看不见,“贺当家,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