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向转过头, 看着季羡阳单脚踩着桌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体靠着椅子, 正偏过头问着自己。
他将嘴咧了咧,把兜里的稿子拿了出来,准备放在他桌上。
“大家静一静啊,我说几件事。”
高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正站在讲台上拍着掌, 招呼着底下的闹猴。
班里的人抱着书本, 闪现到了自己的座位。
盛向将稿子轻轻移到季羡阳面前,示意他看,准备开口说话。
但那人不光用不屑的眼神看了他一万,还将稿子给推了回去,把视线放在了高莉身上。
等教室安静下来后, 高莉才清了清嗓, 伸出两根手指, 在空中比划着:“第一件事,就是考试成绩会在下午出来。”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便开始了嚎叫:“什么?!不是刚考完吗?!”
“这死刑是不是来得太快了?!”
季羡阳的反应与常人相差无几, 对学校的办事效率感到惊讶。
他也不知道自己进步多少。
或许一小步, 或许一个台阶。
所有的紧张都随着季羡阳扯喉的动作吞了下去。
无论结果怎么样, 总归努力过。
既然努力过, 那么再差也不会接近谷底。
季羡阳刚呼出一口气, 就听见旁边那位学霸敲了敲他的课桌:
“不用担心,我们会跨出很大一步。”
“那也是我, 你还需要跨什么?”季羡阳将身体移了移, 靠在了窗台的白墙上。
盛向笑着将头微微低下, 从鼻腔里发出了「嗯」声。
“好了,接下来说第二件事。”
高莉等着底下的学生发泄完后,再拿手拍了拍,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她将讲台的位置让了出来,站在了第一排的桌前,朝最后一排的人抬了抬下巴:“盛向,上来说吧。”
那人应了一声,立马从椅子上起身。
他与季羡阳对视了半秒,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走上了讲台。
盛向扫了一眼底下的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还有些闷气的季羡阳。
他的声音在教室内来回传荡,听着较空灵:
“我将与另一位同学代表学校参加全国主科比赛,启程时间在一周后。”
当他将嘴角闭成一条缝时,底下的人流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
而季羡阳却直勾勾地望着他。
盛向移开视线,继续说道:“之所以在这么紧的时间内才告诉大家,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做准备。如果太过张扬,最后没有拿到比赛资格,就会使大家失望。”
班里人一顿鼓掌:“学霸我们相信你!”
“盛学霸加油!”
盛向朝他们一笑,道了谢,慢慢走向了教室的后排。
当他坐到了椅子上,光看季羡阳的冷脸就知道他会有很多话想吼自己。
但盛向等了好几秒,也没见季羡阳开口说话。
等高莉走出教室后,盛向看了看黑板上方的圆钟,在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准备转头向季羡阳解释。
但季羡阳好似憋了很久,抢先一步问他:“你要走?”
那人抿了一下嘴,横着眼看他:“所以杨佳晴是要和你一起去?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盛向今天是第二次看到他连续发问时带着一些怒,因此勾了勾嘴角,回答的语速有些慢:“她是我搭档。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让你多想了吧?”
“谁他妈多想了?!”季羡阳将身体后仰,离盛向稍微远了一点,“别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
盛向连连嗯道:“那我再贴一次,”他将稿子重新移到季羡阳眼前,头往左边靠了一点,“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怕到时候连比赛资格都拿不到,最后一场空,你会对我失望。”
“……”季羡阳眉头扯了扯,指尖放在了盛向的纸稿上,望着他。
午间的光如瀑布般洒在窗后的木课桌,将纸上的黑字照得反射出了金光。
教室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安静得连滴落在地的汗珠也好似发出嘀咕声。
盛向看季羡阳的眼眸不断向自己瞥着,嘴唇微张但又没有开口,便朝他歪头:“那现在可以和我说话了吗?”
“……”季羡阳转头看着他,倒吸了几口气,“你……”
他将眼眸下垂,尾音渐渐弱了下去:“我只是觉得……这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
季羡阳嫌自己可能太过矫情,便没再说话了。
也许就是因为看过太多次他在走廊和办公室的身影,但从未说明原因。
但那人也没有必要向自己解释什么。
毫无瓜葛,也没有理由。
季羡阳指腹微微出汗,摩挲了片刻,准备起身。
可他当一迈腿,手臂就被人拽着。
季羡阳往后退了一步,大腿根部抵在了课桌的棱角,身体微微后仰。
那人单手撑在木课桌上,堵住了季羡阳的去路,低头看着他:
“我所有的事都是在自己准备好之后再告诉我想告诉的人。”
盛向望着季羡阳的眼瞳,每一个字都从心底里蹦出:“所以面对你,我不能有任何差错。”
季羡阳手肘被磕得有点发麻,但僵硬的身体让他不敢有任何动作。
直到热风涌入窗内,抚过季羡阳后颈,他才扭动了泛麻的手腕:“那之前,你经常不在教室也是因为这个?”
盛向:“嗯。”
“……”季羡阳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去,但眉头依然蹙着。
他将身体往盛向那边移了移,伸出手肘轻戳着他的手臂:“我饿了,去吃饭吧。”
盛向将手从桌上拿开,转而拽着季羡阳的手腕,将他从过道里拉了出来。
——
六月的热浪在空中不停翻滚,排成长龙的人群拥挤在食堂大门,巨大的嘈杂声让温度瞬时升温。
季羡阳被盛向拉着走在绿荫下,直接拐过了食堂,进到有段时间没去光临的小黑店。
店内的杂乱电线依然放置在柜面上,白色的热气从窗口里不断冒出,熟悉的香味唤着季羡阳的记忆。
季羡阳端着牛肉面走去上次与盛向一起坐的位置,开着黑色大风扇吃了一阵后,再把盛向给自己夹的牛肉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和他回到教室。
九中很快将补课课程的时间安排表贴在了每个班的公告栏上,当乔沂念出白纸上写着「自习」二字时,班里人再次发出震耳的吼声。
季羡阳扯过卷子,将它们甩进了抽屉,趴在了桌上补觉。
将近半月的超负荷刷题训练,让季羡阳一看到文字就会出现催眠的副作用。
几个小时的自习在季羡阳眼里,等于天然的美觉疗程。
季羡阳咳了几声,侧过头对盛向说道:“可以睡觉吗学霸?”
盛向起身将蓝色窗帘拉过,低头问道:“很困吗?”
季羡阳动了动头,闭上了眼。
盛向看着他上下重合的长睫,轻声道:“放心睡,我会叫你。”
季羡阳像以往一样,将头侧靠在单臂,对着盛向的方向趴了半天。
接连两三个小时的自习被六班的份子变成了茶话会,但看到季羡阳在座位上休眠,又瞥到盛向在背着稿子,还时不时扭头过去看着季羡阳,便将说话声音降调到极致,全然不关心自己的成绩。
丁鹤下位走了几圈,最终在盛向旁边弯下腰,还将书卷成圆柱:“学霸,今晚去聚一下吧,就今天有时间,明天起就有晚自习了,没时间给你开欢送会了,我们不能有遗憾啊。”
盛向抬头对他道:“不用给我开……”
丁鹤将腰直了起来:“这不行,全班投票决定的,得给你开一个。”
盛向看丁鹤还想说话,便阻止了他,朝他点头,让丁鹤回座位。
离出牢狱还有最后六十秒时,教室里的杂声逐渐放大,吵得季羡阳手臂一弯。
盛向手撑在下颚处,看着他揉眼的动作:“脸上有红印了。”
季羡阳迷糊着应了一声,发音有些不太清晰。
盛向将他拉了起来,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后才松了口气:“你睡太久了,是不是没力气?”
“还好。”季羡阳甩了几下有些晕的头,任凭盛向拽着自己的手腕,直到跟着班里的大部队走出了学校,他的意识才完全恢复了过来。
季羡阳和几十个人一起走在街上,大咧的走路姿态顺带着自己的回头率提高了几倍。
他看着丁鹤带自己走进了繁华区火爆的火锅店,坐下时不解地问着临座的乔沂:“要干什么啊?”
乔沂很快将菜都倒了下去:“给学霸开个欢送会,他不是下周就要去市中心比赛了嘛。”
季羡阳立马将头转向火锅店的门口,正看到盛向在柜台前支付着。
季羡阳抿着嘴:“……”
对啊。
他差点忘了,盛向下周就要离校了。
会离开班,会离开自己。
“羡哥?”乔沂看他有些出神,便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的,学霸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
季羡阳动了动喉,将手指关节弯曲。
“咱们一桌喝两瓶啤酒啊!今天是给学霸的欢送会,别管上不上课,今天给我喝!”
丁鹤向老板求了一箱啤酒,正在平分着。
当绿色酒瓶磕在桌上的那一刹,季羡阳摊出了手:“酒。”
乔沂刚把啤酒盖打开,扭头望着季羡阳:“羡哥你要喝酒啊?”
季羡阳保持着动作:“你们都喝酒,我一个人喝白水?”
乔沂有些惊喜地看着他,拿过了杯子:“行,难得见你沾酒,我给你满上。”
季羡阳接过酒,灌了几口,将杯子咣地一下放在了桌上。
众人听到声音后,全都转头看了过来:“……”
大概维持了好几秒,才有人问道:“羡哥喝酒了?”
“羡哥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季羡阳将一整杯酒灌下了喉,眼眸盯着从锅中冒出的白烟:“丁鹤。”
丁鹤清了清嗓:“在。”
季羡阳抬起眼眸:“你觉得……盛向怎么样?”
“啊?非、非常好。”丁鹤有些猝不及防。
季羡阳没说话,只是咬着唇。
丁鹤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腿受伤,他每节课都给你做了笔记,还给你擦桌,整理书本什么的,我和他去吃牛肉面的时候,他也还在给你圈题。”
季羡阳眉头一扯,敏感一问:“牛肉面?”
“嗯。”丁鹤反而奇怪道,“对了,你之前给我说他吃牛肉面的习惯,但他没有最后吃牛肉啊。”
季羡阳:“什么?”
“喝酒干嘛?”
季羡阳头顶上方传来较为低沉的声音,让他不禁抬起了头。
“别喝了。”盛向朝服务员要了一杯酸梅汤,将季羡阳杯子移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喝了你肚子会疼吗?”
丁鹤耸了耸颈,在当事人面前溜去了另一桌。
“……”季羡阳接过盛向给自己夹的菜,但没吃几口。
盛向将吸管放进高杯里,推到季羡阳面前,叹着气:“酸梅汤喝了,不然你脸红着回家,阿姨会骂你吧?”
“……”季羡阳有些头晕,乖乖接过,灌了下去,丝毫没有让吸管发挥它的作用。
季羡阳一直不说话,好似热闹的氛围在他这里被隔绝。
他脑子有些乱。
六班份子完成了光盘行为后,才对季羡阳两人告了别。
盛向一直被人们拉着提前听他们的心里话,并收下了他们临时买的吉祥物。
季羡阳看他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索性空手揣兜,勉强与他并肩走,答应学霸先去他家把东西放了再送自己回去。
盛向和他拐进小区开门后,才转头问着季羡阳:“今天为什么喝酒?”
季羡阳过了几秒才回着:“就是想喝。”
盛向将袋子放在桌上,低声道:“因为我吗?”
季羡阳坐在沙发上,双手撑在两侧:“少自作多情。”
“那我就当自作多情了。”盛向将倒好的热水放在茶几上,示意他喝,“我去卧室换件衣服,然后送你回去。”
季羡阳接过透明的玻璃杯:“快滚吧。”
他很想盛向现在离开一会儿。
季羡阳看到盛向走进卧室后,才将已经布满白雾的水杯从嘴边移开。
他不知道该怎样和盛向开口。
他没办法像班里人一样,可以轻易开口告诉盛向自己会想他。
对一个人的感情达到极致,会觉得哪怕再简单的话,再容易的事,都会被自己自动美化,从而只有藏于心里,才觉得安全。
但也会感到不安。
在季羡阳明白自己与常人不同后,对盛向多了几分贪婪的依赖。
他甚至还想过几次,盛向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
季羡阳手一抖动,杯里的水便洒在了地板上。
他连忙抽了几张纸,跪在地上擦着。
当他准备起身时,却瞥到了茶几下的抽屉还敞着缝。
季羡阳凑过去准备将它关上,但在指尖碰到抽屉棱角时,他看清了抽屉里的东西,瞬时愣了。
抽屉里放着大约有几十张照片,而每一张照片背后都写着字。
而几十张照片中都是不同的场景,但都只有一位少年的身影。
那人带着少年十七八岁专属的跋扈,出现在各种光线下,映着他的五官无比立体。
季羡阳喘了几口气,将最新一张的照片翻了过去,背后的空白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2019/6/6;
他在操场上的身影,最终也是我能触碰到的。
季羡阳又翻了过去,看着照片里的人在定格在跑道上,正扑入盛向的怀里。
季羡阳脑内只觉嗡地一声,其余便一片空白。
盛向抽屉里全是他的照片,各种场景的对应着不同的时间。
而他手里拿的,正是前不久校运动会的照片。
季羡阳喉咙被像是被堵着,暴露在空中的嘴唇开始发干。
他努力控制着有些颤抖的手,再次拿了几张照。
第一张,是他在教室后排睡觉:
2018/5/31;
他下课喜欢补觉,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他晚上要睡好。
第二张,是他靠在走廊的白墙上:
2019/1/5;
他又被罚站了,但没睡醒的样子,倒挺可爱。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有他这么多照片?
“可以走了。”
季羡阳听到盛向的声音后立马转头。
他继续喘着气:“盛向。”
那人听到季羡阳发出的沙哑声,问道:“怎么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季羡阳手上的照片,便止了动作。
季羡阳眼瞳被橘黄的客厅暖光照耀着,眼底却染上了少许薄红。
他用尽力气,才扯动了嗓:“你为什么……有我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每一张照片的记录,都是少年青涩的藏意。
感谢每一位小可爱的阅读和喜欢!
最近满课的安排比较多,有些忙(哭)(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