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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瞬间, 看着面前昏暗的密闭空间,沉鱼反应了两秒,方才笑道:“在你心魔里闷了那么久, 我都不适应外边了。”
她感受着塔身不断传来的颤抖, 像是发生地震似的摇晃。
“看来月女现状不太好。”沉鱼点评道。
不然妖塔即使遭受到难以承受的强烈攻击, 也能靠护塔大阵维护消解,顶多部分区域出现变化,却不会影响整体。
能出现这种情况, 只能说明情况失控了。
谢孤容道:“她用了近半力量尝试封印杀死我。但我比她想得更强,所以她出现了反噬。”
“嗯, 那是你厉害。”沉鱼夸了一句,随后道,“我们得快点找离池,他可能以为我死了——我当时是误打误撞坠入你这一层的……嗯,慕如镜前辈也帮了一把,所以我没死, 还刚好能来唤醒你。但离池还不知道这事, 他可能以为我被他害死了,得快点告诉他。”
“慕如镜不是在么?”
对方声音平静, 沉鱼难以判断, 这是认真所言, 还是在微妙反讽。按照谢孤容的过往表现, 认真地造成阴阳怪气效果比较可能。
可她忍不住瞥了谢孤容一眼, 对方没有看她,目光看着塔顶, 眉心微蹙, 似乎在思索什么。
刚才的话, 只是无心之言吗?
感觉谢孤容心魔消除前后,性格有些不一样了。
境界应该也突破了,如果说原本的谢孤容像是藏锋于鞘的利剑,即使不言不语,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锋芒,那么现在的他,便真的像个,除了俊美之外平平无奇的普通修行者了。
所谓返璞归真,就是如此。
和月微尘过手,应该还差一些——若无情道种当真无敌,当初也不会被月微尘拿捏到死。
谢孤容的胜算,就在于他是原作主角团钦定的核心,拥有最大的成长潜力,如今自主克服心魔,无需用拙劣的辅助形式,那他只会比原作中描述的更强,
“他们在这里。”谢孤容抬手按住墙壁,目光仿佛穿过暗沉的砖墙,看到远方场景,“我能感觉到。”
“那怎么过去?”沉鱼也盯着墙看,“打破么?”
这算是一种无声地试探。
而谢孤容给予的回应是——
咔嚓。
咔嚓。
墙壁以谢孤容按住的地方为中心,瞬间向四周蔓延无数龟裂,深深的缝隙宛如创口,望进去能看到涌动的灵力。
她试着伸手,轻轻按下去。
——墙噼里啪啦裂开了,砖石瓦块碎了一地。原本能感到墙壁四周都富含灵力,可在墙壁裂开大洞后,那股灵性就黯淡许多,恍如风中残烛。
沉鱼瞠目结舌。
大师兄这么强了?
几乎是质的飞跃。
谢孤容倒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率先走入洞口:“从这里上去,可以快些。 ”
“嗯。”沉鱼跟上,同时在心里预设,一会儿见到离池时可能遇到的场景,方便在心中提前想好应对。
*
谢孤容说的地方就是沉鱼坠落之处。
沉鱼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经历过一场强度极其激烈的大战,四周均是破碎砖瓦,堪称惨烈至极。
她灵感敏锐,几乎刚进来,就感到萦绕在四周的狂暴鬼气。
她试着触碰,肌肤立刻传来被灼伤的疼痛,其中蕴含的愤怒痛苦足以令任何接触者避之不及。如果接触者实力欠缺,这种侵略性极强的灵力接触久了,甚至能够影响接触者的神智。
沉鱼不能用灵力包裹双手,她的灵力清净,会主动祓除接触的任何邪祟之气。
谢孤容同样观察了萦绕不散的鬼气,语气难得惊讶:“他很愤怒。”
离池暴走状态下的实力,甚至令觉醒道种的谢孤容讶然。
如此强烈的鬼气残留,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结果甚至还能干扰谢孤容的感知,令他误以为此处还有人在战斗。
“他可能以为,是他的犹豫害死了我。”沉鱼简单概括了当时情况。
谢孤容毫不犹豫道:“那他着实该死。”
不能守护沉鱼,却还恬居其位,可不该死?
“他当时被影响了。”沉鱼为他辩解。
其实见到慕如镜后,她便知道,离池当时出现的迟疑,定然是被慕如镜以手段干扰所致。
身为顶尖杀手,鬼族后裔的离池,根本不可能在战斗时刻迟疑。
可这种细节不方便告诉谢孤容。
水已经很浑了,她才婉拒谢孤容,气氛正微妙,还是不要往战局里再加一把火了。
“他没死。”谢孤容阖目感知此地残留灵力,“他们打到更高层去了。”
沉鱼皱眉:“这里是月女主场,如果跟着他们节奏走,很容易落入下风。”
“鬼族狂暴后,在灵力迅速拔高的同时,也再难做到冷静思索。”
说着的同时,谢孤容犹如探囊取物般轻松,信手拽了几团黑雾出来,剑气绞得粉碎。
沉鱼清楚地看到,那些黑雾残渣落地消散时,已被深寒剑气冻成冰屑,散发着晶亮光芒。
“离池应该还在战斗,我去寻他。你在此处等我,这里更加安全,如有危险,丢出这把剑便是。”
一柄手掌大小的冰棱小剑在他掌间旋转,精致而优雅,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你遇到危险时丢出,它会自行炸开,同时我也能得到感应,及时回援。”
“这么厉害。”
与其说武器,倒不如把面前的冰剑称为艺术品。
沉鱼说道:“只给一把么?万一敌人有好几拨呢?”
“它并非只炸一次。”谢孤容解释道,“两把的威力,我想这塔会直接坍塌吧。”
“哦。”沉鱼再度对谢孤容实力有了全新认知。
谢孤容凝望着沉鱼,附身向前。
要接吻吗?
如此想着的沉鱼忽觉发间微沉。
“这样便好。”
剑修似乎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间。
“安心等我。”
说罢转身离去。
嗯?
他在她头发上留了什么?
沉鱼凝出水镜,波光粼粼的镜面映出她俏丽身姿,她的黑发原本只是简单束起——发带损毁后,一直没空细心妆点,只从芥子袋中选了条素雅缎带,将长发束起,叫它行动不碍事便好。
而现在,原本空荡荡的发顶多了朵含苞待放莹蓝色的冰晶花束。
主题呈洁白,中心则是淡蓝花蕊,边沿由浅蓝向深蓝渲染过渡,冰冷而精致。
不会是由剑气凝成的吧。
忽然,她感觉到花朵绽开。
花蕊对准的方向……
她在水镜中看到另一人的身影。
“慕如镜?”她说道,“你没有跟着离池么?”
“我建议你先用灵力安抚那朵花。”慕如镜轻笑,“这么漂亮的花朵,炸开多可惜。”
原来谢孤容留的这朵冰花,亦有预警防身效用。
沉鱼用灵力触碰冰花,在她清净灵力的安抚下,冰花花瓣合拢,再度呈现含苞待放的姿态。
“他那边安顿好了,我便先来寻你。”慕如镜感叹道,“没想到觉醒无情道种后,倒叫他风流意趣了不少。”
他笑吟吟看着沉鱼:“你确定他觉醒了无情道种么?”
“他反正也承认了。”沉鱼说道,“那总不可能解决的是多情道种吧?”
“世上岂有此物。只是我方才由衷希望,他若非本心如此表现。”
“返璞归真,自在随心,还不够可怖么?”
“你这么说那是有点。”沉鱼说道,“话归正题,离池情况到底如何?细说。”
谢孤容方才说了,战斗还在继续,这与慕如镜所言冲突。
“月女彻底引爆了他体内的鬼族血脉,多半打着叫他燃尽落败,给凌霄重新找个躯壳转生的主意。”
“她这么强?那还不去帮离池?”
慕如镜意味深长道:“她成功不了的,道种已作出抉择,凌霄气数已尽,如何转生?”
凌霄和谢孤容均为道种宿主,如果说谢孤容悟道失败,道种还有可能重新青睐过去的合作对象,现在看来,便绝无可能了。
“这样就好。那你是要在这里和我一起等他们回来么?”
“你觉得呢?”
“我不喜欢猜谜语哦……”沉鱼撇嘴,“有事情快说嘛。”
“谢孤容心魔祓除,你应当很开心吧?”慕如镜语气轻柔,“怎么不见多少喜色?”
“离池那边还在打呢,我怎么轻松的起来?”
沉鱼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则是一沉。
她想起分别前慕如镜的那句话。
慕如镜将她穿越来的那一夜,称为他们的初遇。
这话有两种理解方式,一种是沉鱼从那时起踏上成为他合作伙伴的路线,是二人关系重生的起点。
另一种便是她不愿去想的……慕如镜知道她并非原主。
这可能么?
她连忙在心底问千机。
结果系统也吃不准:“他们虽是书中演化人物,可发展至今日,亦有自己独立想法。况且,这个世界是有夺舍之事存在的,并非难以想象之事。”
慕如镜或许想不到她是穿越者,但夺舍导致性情大变,却有可能想到。
“是么?”慕如镜挑眉,他不紧不慢道。“其实,我有件事一直颇为在意,想要请教沉鱼。”
“什么?”
“倒也不能说请教,换做请求,或许更合适。”
“?”
“或许,你可以为我而停留于此?”
沉鱼盯着慕如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许久以前,便注意到这副皮囊了。”慕如镜欣赏地望着她,“即使是在栖月阁,亦是一等一的出彩,很难让人不心动。”
“可稍微接触,便是大失所望,美则美矣,无甚灵魂,不过是漂亮的琉璃珍珠,毫无价值。”
沉鱼听得想皱眉头。
她不喜欢听这种话,对于原主为人如何,她无权评价,人家给了她容身之处,她处理问题,以及接纳过去的她,都是应有之义。
“你只是要说这些么?”
“啊,忘了,我们沉鱼是个胸怀道义的好姑娘。”
这话他语气很是温柔,但在场两人都知道他在讽刺。
毕竟沉鱼做的那些事情,怎么都称不上胸怀道义。
“不过,我用的也是【可以】而非【可能】。”
一字之差,语意却出现了微妙变化。
“这句皮囊固然美丽,却无法挽留一个自由的灵魂,我说得对吗?”
“没听懂。”
“听不懂没关系,叫我来猜猜。”慕如镜温柔地凝睇着她,“我发觉为你吸引后,极是惊喜害怕。我居然也能有心仪之人么?
为了更了解心上人,我对你做了些小小的……调查,然后便发现,你在有意接触,曾经以不同方式,与魇潮接触过的人。
父母为魇潮吞噬的谢孤容。
诞生于魇潮中的离池。
豢养魇潮的月微尘。
以及……我。”
慕如镜属实给了沉鱼一个大惊喜。这里面很多情报,连她都一知半解,结果慕如镜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分享出来了。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慕如镜好奇地问道,“能感觉到哦啊你对名利并无追求,也不”
“小心。”千机连忙提醒,“我感觉他不对劲。”
沉鱼自然也感到了来自慕如镜的威胁感。
所以她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将冰花连着冰剑一起丢出去。
慕如镜“哎呀呀”地无奈摆手。
“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我心悦于你,又如何会伤害你。”他说道,“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什么?”
“大略是些,难得有心悦之人,却从头到尾被无视利用的牢骚之言。不必挂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样么。”慕如镜沉吟,“那我想,你或许可以考虑,同我做个赌约。”
“正巧现在碍事的人都不在。”
慕如镜笑吟吟地望着她,可透过那双剔透的镜瞳,能看到的,只有她的身影。
“说来听听。”
“你来祓除我的心魔,如何。”秀美的小菩萨望着她,有些腼腆地一笑,“不瞒你说,我现在的想法只有留下你,占有你。”
沉鱼感到淡淡寒意沿着自己脊背蔓延。
他的模样如此温柔,低眉浅笑间,尽是令人怦然心动的缱绻之意。
可谁能想到,他可以如此平和如此轻盈地吐露出这样狰狞的字眼?
这个人毫无羞耻良知感的么?
“如果我拒绝?”
“拒绝的话,我的心魔可能会驱使我做出比较过激的行为。”
小菩萨抬眸,眼里蒙着水意,他微抿唇,眉心稍蹙,十分惹人怜爱。
“能渡谢孤容,却不愿渡我么?”
沉鱼艰涩开口:“你自己就是小菩萨,哪里需要我。”
他上前一步,拥住沉鱼。
他比沉鱼高许多,却偏要低下头,以幼童孺慕母亲的姿态依偎在她胸前。
“哪里都需要。”
他低声,如孩童般赌气地说道、
“望女施主,可怜可怜我呢。”
世上哪有这样诡谲的画面?
尽管做出如此称为情.色也毫不过分的事情,但沉鱼从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下流意味。
只感觉到了恐惧。
像是什么披着人皮的怪物。
哦,传说中不就有名为画皮的妖怪么?在人皮上画出极盛的美貌,骗得人类倾心后,再将其剥皮吮血,吞吃入腹。
至少沉鱼不觉得此刻慕如镜是在非礼她。
即使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吮吸她、代表着母性的那里,她也只会担心这画皮罗刹将她撕咬吞吃,乃至剥皮收藏。
虽然生理意义上,慕如镜是人,相貌纯良,秀美绝伦。
世人无不对他俯首膜拜,视他为在世渡厄菩萨。
可他做的事情,他的真实性情,却比修罗恶鬼还要狰狞恶劣。
他不具备共情心,对自己的罪恶毫无反思歉疚,永远不会理解因他罪恶而痛苦的人。
宛如以沸水浇灌蚁穴的顽童……只会新奇而欣喜的抚掌。
“如果我做到了呢?”
“那不就是女菩萨祓除恶鬼的话本子么?”秀美的人皮妖怪笑声怪异而沉闷,“他们会很高兴的。”
沉鱼识趣地没有问,这里的“他们”都指的谁。
“你也会很高兴,我的想法被你扭转,只会帮助你,不好么?”
“如果我没做到呢?”
“或许,就会像这朵花一样吧。”
慕如镜自她发间,摘下了冰花。
他应当察觉到了,沉鱼一直在尝试引爆冰花与冰剑。
冰花在脱离沉鱼发间的瞬间,便炸裂了,四散剑气碎片将慕如镜的双手撕裂,鲜血淋漓。
他“啊”了一声,有些新奇。
“流血了。”
沉鱼表情不太好看。
因为慕如镜凝就这朵冰花时,为它设计的威力绝不可能只是炸伤双手如此微弱。
“烦人的蚊子就要来了。”慕如镜语气轻快,“我们加快动作吧。”
“好。”
她别无选择。
“那——”
“契约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