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他的弟弟张强,在日本丧生,我们都无法通知他,一直到他和我联络,才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可是他仍然不肯离开南极。
要是他高兴,他会不定期地联络一下,可是我也行踪不定,他要找我,也不容易,所以长年音讯不通,而他托人打电话给我,这种事,倒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一听得对方那么说,就知道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我忙道:“啊,张坚,他有甚么事?”
对方迟疑了一下,才道:“卫先生,我看你要到我这里来一次,电话里,实在讲不明白。”
我说道:“讲一个梗概总可以吧。”
对方又迟疑了一下--我不很喜欢讲话迟迟疑疑的人,所以有点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对方才道:“张坚交了一点东西给我,这东西起了变化,张坚在寄东西给我的时候曾说过,如果他寄给我的东西,发生了变化,那就一定要通知你。”
我又哼了一下:“他寄给你的是甚么东西?发生了甚么变化?”
对方叹了一声,“卫先生,我不知道,一定要你来看一看才行。”
我心想,和这种讲话吞吞吐吐的人在电话里再说下去,也是白费时间,看在张坚的分上,不如去走一次,我就向他问了地址。
这个人,自己讲话不是很痛快,可倒是挺会催人:“卫先生,请你越快越好。”
我放下电话,把一根长长的纸镇,压在凌乱的资料上,以便继续查看时不会弄乱,就离开了住所。当我离开的时候,白素不在,我也没有留下字条,因为我在想,去一去就可以回来,不是很要紧的。
那人给我的地址,是在郊外的一处海边,他特地说:“那是我主持的一个研究所,专门研究海洋生物的繁殖过程,我是一个水产学家。”
我一面驾车依址前往,一面想不通南极探险家和水产学家之间,会有甚么关系。
那人的研究所所在地相当荒僻,从市区前去,堪称路途遥远。
车子沿着海边的路向前疾驶,快到目的地,我才吃了一惊:这个研究所的规模极大,远在我的想像之外。
几乎在五公里之外,海边上已到处可以见到竖立著的牌子,写着警告的字句:“此处是海洋生物研究所研究地点,请勿作任何破坏行为。”
就在我居住的城市,有这样一个大规慔的海洋生物研究所,这一点,颇出乎我的意料。我向海岸看去,可以看到很多设施,有的是把海岸的海床,用堤围起来,形成一个个长方形的池,饲养贝类海洋生物。有的建筑了一条相当长的堤,直通向大海,在长堤的尽头,有着屋子,那当然是为观察生活在较深海域之中的海洋生物而设。
也有的,在离岸相当远的海面上,浮着一串一串的筏,更有的海床,被堤围著,显然海水全被抽去,只剩下海底的岸石,暴露在空气之中。
车子驶进了两扇大铁门,看到了这个研究所的建筑物,我更加惊讶。建筑物本身,不能算是宏伟,可是占地的面积却极广。外面的停车场上,也停著不少辆车子,可见在这个研究所工作的人还真不少。
我在传达室前略停了一停,一个职员立时放我驶进去,一直到了大门口,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穿着白色的实验袍的人,便向我迎上来,一见我就道:“我就是胡怀玉,张坚的朋友。”
我下了车,和他握着手,发现他的手冷得可以,我开了一句玩笑:“张坚长年在南极,他的朋友也得了感染?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胡怀玉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神情焦急,“请跟我来。”
我跟着他走进了建筑物,由衷地道:“我真是孤陋寡闻,有这样规模宏大的研究所在,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胡怀玉看来不是很善于应对,有点腼腆:“我们的工作……很冷僻,所以不为人注意,而且,成立不久,虽然人才设备都极好,但没有甚么成绩,当然也没有甚么人知道。”
我随口问:“研究所的主持人是……”
胡怀玉笑了笑,他有一张看来苍白了些的孩子面,笑起来,使他看来更年轻。
他一面笑着,一面说道:“是我。”
那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那时,我一定现出了惊讶的神色来,所以他道:“我当然不很够资格,所以,一些有成就的水产学家,不肯到这里来作研究工作,但我们这里的一切设备,绝对世界第一流。有同类设备的研究所,全世界只有五家,全是由国家或大学支持的。”
他这一番话,更令我吃惊:“你的意思是,这……个研究所,是私人机构?”
胡怀玉居然点了点头:“是,所有的经费,都来自先父的遗产,先父……”
他讲到这里,神情有点忸怩,支吾了一下,没有再讲下去。
我看出有点难言之隐,心中把胡姓大富翁的名字,约略想了一下。要凭私人的力量,来支持这样规模的一个研究所,财力之丰富,一定要超级豪富才成。我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那不是我兴趣范围内的事情。
我转入正题:“张坚寄给你的是甚么?”
他皱起了眉:“很难说,他寄来的是一块冰。”
我立时瞪大了眼,张坚这个人,很有点莫名其妙的行动,但是,使南极寄一块冰来给朋友,这种行动,已不是莫名其妙,简直是白痴行径了。
而且,一块冰,怎么寄到遥远的万里之外呢?难道冰不会在寄运途中融化吗?
当时我的神情,一定怪异莫名,所以胡怀玉急忙道:“那些冰块,其实不是通过邮寄寄来的,而是一家专门替人运送贵重物品的公司,专人送到的,请你看,这就是装置那些冰块的箱子。”
这时,他已经推开了一扇房间的门,指著一只相当大的箱子,那箱子足有一公尺立方,箱盖打开著,箱盖十分厚,足有二十公分,而箱子中,有着一层一层的间隔,看起来像是保险层,箱子的中心部分十分小,足有二十公分见方左右。
胡怀玉继续解释:“张坚指定,这只箱子,在离开了南极范围之后,一定要在摄氏零下五十度的冷冻库内运送,运输公司也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到箱子运到,我在实验室中开启,箱子中的冰块,可以说和他放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嗯”了一声,耐著性子听他解释。
胡怀玉来到一张桌子前,打开了抽屉,取出了一封信来:“那些冰块一共是三块,每一块,只是我们日常用的半方糖那样大小,十分晶莹透彻,像是水晶。关于那些冰块,张坚有详细的说明写在信中,我看,你读他的信,比我覆述好得多。”
他说著,就把信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一看那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就认出那是张坚写的。信用英文写,任何人的字迹再潦草,也不会像他那样,其中有一行,甚至从头到尾,都几乎是直线,只是在每一个字的开始,略有弯曲而已。
我不禁苦笑,这时,我已开始对胡怀玉所说的三块小冰块,起了极大的兴趣。试想想,从几万公里之外的南极,花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把三块如同半力糖一样大小的冰块运到这里来,为甚么呢?
除非张坚是疯子,不然,就必须探究他为甚么要那样做的原因。所以,我实在想立即拜读张坚的那封信,可是在两分钟之后,我却放弃了,同时,抬起头来,以充满了疑惑的语气问:“这封信,你……看得明白?”
胡怀玉道:“是,他的字迹,潦草了一点。”
我叫了起来:“甚么潦草了一点,那简直不是文字,连速写符号都不如。”
胡怀玉为张坚辩护:“是这样,信中有着大量的专门名词,看熟了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知道是甚么,不必工整写出来。”
我无可奈何:“那么,请你读一读那封信。”
胡怀玉凑了过来:“张坚不喜欢讲客套话,所以信上并没有甚么废话,一开始就说:送来三冰块,我曾严厉吩咐过运送的有关方面,一定要在低温之下运送,虽然箱子本身也可以保持低温超过三十小时,希望他们做得到,我曾在三块小冰上面,刻了极浅的纹,是我的签名,如果温度超过摄氏零下五十度,这些浅纹就会消失或模糊,如果是这样,立时把三块小冰块放进火炉之中,因为我无法知道这些小冰块之中,孕育着甚么样的生命。”
胡怀玉一面读著信,一面指著信上一行一行难以辨认的草字。经他一念出来,我倒也依稀可以辨认得出来,张坚的信上,的确是这样写著的,尤其是那一段最后一句:“孕育着甚么样的生命。”
我皱了皱眉:“张坚当科学家不久,忘了怎样使用文字了。甚么叫孕育生命?冰块又不会怀孕,怎么会孕育生命?”
胡怀玉立时瞪了我一眼,不以为然,使我知道我一定说错了甚么。他说道:“冰块中自然可以孕育生命,在一小块冰中,可以有上亿上万的各种不同的生命。”
我自然立时明白了胡怀玉的意思,“生命”这个词,含义极广,人是万物之灵,自然是生命,海洋之中,重达二十吨的庞然大物蓝鲸是生命,细小的蜉蝣生物,也是生命,在高倍数的电子显微镜之下,一滴水之中,可以有亿万个生命,这是科学家的说法,我一时未曾想到这一点,自然是我的不对,所以我一面点头表示同意,一面作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胡怀玉继续读著信:“你必须在低温实验室中,开启装载冰块的箱子,并确实检查小冰块上,我的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