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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澹台恩、陈诚率领的船队自东莱返回，带回来的消息却并不如人意。
跟随澹台恩、陈诚出海的一共有十二条船，四条千石海船，八艘五、七百石的小海船，四分之一损于海上。其中，一艘触礁沉没，另外两艘被海贼劫持、焚毁，包括那艘四海堂以八十万钱的价格新购的千石海船。好在虽然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是从东莱运来的丝绸等货物还是能够卖个好价钱，可以弥补海船损失。
“长史所派百五十名精卒亦有三十余人战殁，重伤十余人。”徐隆看也不看跪在地上请罪的澹台恩和陈诚，向张胤汇报船队伤亡情况。澹台治坐于一旁，眉头轻皱，不发一语。
“起来吧，说说经过。”张胤一摆手让澹台恩和陈诚起来说话，现在最迫切的是搞清楚事情经过，至于是否需要处置两人那要看看再说。
祭雍、程普、赵芳、徐隆、张晟、韩当等坐在张胤下首，也都在思考这次船队遇袭之事。鲜于银坐在角落里，观察在座众人。他到辽西已有月余，已经逐渐熟悉辽西治政的理念和方式，这个地方从张胤到府寺各掾史、胥吏都更务实，不好空谈。由于张胤有意让他领船队出海，今天所议之事又正与船队有关，因此他也被张胤找来列席会议。
澹台恩和陈诚爬起来，肃手立在厅中。两人对了眼色，澹台恩站出来将辽西船队第一次出海的经过详细说来给众人听：“这趟出海原本很顺利。我等沿旧时海图向南先到琅琊港，这条航线常有海商行走，向导也熟悉的很，因此十分顺利。在琅琊港，我等将裘皮、参、茸和正业堂所产青铜炭炉、悯农纸等物销售，换装药材、生丝、绸帛等当地特产，补给粮水后，返航到黄港停靠，按长史要求接许异人招揽的工匠，再次出海后准备绕道沓津港，可惜不久就遇到了海贼……”澹台恩心中也有些气苦，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想到会在黄县离岸后不远就遇到海贼，“海贼颇众，虽无正经战船，但是数量很多，大小海船、渔船等数十艘，仓促接战之下，四海号被贼人攻占，万不得已我和子信下令使人纵火焚毁，船上货物损失殆尽，另有一艘船触礁沉没，一艘船被海贼俘获。”
“你们是在哪里被海贼攻击的？”张胤在案上摊开一副海图，问澹台恩道。
澹台恩近前两步，在海图上找到船队被贼人袭击的大致区域，指给张胤等人看：“这里……大小蝎子岛附近。”
张胤点了点头，黄县海外有大片群岛，当地人唤做“长山岛”，修道之人则称之为“蓬莱仙岛”，其实就是后世的庙岛群岛。由于汉时渤海海面要比后世更高一些，因此诸岛的面积都要比后世小。
大小蝎子岛是长山岛屿群北段的一大一小两座岛屿，因岛上蝎子成群而得名。
“蝎子岛上本来只有几家渔户打鱼为生，想不到现在已经成了匪窝。”澹台治说道。他常年混迹海上，也曾到过东莱黄港、腄港等地，是在座中最熟悉长山岛情况的人。
“长山岛最南端离大陆不过十余里，自黄港往辽东沓津港、咱们的碣石港都要经过长山岛群中的水道。大小蝎子岛离沓氏和黄县距离差不多，以此为中心，如果船舶得利，几乎可以遏制整个渤海海峡。”澹台治指着海图进一步分析道。
众人看着海图也明白了澹台治所说的话的意思：沓氏所在的辽东半岛和黄县所在的东莱郡像两个钳子一样钳制住了整个渤海的出海口，中心处正是大小蝎子岛。
赵芳嘀咕道：“海贼倒是会选地方。”赵芳为将已久，虽然没出过海，也没有参加过水战，但是同样能一眼看出大小蝎子岛重要的战略位置。
张胤笑了，说道：“哪里是海贼聪明？这些贼人选这里想必是因为此处水道众多，北上南下的海船商队过往不会少了，他们在此更易于劫掠船队，这是他们的贼性直觉。”
有这股海贼盘踞在蝎子岛上，辽西海船出渤海都有风险，必定会影响辽西推进海上贸易的政策实施，肯定要想办法拔除。
赵芳蹙眉想了想道：“海贼不除，定成大患。只是如今我们战船匮乏，又无水战经验，该如何才能扫除这股海贼？”赵芳所说其实也是众人心中所想，目前辽西海事方兴，一股海贼竟然就让众人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海贼之事徐徐图之，今冬全力投资碣石港扩建和造船。商贸之事也不能放弃，先把近海商贸做起来，请泉州令辅正兄支持，将正业堂所出商品和辽西物产沿海路运到泉州，在泉州建货栈，分装倒运贩卖至冀州、青州等地。陆上货运可与五方社合作。远海航行和商贸是我们未来的目标不变，必须着手为此做好准备。沓津港、黄港、腄港、琅琊港、番禺港①、吴会都是我辽西船舶未来要停靠的港口，也是辽西发展海上商贸的通商口岸，沿线航线必须尽快打通。” 张胤手指敲着铺在案几上的海图，缓缓说道，“自即日起筹建水营，威德统筹此事，义公暂代水营司马。从郡兵中选擅操船、能凫水的兵卒，补以渔民壮勇，凑千人出来，先将架子搭建起来，做好基础训练。战船暂以商船、渔船改造为主，以后陆续补充船场自己制造的船。”
“诺。”赵芳和韩当齐声领命。
张胤做这样的决定也就是说要暂时放过这股海贼，积蓄力量。
“另外，放出得力的人去侦察长山岛的情况，做到知己知彼。这次海船虽有损失，但是也能让我等吃一堑长一智，船队出海不能停，水营要加派防卫以防海贼。至于四海号的损失以后扫除海贼时再做弥补，先由四海堂将海商的两艘船及货物照价补偿掉，不能因此使商贾畏惧出海。”张胤看向站着的澹台恩和陈诚道，“这次船队受损，倒也不都是汝二人的过错，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们也不用因此灰心，要继续全力将船队组建之事做好，水手、船工的招募训练等事也不能耽误，没有船找修德……”
澹台治眉头紧皱，却无话可说。张胤将造船之事都推到他身上，组建船队自然要找他，只是碣石港船厂还在修建中，至少要等到明春才可能造出第一艘海船，此时找他要船他也没地方弄去。
澹台恩和陈诚伏地叩谢。待两人爬起来，张胤示意让他们先出去，将从东莱接来的工匠交给正业堂接管安顿。
张胤沉默了一会儿，心中考虑着许卓和田顺带着一伙子少年在东莱，可以适当的发挥一下他们的作用，至少可以让他们探听一下长山岛的情况，若是能探明海贼的虚实则更好。
主簿徐隆开口道：“长史，秋收已过，粮赋已可征收。今年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丰收年，五县缴粮预计当在十二万石左右。”
粮赋实际上就是田租，也叫土地税，大汉是历史上土地税最轻的朝代，不过三十税一。整个辽西缴税十二万石粮，也就是说全郡百姓夏秋收粮超过三百万石，这其中一半是小麦，一半是稻、黍、粟等，加工成精粮也得两百多万石，足够十万百姓一年饱腹，而且应该还会有不少富余。
张胤虽没说话，但是却也长舒一口气。有这一季粮食打底，辽西百姓的生活总能好一些了。至于口赋、算赋、更赋三大常制税赋，由于辽西人口基数太低，收缴总额不会太大。以五口为一户算，每户两人出算赋，一人出更赋计算，辽西全郡也不过一千万钱左右。一千万钱相比张胤在辽西铺开的摊子，可实在算不上多，想到此，张胤的欣喜之情又冲淡了许多。
“先前屯田所收夏粮还剩多少？”张胤问徐隆道。
“不足二十五万石。四个多月时间碣石港工地共计消耗粮十五万石，钱两百万，七月初支付半年军粮二十五万石，正业堂工坊、令支铁场、海阳石炭矿场等地加上其他零七八碎的也消耗近五万石粮。幸好有秋粮补入，否则难以维持到明年夏天麦熟。”徐隆负责辽西粮货计簿，所有数字都在脑子中，“秋粮入库有二十多万石，八成是菽。”
菽其实指的就是各种豆类。张胤一直鼓励麦菽连作，因此辽西大豆、黑豆等的产量也极大。在别的地方不会有人愿意种植如此多的豆子，因为豆类粮食不好消化，但是自从张胤弄出了豆腐这件东西后就大不一样了。豆腐及衍生出的豆皮、豆浆等食物已经成为幽州百姓蛋白质摄入的主要来源之一。而且，大豆也可以用来榨油。时下百姓可不舍得这么做，因为产量相对低，无法满足榨油的需求。辽西屯田，产量与前相比大幅增加，这早已不再是问题了。
作为后来人，张胤知道玉米与小麦连作也是很好的组合，毕竟玉米是更高产的作物，甚至玉米和大豆还可以套种，只可惜现今他搞不到玉米种子，那可是原产在美洲的东西。
张胤算了算，待粮赋收上来，手里就有六十万石左右的粮食储备，坚持到明年夏粮收获肯定没有问题。府库有余钱，粮仓里有粮食，张胤心里才能安稳些，支持他完成碣石港扩建、大炼钢铁等工作。
“辽西能有此发展，皆赖诸君之力，晚间，我请诸位喝酒！”张胤推开身前的案几，伸直腰身笑着说道。
祭雍、程普、赵芳、徐隆、张晟、韩当等人皆笑。辽西在大家手上大有起色，众人又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和自豪？
第二日，程普将屯田区的有关事情汇报完，就再次奔赴柳城。现在他手中有屯田兵五千、屯田鲜卑俘虏四千，杂胡奴隶两千余，还有五百户流民，新垦屯田从柳城到阳乐连绵不断，已经超过四十万亩。这么大规模的屯田区管理起来难度很大，而且还要时时防卫鲜卑人的觊觎。这次来阳乐他也向张胤提出增加柳城的驻兵，以确保屯田区的安全。先前柳城驻兵两千人，如今看来已经不够用了。
张胤同意将柳城的驻兵增加到五千人。但是由于辽西人口基数少，兵员不足，张胤准许程普向归化乌桓募兵，组建一支序列在郡兵编制中的乌桓突骑，将辽西郡兵扩大到一万三千人。
去年张胤才裁减五千郡兵为屯田兵，今年却募集乌桓骑兵、筹建水营，看似矛盾，其实不然。由于屯田的显著效果，粮食丰产，流民归附，加之大开煤铁矿，辽西郡的盘子与去年已经大不相同，有了更多兵力护卫的需求。
目前，辽西共有郡兵万人，其中骑兵四千，步卒六千，分布辽西各地驻守。柳城驻兵两千，令支铁场、海阳煤矿各自驻兵一千，卢龙塞驻兵一千，阳乐城驻兵三千，其余四县及关塞驻兵数百不等。对比辽西从西到东千余里的疆域，这万余精锐若集结攻击还算得是一股很强的战力，但是若用来分散守御就力有不逮了。张胤决定招募三千乌桓突骑，组建千人水营也都意在加强辽西的防卫。
突骑，顾名思义以冲突敌阵为主。光武帝平定天下正是以幽州突骑为主力，其中实际上就有不少乌桓人。乌桓突骑与鲜卑精骑都精擅骑射，但又有一些区别。乌桓人内附之后接受了不少汉人的作战方式，在保留了娴熟的骑术和射术上，也逐渐习惯了用长矛、长矟，比鲜卑人更善于突击、突进等战术，因此号为突骑。
对于组建乌桓骑兵，祭雍、赵芳、韩当、徐隆等人也都没有反对意见。随着张胤对辽西的治理，不断有乌桓部族归附，目前按照徐隆的统计，愿意尊汉令、说汉话的归化乌桓已经有三千余户，被张胤安置在阳乐城东北闾山脚下耕牧。那片地区与辽东属国接壤，辽东属国中乌桓也比较多，此举很容易让归化乌桓接受。
张胤让程普招募乌桓骑兵，并不是只面向辽西的三千户归化乌桓，也可以接收辽东、玄菟等郡的归化乌桓。按郡兵标准的话，每人每月可以领到两大石兵饷，无论对于汉人还是归化乌桓人都有不小的吸引力，毕竟二十四石粮食足够五口之家吃饱一年的。
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大汉国也是如此，汉军中有归化羌人、乌桓人、休屠各人、匈奴人、南蛮人，所有的汉兵中的胡人地位都要低于汉人，自有汉以来胡人汉兵就从未拿到过全额兵饷，获取的首级功更要折半。一个和汉人在军中获得同等地位的机会，在归化乌桓人眼中比优渥的兵饷更有吸引力。张胤的这个决定，或许能使程普募兵更加容易。即便是要求乌桓人自备战马，恐怕也不会增加多大阻力。
此外，张胤还敦促程普从柳城到阳乐，再向东南至海边，组织流民户修筑坞堡以自卫。在边地，坞堡、屯寨都是防御胡人骑兵的好办法，遇袭时，民众可以躲进去拒敌或者等待援兵。为了减轻程普的工作压力，张胤派张晟去辅佐他。
看着程普、张晟打马而去，前来送行的韩当对赵芳道：“这么多事给安到头上，大兄与子明这回要头疼了……”
赵芳笑着不语，他和韩当自己也有组建水营的事要尽快着手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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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今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