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柔和武脂虎关系亲密,两人的房间也挨在一起,如今又多了个窈儿。三个女子欢声笑语不断,让这肃穆庄严的辽西府寺也多了一些生气。
十月秋末冬初,山中飞禽走兽也为过冬忙碌,出没频繁,正是狩猎的好时节。窈儿和武脂虎两个性子活泼,整日撺掇张胤出去射猎。辽西政务繁多,秋收、扩建海港、练兵等等,张胤一脑门子官司,哪还有射猎的心思?屡次推脱,不想惹恼了窈儿。一大早,窈儿和武脂虎两个背弓带箭也不跟张胤打招呼,偷偷出城钻进深山。
放下手头的案卷,张胤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到一旁看赵节和卞秉写字。赵节和卞秉各写满了一幅两尺见方的悯农纸,字体是标准的悯农体。悯农纸吸墨性很好,比宣纸不遑多让,极适合书写毛笔大字。两个少年的字也很工整,写得都是最适宜练习书法的千字文。张胤见了暗暗点头,出声勉励几句。
卞柔坐在书案边,一手支颐,一手握着卷《诗经》竹简,呆呆出神。窈儿和武脂虎两人偷偷出去射猎,知情的只有卞柔。此时已是申时末尾,却还不见两人回来,卞柔心中担忧,连张胤过来也未发觉。
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斜打在卞柔身上。卞柔皮肤白皙,露出的一段修长的脖颈被阳光映得如明玉般晶亮,绒毛微微,让张胤暗叹这女子真是美极。
张胤轻咳一声,问道:“在想什么?”
卞柔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想要行礼,却“啊”的一声又跌了下去。张胤上前一步扶住卞柔的腰,隔着衣服依然感觉入手柔软温润。
“怎么了?”张胤见卞柔秀眉皱着,还以为她是身体哪里不适。
“坐得久了,腿有些麻。”卞柔感觉张胤的大手揽住自己的腰,心中莫名有些慌张,脸上也羞得发红。
“那就坐下休息一下吧,你自己揉揉,一会儿就好了。”张胤扶着卞柔复又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这一次,卞柔并没有跪坐,而是将腿伸直了斜倚在书案上。这个姿势有些不雅,不过腿麻酥酥的难受,卞柔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是粉脸更加晕红。
卞秉笑着瞥过来一眼,又低头去写字。
“刚才在想什么?”张胤问道。
“嗯,离家快有一年了,有些想家。”卞柔心里却在想该不该告诉张胤窈儿和武脂虎偷着进山射猎去了。这么晚不回来,她很担心。提到家,卞柔心里也有些发苦。她哪里有家?自父母去世后,家也就没了。
“待小秉再大些,我送你们回乡去看看。”张胤安慰道。
“嗯!”卞柔螓首微垂,芊芊素手拍打着小腿,让血脉加速活散。
卞柔柔弱秀美的样子,更容易让男人升起怜爱之心。张胤看着那柔夷小手有节奏的拍打,心思也有些飘荡。
门口尾敦声音急切,叫道:“老师,窈师受了伤……”窈儿年纪虽小却正经八百是尾敦等少年的老师。
“受伤?被何人所伤?” 张胤对窈儿这个妹妹宝贝的不得了,从不让她受任何伤害,此时乍一听窈儿受了伤,着急之情溢于言表。
“窈师不知何时跟武师母一起去了山中射猎,遇到了猛虎,被虎所伤。”尾敦不敢隐瞒什么,照直说,“方才被人救回,已经送到后面休息。”
“什么?!说清楚怎么回事?”张胤募地站起,一边向后边女眷居住的院子走,一边急声询问。虎乃百兽之王,被其所伤可不是件小事。典韦本来在门外护卫,见张胤出来也赶紧跟上。
听到窈儿被虎所伤,卞柔也慌了,让赵节和卞秉在屋里待着,自己跟在张胤身边,一路上后悔没有告诉张胤窈儿和武脂虎偷偷出去的事。
实际上尾敦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哪里能说的清楚,只说是窈儿和武脂虎两人一早出府,说是上街逛逛不用人跟着,值守的门吏自然也不会拦阻长史的家人出入。其实两人是进山中游猎,不承想却遇到了猛虎,窈儿受了伤,武脂虎倒没事。
张胤现在携家眷都住在郡守府中,在前衙办公议事,休息时到后宅。郡守府诸多吏员也有不少住在这里。
穿过回廊和月亮门来到家属住所,见一青年立在门外,张胤心中关心窈儿的伤势,也未多注意,瞥了一眼只觉这青年长相十分俊美,但是面相却生,应该不是府寺中人。
青年本要行礼,尾敦摆了摆手制止了他,意思是让他在此稍等。
进屋后,两名照顾仆妇跪地行礼,张胤也顾不上搭理,只问道:“叫医士看了没有?”然后坐到榻边,见窈儿已经睡着了。
仆妇道:“没有……”
“为何还没有叫医士来?”张胤双眉立起,显然生了气。
“是窈儿不让,夫君莫怪他们。”武脂虎在一旁解释,挥手让两名仆妇出去,“窈儿伤的地方不便就医。她受伤并不重,夫君也莫要担心。”她一直在这里照顾窈儿,知道窈儿受了惊吓,刚刚睡着,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压的很低。
“到底怎么回事?她伤了哪里?”张胤轻声道。
“我们……我们遇到了猛虎,窈儿从马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腰,胸口也受了点伤,没大碍,主要是受了惊吓。”武脂虎低着头,说话柔声细语,担心张胤责怪她。
这个时候,张胤怎么可能责怪谁,最重要的是照顾窈儿。
武脂虎见张胤并没有责怪自己,也安下心,倚着卞柔说今天在山中遇虎的遭遇。
今早武脂虎和窈儿从府寺出来后直奔城西山林,两人一骑枣红马,一骑青鬃马,初时沿山溪水径边玩边走,也射获了几只山雉、野兔等物。后来越走越远,武脂虎见日头西转担心迷路,便提议往回走。半路碰上一小群野狍子,被武脂虎张弓射到一只。两人兴高采烈地将狍子放到武脂虎的马背上,心想射到这个大家伙,回去还可以向张胤炫耀一下。
走出山口就有便道与官道相连,可通向阳乐城。快到官道上时,道边猛然窜出一只斑斓猛虎,扑倒了窈儿身下的马,窈儿也被摔出好远。武脂虎生来不惧猛兽,又有一身好武艺,取弓搭箭就瞄准那头猛虎。可惜身下的枣红马受了猛虎的威吓,不断后退,射出的箭也就没了准头,并没能射到虎。
虎性凶猛,不去撕咬倒下的青鬃马,而是直奔两三丈外窈儿扑去。这一下,即便武脂虎胆子极大,也被吓坏了,要是被那畜生伤了窈儿,她都不知该如何向张胤交代,翻身跳下马,弯弓又射,正中猛虎前腿窝处。那虎吃痛,打一个趔趄,窈儿趁机打滚躲开猛虎的扑咬。猛虎前腿受了伤反而激发了它的野性,一扭身,狂吼一声,腾身而起,再次扑向窈儿。窈儿与虎相距不过三五尺,那大虫的动作迅急猛烈,要躲也来不及了。窈儿心道完了,把眼一闭。
武脂虎心急若焚,几乎将银牙咬碎。她踏前一步,挽弓如月,猛地一箭射向猛虎张开的血盆大口,期盼能够射死猛虎救下窈儿。武脂虎自幼跟随父兄习武,天资又佳,骑射之技不让须眉,今日却两箭都未能射死猛虎,这一箭用尽了浑身力气,箭如闪电直奔虎头。
猛虎离窈儿实在太近,眼看着箭还未至,虎爪尖已要挨到窈儿的肩头。
“噗”的一声,一支利箭如破天之虹贯入虎颈,这箭的力量太大,生生将跃起的猛虎射了个对穿。猛虎扭头吼叫,随即没了力气,虎爪没抓到窈儿的肩头,却把窈儿的胸口划出数道血痕。
武脂虎的箭也到了,由于有先前那一箭,所以没能按武脂虎的想法射中虎嘴,而是堪堪插在了猛虎那“王”字上。那猛虎连中两箭,还未落地已经死去,虽然压到了窈儿身上却没了危害。
武脂虎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一名青年已经将弓收好,跳下马拔出长刀奔了过来。
显然正是此人射的那雷霆贯日的一箭,杀死了猛虎。
窈儿只觉得被一个毛乎乎的重物压住,手脚乏力也推不动,腥臭气味一阵阵涌过来,让她直欲作呕。
那青年过来揪住猛虎额头的鬃毛,在虎颈上连刺两刀,确保猛虎已死,然后将虎尸扯开。
窈儿缓缓睁开眼睛,吐了口气道:“我没死?”
武脂虎一把抱住窈儿,泪水霎时掉了下来:“没有,当然没有。那畜生已经死了。”
窈儿也紧紧搂住武脂虎,伏在她肩头抽泣。这一次,可真是把她吓坏了。
“你们两个女子独自出来的吗?这多危险。”射虎青年还刀入鞘,问道。
“多谢你救了我们。”武脂虎轻轻为窈儿抹去眼角的泪水,回首感谢射虎青年的救命之恩。
“你们是阳乐城中人吗?我可以送你们回去。这荒山野岭的,猛兽出没,太危险了。”青年说完,也不等武脂虎和窈儿回话,蹲下身去检查青鬃马,“这马废了,腿断了,脖子也被那虎所伤。”
窈儿扶着武脂虎的胳膊,慢慢站起身,看着青年将自己坐骑上的野物和其他物事解下来,放到一边。那青年年纪不大,穿着青袍,身材高大健硕,猿臂狼腰,面色白净,俊眉修目,顾盼神飞,是个极英俊的男子。窈儿小声问武脂虎道:“是你,还是他杀死了猛虎?”
“他。”武脂虎心下清楚,若无此人,自己那箭未必能在猛虎伤害窈儿之前射死它。
窈儿掩住胸口,敛身施礼,道:“多谢救命之恩。”这一次死里逃生,全靠此人相助。行礼时牵动了扭伤的腰肢,疼得她直皱眉。
武脂虎见窈儿无甚大碍,心中轻松一些,心想:“自己两人在深山老林中都未遇到猛兽,不想在这官道附近却遇到了这等凶猛的大虫,还真是晦气。好在两人都算平安无事。”
射虎青年拱手还了一礼,道:“我正要去阳乐城求见悯农郎君。若顺道,我可以护送你们进城。”暗中却在感叹这两个女子真是绝色,不知是谁家内眷。
武脂虎不知他要见张胤干什么,看着似乎并无恶意,但是她也不会冒然表露身份,便道:“也好,我们就住在城中。”心想这人即使有恶心,刀箭上她也不怕,进了阳乐城,就更不用担心了。
那青年吹了声口哨,招来自己的坐骑,一匹身形颇大的白马,将原来窈儿马上的东西都放到白马背上。窈儿的青鬃马脖子上的伤口极重,正汩汩的往外流血,显然坚持不了多久。射虎青年提议助它一程,免得受苦。窈儿含泪点了点头。这青鬃马是她小时候学兄长的青兽的样子向父亲要的,十几年来一直养在家中,感情深厚。不过她也知道,这么做或许对它更好。
青年叹了口气,抽刀刺死青鬃马,窈儿扭头不看。
武脂虎让射虎青年回避一下,自己帮窈儿简单包扎了一下胸口的伤痕。伤痕不重,回去用些药很快就能好,保养得好也不会有什么疤痕。这让窈儿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武脂虎和窈儿合乘枣红马,青年骑着自己的白马,马臀上缚着虎尸,三人返回阳乐城。狍子等野物大多弃之不要。
张胤听完武脂虎的叙述,心里也平静下来,窈儿平安就好。
回来后,武脂虎又重新为窈儿包扎过伤口,也抹了药,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窈儿的腰扭了一下,需要静养。这番她受的惊吓得靠她自己慢慢调理缓解。
“那青年在何处?是院门外的那个吗?”张胤问道。
“是。”武脂虎道,“就是他射死猛虎,救了我们。”
“在那种情况下,一箭射死猛虎,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张胤站起来踱了两步,“救命之恩,总要表示感谢。我出去见见他,你俩照顾好窈儿。”
武脂虎和卞柔一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