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自窗外洒入,照在身上暖暖和和。酒保几次为炉火加炭,烤得整个雅间温暖如春。张飞、典韦、尾敦、敖山斜卧案边,鼾声如雷。
武勇也饮了不少酒,但是他心中有事牵挂,坚持着尚未醉去。
“郎君,吾有一事相求,请一定答允。”武勇醉眼迷离,本想郑重行个礼,但是手脚都不听使唤,斜歪着倒下,撞翻了酒瓮。武脂虎赶紧挪过来搀扶。
张胤饮酒不多,见武勇的样子确实像有事情要说,便道:“安国请讲,吾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安国两字被人叫了好多年,武勇便决定以“安国”为字。
武勇以头叩地,口齿虽然不清楚,但是语意坚决,道:“如今我与柔儿……相依为命,吾再不愿她吃苦受累,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吾今日将柔儿托付给你,希望你好生待她……”后续喃喃之语,已模糊难知其意了。
武勇话中之意似是要将武脂虎的终身托付给张胤。张胤和卢纨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张胤更是大为尴尬,自己的新婚妻子尚在身边,武勇竟然托以其妹终身,这该如何是好?
武脂虎面色羞红,螓首低垂几乎要埋入胸前高耸的双峰中。
过了半晌,卢纨噗嗤一笑,道:“脂虎妹妹,这回我们可要真的做姊妹了。”卢纨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已是同意张胤收下武脂虎了。卢纨拉过武脂虎的手,轻声耳语几句,武脂虎的头垂得更低了。虽然离的很近,但是张胤还是没能听到两人说的什么。
张胤心中微微有些迷茫,推案而起,踱出雅间,门口侍立的许卓、田顺悄声跟在身后。
整个二楼的雅间都被张胤包下来了,因此也无旁人喧哗。张胤踱到楼梯西侧窗前,推窗看着楼下行人过往,心想自己到这个时空已经快二十年了,入宫拜郎,加冠娶妻,如今或许还会纳妾,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融入这个时空成为汉朝人了。这个时空给予了自己无数值得珍视的东西,不知道以后自己是否也能给这个时空带来些有益的东西。
卢纨与武脂虎随后也走了出来,寻了个僻静之处轻声说话。看着两人低声细语,张胤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他倒是真的从未对武脂虎起过什么心思,他与娇妻新婚燕尔,此时也不可能动什么花花心思,连左师姊妹他都未曾碰过。不过,对于武勇的想法,他倒是能够理解。武勇兄妹家破人亡,如今都寄居他人檐下,作为孔府的门客,武勇不可能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因此,早晚要为武脂虎寻个人家。
只是,对于此事,卢纨竟然表现得极为大度,让张胤很是疑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其实卢纨这种做法在这个时代才是被世俗推崇的,不妒是女子最重要的美德。这个时代的女人对丈夫纳妾之事的包容,是张胤这个现代人抓破脑袋也无法理解的。卢纨大家闺秀,在此事上有着很好的涵养,但是并不是说内心中就一点别扭都没有,不过是长期以来的教育促使她做下这样的决定而已。
张胤虽然有着现代人的思维,但是他也并没有道貌岸然地拒绝,从男人的本性来讲,对武脂虎这样的女孩,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拥有。
将至日落,尾敦最先醒来,见张胤不在房中,赶紧叫起敖山,两人慌慌张张出来。他俩这一动,张飞、典韦、武勇也陆续醒来。
尾敦招酒保询问才知,张胤等人已经出南泉楼到街上散步。几人下楼来到大厅,见田顺正闲坐等候。
田顺道:“老师说出去走走,让我们在此等他。”
话音未落张胤、卢纨、武脂虎和许卓已经进了门。武脂虎见到兄长,又想起方才的话,脸上不由得一红。
张胤道:“既然都已醒了,那就回去叙话吧!安国兄,孔府若无事,不如同来。”
武勇酒已醒了七八分,拱手行礼道:“我回孔府露个面,今晚定来一聚。”武勇向许卓问明小院地址,转身离去。武脂虎本想随兄长去,但是又觉不妥,便没有说话。
张胤等人出南泉楼,目送武勇一程,然后回到小院。
当晚武勇果然依约前来。先与武脂虎谈了一会儿,后来直接到张胤房中求见。
卢纨开门请武勇进来,然后转身出门去了武脂虎房间,留两个男人在房中说话。
进门后,武勇直言不讳:“子承,我午间所言皆是真情,我已决定将脂虎托付给你。不瞒你说,我先前对你已有所了解。”
“哦?”张胤心有疑惑,问道,“这是为何?你我并未见过面。”
武勇道:“虽没见过面,但是我对你慕名久矣。当年我从幽州逃出,以为阿妹已死,因此浪迹江湖,过了好一段游侠生活,江湖兄弟很多都在传诵你的美名。其间,我好奇你的为人,四处打听你的事情,知你创书谱曲、戮贼救父,我心生羡慕;你收养孤儿、献策灭蝗,我便生了投奔的心思。前不久听说你新婚时北上赴援,为国济难,我亦想投奔你,可惜当时随朋友与人争斗,受了些伤,未能成行。之后我被孔君所救,其恩未报,就更不便远行了。”
“今日吾到南泉楼后得知是你救下脂虎,我兴奋不已。午间一场好醉,也让我更加认清了你。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飞、典韦、尾敦、敖山四人皆是悍勇笃烈之辈,甘为驱使,你悯农郎君又怎会差了?”
“孔君于我有大恩,我曾发誓要报偿于他,因此才追随左右。待我还了这份恩情,定来幽州投你。午时我虽然酒醉,但是所言确是真心。我妹脂虎秉性倔强,寻常人也看不上眼。方才我与她谈过,她对你也算有情意……我相信以你的为人,你定会待她不薄。子承,今生今世都要好好待脂虎,能答允我否?”
张胤看着武勇,沉思不语。
武勇又道:“我们兄妹痛失牯恃,只愿相依为命,可惜我太过愚笨,如今无家无业,我怎么忍心带着柔儿浪迹江湖?”
张胤吁了口气,语气坚定,道:“安国兄,我答应你。明年春,吾以妻礼迎脂虎入门。”
武勇大喜,伸出右掌,道:“一言为定。”武勇确实值得高兴,张胤若真以妻礼迎娶武脂虎,可是相当不容易了。这也就意味着武脂虎入张家门后并非是普通的妾,而是“小妻”。所谓妻礼即是要行庙见之礼,以妻礼进门的妾是可以用“娶”字的,其地位略逊正妻,但是与妾相比却大大提高,其名字甚至可以出现在夫家祖祠中,死后入祖宗坟地。小妻的家族也是被夫家家族所承认的。说白了小妻也是妻,与妻的法律地位是等同的,而妾只是财产,可以转赠或转卖。时下,夫妻关系本质上是两个家族的结盟。武氏兄妹家世贫寒,不过是军士子弟,武脂虎能嫁张胤为小妻,都算是高攀了。
张胤伸手与武勇击掌三下,此事也就算是定了。
如此一来,张胤与武脂虎的事就必须告知家族,并征得家族的同意,否则,他就不能娶武脂虎为小妻。
武脂虎粉脸红晕未消,跪坐案前,搓弄着自己的衣角。她与卢纨本来熟识已久,但是此时她却不知该和卢纨说些什么。
卢纨在案的另一侧,轻声道:“脂虎妹妹不必忧愁,方才我已经与夫君说过你之事。你我做姊妹,我很高兴。夫君天赐英才,我一人本来就服侍不来,你来帮我才好……”
“我……我……”武脂虎脸色更红,今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害羞。
卢纨移到武脂虎身边坐下,道:“你我也算投机,宛若姊妹,如今你兄长的安排正应了这话。你莫要怪他。”
武脂虎眼睛轻眨,雾气又起,抬头道:“我自是不怪阿兄……我只是舍不得他。”
卢纨轻轻搂住武脂虎,道:“我知道……”
翌日清晨,张胤投名刺到孔府,拜访孔融。
张胤并非为了武勇之事。昨晚武勇临走前叮嘱千万不能向孔融说明他的身份。武勇不想借助张胤的身份,而是真心实意打算凭自己的能力在孔融身边服侍,报了救命之恩。因此,先前张胤打算拜访孔融,带走武勇的事也只好作罢,此来只为见孔融一面。
孔融是孔子后裔,年纪虽轻,但是学识渊博,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皆少年成名,并称俊秀。孔融才学卓著,又有扶危济难之品格,在青州名声之盛不下张胤在幽州。
先前“八及①”之一的张俭,时任山阳东部督邮,中常侍侯览的家人在当地仗势作恶,张俭上书弹劾侯览及其家属,触怒侯览。后来党锢祸起,张俭被列为党人,侯览密令州郡捉拿张俭。张俭与孔融兄长孔褒是好友,于是逃到孔家。正遇孔褒不在,年仅十六岁的孔融将张俭留藏在家。后来事情泄漏,鲁国上下郡吏敬重张俭为人,合力秘密压下此事,张俭得以逃脱,传说自幽州遁入鲜卑人地界隐居,孔褒、孔融兄弟则被逮捕入狱。负责审查此事的官吏受了侯览指使,审问孔褒、孔融一家。孔融说:“收容匿藏张俭的是我,有罪归我。”其兄孔褒说:“张俭与我有旧,因此来投奔我,不是弟弟的罪过,罪在我,甘愿领罚。”孔融之母则说:“家事任长,罪责在我。”孔氏一门都争着为义赴死,审查之官迟疑不能决断,于是向朝廷请示。最后诏书定孔褒有罪,随即处死。孔融一门为义争死,广为士林赞扬,孔融之名由此而盛。
孔融见到张胤的名刺,心中也是大喜,快步出府相迎。悯农郎君之名于他也是早有耳闻,正想一见。
孔融于门前台阶之上便遥相施礼,道:“不知悯农郎君前来,失礼失礼!”
张胤亦恭敬还礼,道:“南阳张子承拜见孔君。路过贵地,冒昧求见,叨扰了!”
孔融年纪约二十五六岁间,头戴缁冠,身着宽袍,体格长大,举手投足儒雅风仪尽显。
孔融笑道:“孝勇无双悯农郎君来访,怎能是叨扰?来来来,进门叙话。这位壮士是?”孔融见到张胤身后的典韦,心中惊异其魁伟容貌,脱口询问。
典韦朗声道:“吾是郎君身边护卫。”
孔融愕然,赞道:“真壮勇之士。”
这次来拜访孔融,张胤只带了典韦一人,尾敦、敖山、张飞等少年都被留在居所。
进屋后,分宾主落座,孔融道:“子承自幽州而来?”
张胤道:“非也。吾携妻回乡祭祖,如今北返渔阳,特来一会。”
孔融微微颔首,道:“听闻赵辽西临终托子于子承,可有此事?”
张胤道:“然。赵威豪忠心为君,虽死犹生。得其看重,将幼子赵节寄在吾处抚养,胤时常惶恐,唯才疏学浅,恐耽误节儿学业。今正有一不情之请,待节儿稍长成,请孔君不吝教授。”言外之意就是过两年让赵节拜孔融为师。既然孔融问到赵节之事,张胤正好借机给赵节找个老师。孔融在整个东汉末年直至三国时代都有盛名,是继张衡、蔡邕之后又一文章宗师,若能收赵节为徒,那赵节的未来必然会更有发展。
孔融又是一怔,不久又笑道:“子承,汝可真是个妙人。”
张胤微笑着拱手行礼,并不答话。
孔融道:“赵辽西虽与赵忠同族,但是为人迥异,其忠其孝,可鉴天地。好,我就应下此事。”赵苞弃母全城、苞母勖子忠君都是士人所推行的德行,在这件事上,孔融推辞不得。
张胤自信能将赵节教授成为栋梁之才,但是遇到拜孔融为师这种机会,他也绝不会错过。而且张胤相信,无人能替代自己在赵节心中的地位,毕竟对赵节来说,自己除了是其师长还有养育之恩。
此事一定,孔融、张胤两人皆是赵节之师,无形中更亲近了些。两人煮酒畅谈,大感投机,当晚张胤干脆宿在孔融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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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八及,陈翔、翟超、孔昱、苑康、檀敷、张俭、刘表、岑咥。及者,言其能引导别人的宗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