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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县在许县正东，隔着整个陈国，相距五百余里。
曹操一家虽只有四口人，但是奴仆足有数十，牛马车辆十余辆，因此行进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张胤等人虽有骏马，也施展不开，足足用了五日时间，方才到达谯县。一路上，武脂虎对张胤皆是白眼相向。没办法，谁让张胤无缘无故绕了个大弯，生生将武脂虎与兄长相见的时间推后了十余日呢！当然前提是许卓情报中说的那个人是武勇的话。
张胤这几日倒没有觉得无聊，整日与曹操谈兵论政，后来两人干脆挤到一辆马车上。
此行，曹操也没有多少负担，只携有妻妾幼子，其父曹嵩年事渐高，留在了洛阳。因此曹操整日与张胤腻在一起也无人敢于唠叨。
到达谯县后，张胤实在挨不住武脂虎幽怨的眼神，只在曹家盘桓一日，便起程北上。曹操甚觉不舍，出城相送十里，并送给张胤十余坛家乡酒，张胤倒还没觉得如何，单单喜坏了张飞。有此美酒，一路无忧矣。
谯县在沛国西北角，向北紧挨梁国，至睢阳快马不需一日。张胤等人进入睢阳县城时正是傍晚时分。张鄂先行一步，按张胤的要求又在市井附近选了一家客栈歇宿。
在客栈门前，张胤下马将卢纨扶下马车，这次武脂虎也嫌弃天冷躲在车中。一众少年将行礼之类的东西搬入客栈，尾敦、敖山、黍谷梅、黍谷桃四人则不离张胤、卢纨左右，他们负责安全护卫，自然不能轻离。
张飞将马缰绳甩给一名少年，过来大声嚷嚷道：“阿兄，这一路颠簸，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张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张飞微一愣神，马上绷紧精神，凑过来小声道：“怎么了，阿兄？”
张胤向客栈旁边的巷子口一努嘴，道：“看那少年。”
张飞和卢纨、武脂虎等人都顺着张胤的目光望去，见一群少年在疯跑追闹，各个手持竹刀木剑佯作武器，口中吆喝着“看本大将军”、“蟊贼休走”。
卢纨看了半晌才明白是孩子们在玩着将军捉贼之类的游戏。张胤所说的那个少年是其中一个身材瘦长、面相白净俊秀的，看模样似乎有十岁出头的年纪。
张飞嚷嚷道：“一些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有什么好看的。”
张胤微笑摇头，道：“那孩子在扮演我。”
武脂虎“咦”了一声，很是惊奇。再细看时，只见那白净少年自称“悯农郎君”与一个长相魁梧自称“大将军”的少年打在一处，两人挥舞竹刀，“嘭嘭嘭”作响，只三五下，“大将军”即在“悯农郎君”的额头上来了一下。少年人不知轻重，竹刀虽钝，但是仍然打出了血。
“大将军”见出了血，心下慌张，强自镇定道：“大将军最是威武，你这个家伙赶快认输。”
“悯农郎君”脖子一梗，倔强道：“悯农郎君才是天下第一。”
“大将军”见对手不服，顿觉失了面子，恶狠狠地道：“再不认输，打断你的腿。”
“悯农郎君”抹了一把额头的血，傲声道：“悯农郎君天下第一，怎能服你？”然后，趁其不备，低头向前，来了一个头槌，将“大将军”撞到在地。
那“大将军”是个孩子头，恼羞成怒，指使一众少年将“悯农郎君”掀翻在地，一阵拳打脚踢。那“悯农郎君”倒也凶悍，手脚乱舞，全力挣扎。
卢纨见状大惊，叫道：“夫君……”
张胤明白卢纨心意，走上前大喝：“住手！”
“大将军”和一众少年见有大人为“悯农郎君”出头，一哄而散。
卢纨也上前来，将那白净少年扶起，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额头的血，柔声道：“傻孩子，你打不过他们，为何不躲？”
那少年疑惑地看着卢纨和张胤等人，犹豫了下，道：“悯农郎君戮贼救父，孝勇无双，是天下少年楷模，是大英雄。大英雄怎么会躲？”
张胤稍稍俯下身，问道：“我看他们都扮大将军、飞将军，怎么只有你一个扮悯农郎君？悯农郎君是什么人？”
少年昂首挺胸道：“悯农郎君是大英雄，我自然要扮悯农郎君，我以后也要做悯农郎君那样的人。你连悯农郎君都不知道？”
这少年性子倔强得很，气哼哼的回答还带着三分不屑，小模样倒也有趣。
张胤笑道：“不知道。你和我说说悯农郎君？”
少年歪头看着张胤，颇感自豪地说道：“悯农郎君是我们大汉最勇猛的少年，听说他十岁就戮贼救父，还曾施法术消灭过蝗虫，非常厉害。”
张胤失笑，逗少年道：“可是我看你本领不济，比不得那悯农郎君。”
少年拾起自己的竹刀，狠狠挥舞数下，道：“若悯农郎君收我为徒，教我武艺，我也能像他那样勇猛无敌。”
张胤大感与这少年有缘，便道：“我会武艺，愿不愿意跟我学武？”
少年眼眸精光闪耀，喜道：“真的？”随后又低下头，喃喃自语道，“可是我阿姊要我读书习字。”
张胤对这少年十分喜爱，笑着道：“我也能教你读书识字。”
少年道：“我不信。”
“你不信我会武艺，还是不信我能写字？”
“那你打两拳看看？”
张胤哈哈大笑，纵身跃起，脚踩巷子围墙，凌空倒翻而下，做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
少年嘴角微张，显然非常惊讶。不过他还不死心，又道：“再写两个字看看。”
“你叫什么名字？”
“小秉。”
“看，这两个字就是小秉。哦？你不认识字？嗯，这四个字就是悯农郎君……”张胤在地上写写划划，白净少年看得十分认真。
卢纨和武脂虎、张飞等人则看着张胤感觉好笑，他们还没见到过张胤这么有童心的时候。
“愿不愿意跟我学？”张胤扔掉手中的树枝，站起身来，拍拍手掌，问少年道。
少年明显很是向往读书习武，但是似乎又有顾虑，犹豫再三才道：“愿意……不过我要先问过我阿姊。”
张胤道：“好，既如此，你去问过你阿姊，若是她同意，你就跟我学，若是她不同意……我送你件礼物补偿你。”
少年干脆地答应道：“好，说话算话？”
张胤背手说道：“自然算话。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到太阳落山。要是太阳下山你还没来，那就算了。”
少年扭头看看日头，转身疾跑而去。
少年一走，卢纨笑着对张胤道：“你逗人家一个小孩子干什么？”
张胤正色道：“谁说我逗他？”
卢纨、武脂虎、张飞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张胤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张胤确实是有意为之，他实在是很喜爱这个少年。从这个少年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前世的那个。自己那时候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也和小伙伴们玩着警察抓小偷的游戏，看着幼儿园中其他小孩子玩着老鹰抓小鸡、丢手绢之类的游戏很是羡慕……
日头将将落下去时，那少年拉着一名女子自街市那头过来。到近前，见到张胤等人还在，那少年一声欢呼，高兴的道：“阿姊，他就是我说的能教我读书习武的人。”
张胤顿觉眼前一亮，这少年之姊太过美丽，玉面朱唇，明眸皓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纤腰盈盈堪握，玉指葱葱如兰，迎夕阳而立，绰约多姿，温柔可亲。即使与身边的卢纨、武脂虎相比，美艳亦无有不及。
卢纨和武脂虎相视一眼，皆暗道：“这女子好美！”
少年之姊盈盈行礼，朱唇轻启道：“敢问郎君大名？”
张胤还礼，道：“吾是南阳张子承，如今暂居渔阳。”
少年之姊露出惊疑之色，显然是心有怀疑，叹息一声道：“郎君何必戏弄我们姊弟。孝勇无双的悯农郎君远在千里之外，怎会是……”就差说你这个大骗子了。张胤对此浑不在意，他只是对悯农郎君之名响彻天下，妇孺皆知，感到惊奇。
张飞在一旁插嘴道：“我阿兄就是悯农郎君，怎么会错？你不相信就算了。阿兄，我们走吧！”
张胤示意张飞稍安勿躁，对少年之姊道：“吾确实是张胤，请女郎相信。”女郎即女中之郎，亦有称赞之意，为免轻佻，张胤并未以姝子①称呼。
少年之姊“嗯”了一声，又行了一礼，道：“郎君勿怪。”在张胤看来她显然还是将信将疑。
少年之姊明眸忽闪，又问道：“敢问郎君为何说要教吾弟读书习字？”
“无他，吾见汝弟与吾少年时性格相似，好感顿生，才有了那么点心思。”张胤解释道，“吾也是一时兴起，打扰勿怪。”
少年之姊，皱眉不语，似乎是在琢磨心事。那少年轻轻拉了拉女郎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阿姊，充满渴望。在少年眼中，张胤说过能教他读书习字，那就一定可以教他读书习字，更重要的是，他期望如此。
少年之姊搂住自己的弟弟，轻声道：“我们姊弟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哪里能读书习字？这个郎君人虽好，但是总归是外地人，怎么能留下教你呢？就算留下，我们又拿什么……小秉乖！”
武脂虎见少年之姊温柔秀美，心生好感，凑过来道：“阿姊，你叫什么名字？你可以让小秉……是小秉吧？让他跟我们去渔阳学习啊！”回身一指张胤，“他可会教授孩子了。有数百少年都在他庄上跟他读书识字、骑马射箭。”
少年之姊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悯农郎君的话，那么他教授弟弟自然没有问题。悯农郎君八岁写悯农诗，十岁戮贼救父，后又收敛孤儿以教之，并作训蒙文三篇为孤儿启蒙，如此人物当是教弟弟的最佳人选。可是自家事自己知，她和弟弟自幼父母双亡，是她一手将弟弟拉扯长大，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来风来雨去，漂泊无依……弟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在她心中重如山岳，让弟弟有个好的前途是她一直的心愿。若弟弟真能跟随悯农郎君学艺，或许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自己不过是一个倡寮歌伎，何以为报？
少年之姊此时已经大致相信眼前此人就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悯农郎君了，不过她没那么容易下定决心。少年之姊眼眸含泪，对武脂虎道：“吾家姓卞。”
武脂虎性子直爽，拉住卞女郎的手，悄声道：“他这个人还……还不错，算不得坏人。让你弟弟跟他学艺不错哦，他教不好的话，我帮你教训他。”
声音虽小，张胤和卢纨、张飞等人还是听到了。
卞女郎粉脸微红，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小秉拙劣……此事还是……算了。”一句算了，自然是否定了其弟跟张胤学习的事。此事也在张胤等人意料之中，谁会莫名其妙追随街上偶遇的陌生人去千里之外学艺呢？
“既如此，这个送你做礼物……就此别过。”张胤轻叹一声，解下腰间玉佩送与卞秉，转身和卢纨 、张飞等人走回客栈。
武脂虎仍有些恋恋不舍，摇着卞女郎的手道：“我们就在这里留宿一晚，估计明天一早就走……唉！算了。”最终还是松手返回，刚走数步，又回首笑道：“卞阿姊，我叫武脂虎。有缘再见！”
“……”卞女郎柔肠百转，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身旁卞秉眼望张胤迈步进了客栈，咬着嘴唇，死死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卞女郎看着弟弟，既心疼，又倍觉凄苦，将卞秉紧紧搂住，哽咽道：“阿弟，莫哭，是阿姊不好，都怪阿姊不好。”
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卞秉抱住其姊之腰，抽泣道：“阿姊，我想读书，我想习武，要不他们老欺负我……”“他们”也许就是方才“大将军”那一伙儿，也许有更多其他人。
姊弟二人泪眼相拥，只觉天地不公。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瘦长、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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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姝子，意为美貌女子。南朝萧梁时徐陵编的《玉台新咏》中载有东汉人宋子侯所作的乐府诗《董娇饶》，其中有一句“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姝子是当时对陌生女子的称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