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陆淮早起去了一趟梧桐公园。
他和林姨说好了,今天上门偷师学做纸皮烧卖。
老汪和林姨就住在梧桐公园旁边,和陆淮之前的房子就隔了两条马路。
陆淮之前的那套房子租给了一对刚毕业没两年的年轻小情侣,两个人一只猫,人干净礼貌,猫也很干净礼貌,一只圆滚滚的大脸胖橘,每每看见陆淮都会跑过来栽倒在他的脚背上,露出肚皮软软地撒娇。
“好黏人的猫。”第一次被小猫碰瓷,陆淮摸着猫说。
小情侣笑:“养了好久才变成现在这样,之前可胆小了,流浪猫,以前被虐待过,现在身上还带着疤痕呢,都不长毛了。”
小猫牺牲了几次色相,帮两个主人减掉了一半的房租,自己还收获了满满一柜子的猫罐头。
小情侣要给钱,陆淮没收,只说:“感觉还能再胖点。”
林姨和老汪住的也是个老小区,楼体掩在四周茂密的梧桐树里,墙面都有些旧了。
汪洋常说让他俩搬走,给买套新房子住,两个人一直不肯搬,住惯了,有感情了,而且离着老汪的早餐店近,方便。
汪洋说那把店也搬走,正好换个大点的店面,好好装修一下,老汪直骂他不孝子。
梧桐公园这一片的老住户,没吃过老汪店里早点的都凑不齐一双手,大家都吃习惯了,就要这个味。
以前也有那新开的店,老板心眼不好,瞧着老汪生意好眼红,找人谎称在老汪店里吃出异物,吃坏了肚子,结果都不用老汪解释,根本没人搭理,十几二十年的老街坊了,不信这一套。
老汪这家早点店在梧桐公园开了十几年,方圆几里的流浪狗都胖乎了几圈。
老房子没电梯,陆淮走楼梯到四楼,门是开着的。
两居室,简单的中式装修,但拾掇的温馨又整洁,不大的厨房正对着入户门,林姨正系着围裙在里头忙活。
“走楼梯间里就闻见香味了。”陆淮走进门,把手上拎着的补品放下,打开鞋柜拿出他的那双拖鞋换好后走到厨房里。
林姨转头看见他惊喜道:“就等着你了,没有一上门先动手干活的理,我包了馄饨,鲜肉荠菜的,你先坐下吃一碗,再来动手做烧卖。”
林姨的厨艺是一绝,陆淮特意空着肚子过来的,闻言点头,卷起衣袖在一旁帮着打下手。
林姨边往锅里下馄饨边看了陆淮几眼:“挺好,这趟出去没瘦。”
陆淮笑:“在外头好吃好喝的,哪还能瘦着回来。”
“吃了什么好的?”林姨问。
“吃的正宗徽菜,臭鳜鱼,毛豆腐,好吃,但也是真臭真怪。”
林姨笑,切了点葱花铺进碗底,捞馄饨。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桌,陆淮洗了手在餐桌旁坐下,林姨从厨房拿了个小瓷碗出来:“今年新做的韭花酱,尝尝。”
韭花酱碧绿,陆淮拿筷子挑了一点尖尖蘸在馄饨上面,一起送进嘴里,有点辣,有点冲,配着馄饨扎扎实实的肉馅,味道极鲜。
“好吃。”陆淮连连点头,“香得我想翻跟头。”
林姨笑着坐到陆淮对面,看他吃了几口,突然说:“前天晚上,汪洋回来,说你们在一块儿吃的晚饭。”
“是,还有段远。”陆淮低头舀一勺热汤。
“我知道,”林姨说,“他要找位大老板给他弄什么纹身,让你俩去当陪客。”
陆淮咽下汤,笑着说:“他和你说啦,我还以为他得瞒着。”
说起自己儿子,林姨摇摇头:“懒得管他这些,我让他弄了之后少往回跑,多往自己房子那边去,我和你汪叔眼不见为净。”
又顿了两秒,林姨委婉开口:“那混小子还说,那天晚上,还碰见了你的一位朋友,听说是个医生,还是个挺厉害挺漂亮的医生。”
白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陆淮在心里苦笑。
他那晚只是扯了扯嘴角,硬是这几天都没能绕过唐晏之这个人。
“算不上什么朋友,是我邻居,前不久才搬来的,打过几次照面。”
“原来是这样,”林姨恍然说,“汪洋那晚喝了酒回来,讲话也讲不清楚,他只说是你朋友,我还以为……是那种朋友。”
“没有的事,”陆淮道,“人和我也对不上啊。”
林姨是知道陆淮的情况的,刚开始知道时也觉得震惊,想着好好的孩子怎么就不能正常结婚生子了呢,但到底是心疼陆淮占了上风,慢慢也就接受了。
不接受也没办法,自家儿子倒是好好的,但不也成天鬼混么,正经儿媳妇的影都没能见着一个。
见陆淮吃完碗里最后一颗馄饨,汤都舀干净了,林姨起身拿起碗,又试探着问:“那你身边到底有没有个人?总是一个人也不是办法,管是小姑娘还是小伙子,总得有个人陪,你要是身边没有合适的,我就……”
“您就怎么样,去公园相亲角举着牌子帮我找啊。”
陆淮无奈,站起身双手搭在林姨肩上跟她往厨房走:“您可放过我吧我的亲姨,我一个人挺好的,这事您就别操心了,还是快教我做烧卖吧,谈对象哪能有填饱肚子重要。”
搁厨房里费了一上午的功夫,做出了三屉三丁纸皮烧卖,自家做着吃的馅料放得更足。
寻常的三丁烧卖里是放笋丁肉丁香菇丁,但林姨做的三丁烧卖不放香菇丁,而是改放腊肠丁,三丁加上糯米,烧卖个个都胖嘟嘟的。
林姨把烧卖装进保鲜袋,嘱咐陆淮:“糯米做的,别一回吃多了,你胃不好,吃食上要多注意。”
“我知道。”陆淮乖乖应着。
拎了一袋子烧卖,还留下吃了一顿午饭,老汪中午在店里吃,汪洋不回来,家里就他和林姨两个人,红烧鲈鱼和芋头扣肉,陆淮香喷喷吃了两大碗。
“中午多吃些没事,再给你添两口饭?”林姨问。
陆淮摇头:“不能再吃了,还得留着点肚子给晚上呢。”
江达的女朋友博士毕业,前几天刚从美国回来,陆淮约了他俩今晚吃饭。
“嚯,”林姨说,“女博士哪,小姑娘真是争气。”
争气的小姑娘叫宋葭,细弯眉单眼皮,性格和外表一样利落,坐下来菜还没上齐的一会儿功夫,陆淮就知道为什么说人要多读书了,一个人真的可以因为内在的智慧而熠熠生辉。
“常听江达提起,今天总算是见到了。”陆淮说。
宋葭笑得大方:“我也常听他提到陆先生你。”
“提到我又跑得没影,丢给他一地烂摊子了?”
三个人都笑起来。
气氛轻松,宋葭的语气却诚恳:“常听他提起陆先生您是个好人。”
陆淮不明所以,宋葭继续说:“我从初中起就是被好心人资助着念书的,家里穷,孩子多,按我们那边的风俗,我本来十几岁就该嫁人换彩礼钱了。”
陆淮执筷的手顿住。
“因为读书,我才知道一个女性最重要的不是子宫,而应该是头脑,我读了书,离开大山,甚至出了国门,我开始敢为自己争取我想要的一切。和我小时候的很多玩伴比起来,我的命运因为那位资助人完全改变了,直到现在我还和她一直保持着联系,即使只是逢年过节的几句问候,但她的存在于我而言是我最大的动力。”
宋葭看着陆淮:“我想,和我一样,大概也有很多人的命运因为陆先生而改变了。”
江达没和陆淮提起过太多关于宋葭的事情,他只知道宋葭很优秀,学霸中的学霸,精英中的精英。
江达少数的几次提起都只说女朋友很自信很优秀,于是他理所当然在脑海里构想了她幸福美满的家庭,顺风顺水的人生,却不想实际上是这样一种情况。
陆淮确实是一直在资助偏远地区的孩子读书,但宋葭这般诚挚,他却觉得心里惭愧。
只不过是他随手选的一个慈善项目,那点钱对他来说只是很少的几个数字,他也并没有在上面倾注多少心思,只是告诉江达定期往那边汇款。
他甚至从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一下自己所资助的孩子的情况,前不久慈善机构还曾联系过他,希望他可以提供一个联系方式,地址也好电话也好,让被资助的这些孩子可以有个渠道和他交流沟通,他当时只觉得很麻烦没这个必要,以“安心念书就好”这个理由随口拒绝了。
服务员敲门上菜,江达看了一眼,转头对宋葭说:“红烧鸡爪煲,你在美国一直想着的。”
宋葭听了拿起筷子:“老外不吃鸡爪子,可把我给郁闷坏了,中餐馆一碗少得可怜的鸡爪要我十几刀还要service fee,我都恨不得自己来养鸡。”
气氛因为这句玩笑话重新轻松下来,连上菜的服务员都没忍住笑了笑。
陆淮收回万千思绪,笑着动手把鸡爪煲转到了宋葭面前:“那赶紧多吃一些。”
三个人边吃边聊,又讲到宋葭回国后的工作,宋葭笑着说:“马上就要入职了。”
她是法律人,提到的律所哪怕陆淮大学念的不是法律专业也知道那是有名的红圈所,大佬云集。
陆淮拿茶杯和她碰了碰:“都说一个成年人身边少不了两类朋友,律师和医生,托江达的福,这下我总算都有了,宋律,幸会。”
宋葭也像模像样拿果汁和陆淮碰杯:“客气了,陆总。”
两人开怀地笑,江达在一旁专注地剔一块红烧仔排的骨头。
骨头去掉,他把肉夹到宋葭碗里:“宋大律师,快好好珍惜这段时间的清闲日子吧,等你入了职,就要体会每天被billable hours支配的恐惧了。”
宋葭咬一口排骨肉,看着江达说:“放心,我可比你想的强多了。”
“那也是,”江达笑着点头,“你是谁啊,你可是宋葭。”
“你也不差,江达同志,”宋葭闻言挑眉,“能配得上我。”
陆淮已经吃好,正靠在椅背上捧一杯热茶,看着江达和宋葭说完这几句话后相视而笑,满满的心意相通,他自己无波无澜的一颗心都跟着这一幕软下来。
真好啊,他在心里想。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宋葭还和陆淮交换了联系方式。
好友通过后,陆淮点开宋葭的微信头像想要修改备注,却不小心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朋友圈背景是宋葭自己的照片,没有滤镜没有美颜,陆淮甚至能看见宋葭脸颊上细小的斑点,但她笑得实在太耀眼,从内到外的自信明媚,足以让人忽视一切所谓不够完美的细节。
头像下面还有一行字——“Smart is the new sexy.”
分别前,陆淮看着宋葭说:“宋小姐,如果说这顿饭的本意是我与江达相识多年,想要见一见他的爱人,那么现在,”陆淮正正经经地朝宋葭伸出手,郑重道:“非常高兴认识你,宋葭。”
宋葭有些惊讶,又像有些触动,但很快回握住陆淮的手。
陆淮看着她有些单薄的身影,是真的敬佩于她的经历,意志和韧劲。
江达和宋葭没有开车,他们住的地方离餐厅不远,两个人坐地铁来的,也准备坐地铁回去,陆淮想开车送他们回去他们也没让。
秋天的晚上有风,陆淮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他们两个人挽着胳膊往地铁口的方向走,也许是有些冷,江达把宋葭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整个人向她的方向倾斜,遮挡住风。
路灯下两个人一高一低的身影紧紧挨在一起,中间没有一丝缝隙。
陆淮垂眸,也许,他真的应该再找个人陪陪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