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鞭欧文双手死死抓住井栏,连声叫:“放……放手,放……”
“讨不讨饶?”林华问。
“我……我认……认栽,认……”
林华改抓住对方的胸衣,提上抖手便扔。“砰”一声大震,飞鞭欧文湿淋淋的庞大身躯,跌出丈外,脑袋碰上一堆马粪,半边脑袋一塌糊涂。
林华拍拍手,拾过吊桶向井里放,一面向尚未爬起的飞鞭欧文叫道:“老兄,你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大不了是个赶车的而已,居然狗仗人势凶狠霸道无法无天,这次你可知道利害了吧?赶快去洗干净再来。”
两位青年骑士站在左近,其中之一摇头道:“老兄,你打了开封府蔡大爷的首座车把式不要紧,他的女婿沙千里可是个最近名震江湖的英雄,岂会轻易放过你?你麻烦大了!”
林华将水绞上,倒入木盆笑道:“不要紧,我又不到开封,怕什么?”
“沙千里朋友众多,他本人却是个江湖人,从西安仗剑向东闯,打尽天下无敌手,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谁不知少年英豪幻剑神花沙千里难缠?他在开封荣记车行投宿,剑劈河南第一条好汉飞斧陈奇,车行的东主蔡荣看上他招他为婿,目下沙千里已南下返家省亲,一去月余,蔡红姑不放心,千里迢迢前往婆家团聚。你打了沙夫人的车把式,沙千里岂肯饶过你?他的朋友岂肯袖手旁观?”
林华洗好脸,一面用腰帕擦脸,一面说:“那也无可奈何的事,我总不能等那位老兄丢下井洗澡,对不对?我可不知道沙千里是什么人,我这就一走了之,溜之大吉,谁也休想找得到我这小牛贩子。”
“恐怕你走不掉了。”
“笑话。”
“我说你一定走不掉,不信你就走着瞧。你老兄贵姓?”
“哼!我可不能告诉你。你说我走不掉,我不信这里就有沙千里的朋友,除非你们……咦!你们是……”
“朋友,别误会,我兄弟俩人可不是沙千里的朋友,但却知道附近必定有暗中护送沙夫人的高手,你离寨自无困难,他们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处置你,出了寨……老兄,如果我是你,便……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华打一冷战,慌张地说:“哎呀!你……你说得多可怕,我……两位贵姓?”
“在下姓方,名中和,那一位是舍弟中平……”
“方爷带了剑,必定是江湖侠士,不会见死不救吧?”
方中和摇头苦笑,说:“朋友,不是在下兄弟见死不救,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吧,今天你不用走了,就在此落店,在下替你安排一下,希望能找到可替你求情的人……”
“那……我……”
“离开牛心堡,可能你就没有命了。”
“这……我这就落店,一切拜托方爷了。”
“你走吧,有消息我到客栈找你。”
林华匆匆拾起包裹,千恩万谢地走了。接近本地唯一的客店,巷子里踱出一个风尘满身的青衣中年人,拦住去路冷冷地喝道:“回去!朋友。”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惶然地问:“你……你叫我回何处去?”
“回井前的小食店。”中年人阴森森地说。
“我……”
“你不听话,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这……”
“去!有人要见你。”
“大爷……”
“少废话!你径自进店,自有人找你的,快去,也许你死不了,不去便死定了。”
“小……小的遵命。
“且慢!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小的姓……姓宗,名……名如。”
“你既然是牛贩子,路引给我看看。”
“小的至南京访友,顺便做牛贩生意,赚几文路费而已。”
“少废话,拿来!”
他恐惧夺在怀中取出路引呈上,在一旁发抖。
中年人打开路引,念道:“请引人宗如,本籍河南府西关,寄籍河南开封府后井街。小贩为生,脸上方下圆,年龄廿七岁,箕斗……申请至南京应天府探亲,沿途贩卖牲口及杂货,限于X年X月X日前返回开封原居地……”
中年人将路引递回,喝道:“伸手!”
他乖乖伸出双手,中年人仔细地查对他的箕斗,久久方说:“见到了传见的人,要小心回答。人鬼两途你要走那一条,得看你的造化了。你很年轻,有浑金璞玉似的筋骨和甚佳的器宇,是个可造之材,死了委实可惜,走吧!”
他唯唯应允,惶然道谢指教,回身便被走。
这间小食店客不多,踏进门便劈面挡住一名衣着褴褛的大汉,低声道:“跟我来,不许多问的。”
他跟在大汉身后入店,折入堂右的小门,掀开门帘,便嗅到了熟悉的幽香,心说:“这姓沙的果然神通广大,短短的数月,居然网罗了这许多亡命,野心昭然若揭,看样子,他志在称霸江湖,必将掀起狂风巨浪。”
这是一间倒也清静的内室,迎门张了一座古朴的屏风。大汉喝令他止步,在屏风前欠身道:“上禀夫人,人已带到。”
屏风后传出女人银铃似的嗓音:“叫他进来,你不必在此等候了。”
“是,属下遵命。”大汉欠身答。
林华一怔,这家伙怎么自称属下?
“听着,夫人在里面唤你进去问话,你给我小心回答。”大汉向他凶狠地说。
“小的知道。”他恭顺地答。
“我要提醒你的是,你会两手拳脚,也有几斤蛮力,但如果妄想放肆,你将死无葬身之地,知道吗?”
“小的知道。”
“知道就好,进去吧!”
他绕过屏风,眼前一亮。食桌旁有两名村妇在张罗食物,上首端坐着两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呀!
右首的女郎年约十八九,一身红裳,红得像一团火,香风阵阵撩人绮思,梳盘龙髻,珠翠满颈,显得雍容华贵。蛋形脸,黛眉下是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粉脸桃腮,瑶鼻樱唇,真美,美得令人屏息,更令男人见了心跳。
可是,他心中却想:“女人薄施铅华不是坏事,但完全以铅华勾画,可就沦于下乘了。”
左首那位女郎,却是不施铅华,可是美却不逊于红衣女郎。穿的是绿裳,窄袖子绿春衫,外加珠苏小坎肩。梳三丫髻,年约十八左右,完全是个刚成熟的朴素少女,头上未戴珠翠,甚至连钗也未插,只在髻根戴了三只绿纱花环。脸上毫无脂粉,健康的粉红色肌肤光洁晶莹,眉目如画,相貌与红衣女郎相差无几,整个人流露着青春纯洁的气息。
他只瞥了两女一眼,心中嘀咕:“可能是姐妹俩,姐不如妹洁,妹不如姐俏。她们的眼神太锐利,美中不足。女人的眼神利,会令男人心中害怕。沙千里讨了这么一个精明的老婆,正是半斤八两棋逢敌手,他这一辈子休想有太平日子过了。”
他心中在嘀咕,行动却不敢怠慢,长揖行礼低着头,期期艾艾发着抖说:“小……小的宗……宗如,不……不知夫……夫人有……有何指示?小的因……因一时气……气忿,不……不该对……对……”
“你与欧文的事,不必说了。”红衣女郎打断他的话说。
“小……小的……”
“你是从何处来的?”
“小……小的寄籍开封。”
“那你该知道欧文。”
“小……小的不……不知,小的从……从不与城里的人来往,只……只是四乡做……做小买卖。”
“唔!像是有道理。你打了本姑娘的车夫,你说怎办?”
“小……小的该死……”
“你会赶车?”
“小的会。”
“我的车尚有数千里要走,你愿不愿意替本姑娘驾车?”
“这……”
“你拒绝了。”
“小的要……要到南京探……探亲,路……路引如果误……误了期,我的脑袋要……要搬家,这……”
“路引的事,一概由本姑娘负责,而且我们也是到南京,你可以省下一笔旅费。到了南京之后,恢复你的自由。”
“这……小的答应了。”他表现得无可奈何地说。
“你练了武?”绿衣少女问。
“练了,从小便跟随邙山上清宫的一个香火道人练的,小的替他打柴,他教我练拳脚。”
“咦!你不是开封人吗?”
“小的前年才搬来开封寄籍,本籍是河南府人。”
“河南府上清宫有一位有道全真,你知道吗?”
“什么叫有道全真?”他装傻问。
“全真就是老道,他叫衍化真人。”
“哦!有这么一个人,听说他会飞腾变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会千里飞剑攻首级。但小的却不信。”
“你不信?”
“小的从未见过,依小的看来,他恐怕还不是教我拳脚的那位香火道人的敌手。”
“真的?”红衣女郎笑问。
“就以小的来说,一拳打死一条狼,倒拖一条大牯牛,轻而易举。衍化真人是上清宫的主持法师,他只会做法事,会养白鹤,还会吹箫下棋,瘦得皮包骨不成人形,人家说他仙风道骨,小的却认为他禁不起我一拳。”
绿衣女郎噗嗤一笑,以袖掩口笑不可仰,笑完说:“有几斤蛮力,你可很自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