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意窜上了霍余的脊背。
汗毛冷竖,浑身发颤,偏又被人给禁锢住,无法动弹半分。
借着眼角一点余光,他看清侧面多了一双皂靴,可押着自个的人,分明是萧神爱的两个宫婢。
他心中混乱了片刻,突的想起他堂堂一男子,竟是被两个宫婢给按压住。
这怎么能行?
莫大的屈辱感涌了上来,霍余心中愤懑之余,身子猛地发力试图挣脱开,脖颈正是在此时完完全全抵住了一冰凉的物体。
再近一分,那物什便要捅进他的喉管中。
他听到那人又好整以暇问了一句,声音不悲不喜,偏就这般掺杂半点感情的声音,足以令他胆寒。
“莫、莫要开这种玩笑。”霍余磕磕绊绊回了一句,却发现自个连话都说不完整。
霍余僵着身子喘了几口气,觉着这般呼吸不够畅快,却又不敢太过放肆,担心大喘气之时碰上了那金簪。
贴在身上的物什,他自是能感觉得出来,有多锋利。
他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见事情不对,急忙告饶:“是我说错了话,是我冒犯了郡主,我该死!”
“你的确该死。”那人执着冰凉之物,沿着他脖颈绕了几圈,森冷道,“既是知道自个该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猛地一个用力,匕首背沿着脖颈肉嵌进去几分,几乎要被勒断了气。
萧神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住,握着金簪的手松了几分,怔怔望着面前的人,试探着唤:“齐邯?”
霍余眉心一跳,骇得想要转眸去看,却又被死死的按住。
他低三下四去求:“平凉侯,你我并无过节,何苦如此呢。”
“是么?”齐邯声音淡淡,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话,并未挂在心上。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却冲着几步外的萧神爱道:“将金簪收回去。”
萧神爱张了张口,神情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人,竟是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拔下发髻间的金簪,并非像霍余以为的,是想要自尽、或是以此来威胁他。这般,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些。
有些人总是想当然的,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绮云和女萝都是自幼习武之人,尤其是女萝,更是因武艺拔萃才被选来她身边。
她拔金簪,实则是一个令二人动手的暗示,并打算用金簪去抵住那霍余的咽喉——就像齐邯现在所作的一般。
萧神爱呆立了半晌,垂眸盯着自个脚尖,没有吭声。
齐邯见状,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是又闹起了脾气,语气又柔了几分,“乖,快些收回去,别划伤了自个。”
萧神爱没理他,却是看着霍余冷声道:“寻短见?因为你的几句话?”她将其打量过一圈,嗤嗤而笑,“你算什么东西?你配吗?”
被人给连翻羞辱,饶是霍余脸皮子再厚,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问:“那郡主拔簪子作甚?”
萧神爱瞪大了眼:“自然是用来杀你啊!”
她放肆的目光将他扫过一遍,看了许久后,不耐烦地问齐邯:“捅哪儿死的最快啊?”
“就这儿。”齐邯拿匕首点了下他脖颈一处,耐心教导着,“若要动手,必得稳、准、狠,一击即中,莫要给人留回击的余地。”
霍余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难以想象,这般恶毒的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不对,上次弘文馆的事儿,他就应该看透她了不是吗。
找越王告黑状不说,还在皇帝面前抹黑他,害的他被打了板子,又被从弘文馆赶了出去。
霍余不敢恨皇帝,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人总是得找个厌恶和憎恨的对象的,若非如此,心中的那股子怨气便很难发泄出去。
萧神爱怕自己多看下去,会恶心到吃不下饭,遂挥了挥手:“你赶紧滚吧。”还在宫里,她不想动手,且等出宫了,她再着人拦着他揍一顿。
伴随着她的话,齐邯同绮云几人同时撒开了手,任凭霍余跑走。
得了自由后,霍余可谓是半刻都不敢在此处停留,瞬间便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因冲的太急,还被绊了一跤,却又不敢耽搁的爬起来继续往外冲。
“你怎的回京了?”萧神爱费力的仰首去看他,眸中盛着一点困惑。
齐邯眉眼含笑,温声说:“北庭战事已毕,我是回京报捷的。”
他伸了手想去抚一下萧神爱的鬓发,却又想起自己一路风尘仆仆,她恐要嫌弃,便又勉强给收了回去。
“桐桐。”齐邯望着她的眉眼,心中有许多的话想问,却又怕戳了她的伤心事,只轻叹了声问,“在宫里,可有人……欺负你?”
萧神爱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
绮云二人也是听得嘴角直抽抽。以她家郡主的性子,便是太子都问不出口这种话,也就平凉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问了,甚至还准备要去收拾人。
俩人望向齐邯的目光,不由肃然起敬。不愧是郡主的未婚夫,这就是厉害啊!
相顾无言良久,萧神爱皱眉轻声说:“好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歇息了。”
才迈出去半步,却被他给唤住了:“桐桐。”他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问,“我这么久没回京,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萧神爱心头一颤,猛地咬了几下舌头:“没什么想说的。”
他步步迫近,她便步步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身子已经靠上了那略有些破败的宫墙,脊背抵在上头,身子骨一寸寸的收紧。
“就这么对我吗?”齐邯在她耳畔问。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令少女腾的一下红了耳尖,面红耳赤的看着他,艰难道:“齐邯,你太放肆了。”
齐邯失笑,伸手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刚才他在说什么,怎么这么生气?”
不知为何,萧神爱本能的不想让他知晓。
突厥三王子不过以她为幌子,想要借此试探大郑罢了。其实她也就那日筵席远远见过一面三王子,什么都还没瞧真切呢。
可她就是不想让齐邯知道。
总觉着让他知晓了,恐怕就不那么好收场了。
“没什么。”她镇定回了句,声音淡淡的。
齐邯垂眸观她的面色,只觉面前的人,似乎清减了不少,心头那处,便是蓦地有些绞痛。
不到半年光阴,她便被人欺负至此。
萧神爱抬手去看他,挺鼻薄唇、剑眉深目组合而成的面容耀眼夺目,眼前的青年似乎更显成熟。
北庭一战令他声名鹊起,明明和从前还是一般无二的那个人,却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时间,她竟是不知从何开口。
良久,萧神爱忽的颤着声说:“齐邯,我心口疼。”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本来是不甚在意的,甚至一直盼着祖父能有机会召见父亲,为他平反。可自从回京路上中风后,祖父的身子时好时坏,瞧着像是抽不出功夫来过问这些。
眼前蓦地一黑,随后便感觉到有一只手覆住了自个的眼睫,萧神爱睫羽微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了。
酥麻的感觉从掌心处传来,齐邯却面色如常,轻声回她:“我知道。”
他知道她的种种委屈,知道她的心痛难过,知道她的彷徨无助,也知道她不敢在宫中多言半个字。
日影西斜,天光倾倒。
望着洒在他身上的点点光芒,委屈感突的涌上来,眼泪一下子就成串的往下掉,且愈掉愈多。
齐邯一时间慌了神,伸手想要去擦拭她的眼泪,可却是越擦越多。
“桐桐,别难过了。”他低声说,“我回来了。”
萧神爱只是抬手去抹眼泪,好半晌,她才道:“你怎么才回来呢。”
“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齐邯柔声回她。
过了瞬,他又问道:“待到明日,我带你出宫去玩可好?”
庭院中的风一阵阵的,每一下都拍击在心头,每一下都令人战栗不止。
自从住进朱镜殿以来,她很少出宫,除非是霍皇后主动提让她出去走走,绝不会轻易踏出宫门半步。
齐邯又问了几声,犹豫片刻后,她颔首应下。
许久未曾出去过,她确实有些想了。
俩人又说了会子话,齐邯低声道:“我在官署还有事,晚些再过来找你可好?”
萧神爱挥挥手:“去吧去吧。”
她这毫不留恋的模样,令齐邯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由得低声问:“就一点都不想我?”
萧神爱不想理他,连娟眉微蹙,皱着眉头说:“你好烦啊,到底走不走嘛。”
她一旦闹起了脾气,任是谁也没有办法,齐邯只得应了一声,而后说:“我还有礼物要给你,晚些拿过来。”
待他走后,萧神爱在宫里四下转悠了几圈,而后开始折返回去。
走了一段后,绮云觉着有些不对劲,轻声问:“郡主,这是去承香殿吗?”
承香殿虽和珠镜殿挨着,但却是两条路通过去的,若要走一条路也可,就是要绕一些。
萧神爱一向懒散的很,自然不会多走弯路。
少女摆摆手,精致的眉微蹙,却冷笑了一声:“是啊,安远伯夫人都来了,我怎么能不过去探望一番,顺带问问她怎么教孙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