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什么,继续安排陈敷,“再劳三爷赶紧去白珠阁买上几串珍珠链子,昨天摆摊时听人说有刚从福建送过来的海珠,这个东西值钱,寓意也好,您快去!晚了店恐怕就关门过节了!”
还有啥?
要不要再请个貌美的点茶师来坐镇?
前世她爹请甲方爸爸吃饭,一般开两趴,第一趴喝酒吹牛,喝得感情到位了,第二趴就开始勾肩搭背、哭哭啼啼、称兄道弟。
要是旁边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甲方爸爸一定得借着酒劲儿,开始一段熟练的“那我考考你……”的表演。
显金不由打了个哆嗦。
算了算了!
肃清职场风气,从她做起!
显金埋头琢磨一圈,确认自己算无遗漏,领导来视察工作,一般四件套“工作报告、来年展望、喝酒吃饭、年终红包”,聪明的再留点小错处给领导揪住,以示领导无上智慧和权威。
显金瞥陈敷一眼。
留小辫子这个活儿,不用特意嘱咐,靠他自己就能干得很好。
啥都准备好了,显金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挂上了社畜最熟悉的真诚而谄媚的微笑。
———“老夫人,您来了啊!”
显金下了骡车,三步并作两步走,笑盈盈迎上去。
半躺在骡车上的王三锁目瞪口呆。
这姑娘看着只比她大两三岁,却能熟练地井井有条地安排事务,熟练地支使陈记伙计,最后熟练地变脸……
“这……这位姑娘是陈记的账房吗?”
锁儿眼睛里有星星。
陈记诶!
他们这群庄稼户,每日听在耳朵里的陈记诶!
养活他们半个村的陈记诶!
他们的账房竟然是个小姑娘!
账房先生不是要识文断字嘛?不是店里最厉害的吗?陈记的账房竟然是个女子诶!
陈敷与有荣焉又兴致勃勃转头,“很厉害吧!她是我姑娘呢!”
……
陈敷在背后吹嘘显金如何能掐会算、点石成金,显金在前头却被人恶心得直喝茶,没一会儿就灌了个水饱。
妈的!
一步晚,步步晚!
他们有应付领导“四件套”,人陈六老爷干得更绝!人一早就驾车去了丁桥,在丁桥把瞿老夫人并二爷二奶奶、三奶奶孙氏和几位孙辈郎君接上道了,一路驾着个马车在前面开道,从热水、点心到午膳、午后小憩,可谓是打点得面面俱到、尽显狗腿风范。
拍马屁本来就烦。
没拍到,更烦。
显金又灌了口茶汤。
正堂满满当当全是人,瞿老夫人坐在上首,方脸宽肩的陈二爷在左边,二奶奶坐在二爷身边,跟着就是老熟人三奶奶孙氏。
右边是孙辈,人有点多,显金认不全,唯一熟悉的就是陈家长房的希望之星和三房陈敷幼子陈四郎。
前者是因为长相和气度太好,根本忘不掉。
一身戴孝麻衣,沉默地坐着,却如同一尊温润适手的玉器,露出的棱角分明的下颌却彰显这尊玉器并非十分内敛、全无风骨。
后者……
显金落在陈四郎的右手手背上。
呵呵,竟然没留疤呢。
陈四郎感知到显金的目光,瑟缩着将手挡了挡,神色极其不自然。
瞿老夫人环视一圈后,手杵拐杖,“老三呢?”
显金站起身,恭谨道,“听闻您来,三爷掐点去定桌席了,就为了那口热菜。“
瞿老夫人面色一松,点点头,又看陈六老爷,“今年生意不好做,圣人要打倭,免除了明年的春试,学堂、山院定纸张的量少了一半,泾县作坊是咱们在老家的根儿,要好好守着。”
陈六老爷夸张道,“瞧嫂子说得!大生意受影响,咱泾县作坊今年却还平了近两三年的账呢!还有库里的存货,今年也清了不老少,腾出钱来定了来年安吴的稻草和三溪的檀皮……您放心,泾县有我、有老三,错不了!”
今年……平的账……
今年……清的存货……
显金抬头。
这老货,玩得好一手春秋笔法。
他们一行是腊月十五来的泾县,偏偏陈六口说今年的成绩,这些成绩自然跟他们无关。
却不能说他错!
显金眯眯眼,把茶盅放下,跟在陈六老爷话后笑了笑,“泾县守得好,六老爷自然居功甚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噢——借钱的是大爷,还钱的是孙子,我们回泾县第二天就实实在在体会到了当大爷的快乐!”
陈六老爷没想到贺显金这娘们敢在这时候说话,脸一沉,阴测测地瞥眼过去。
陈二爷憨笑一声,“贺账房此话怎讲?”
显金语气也夸张,和陈六老爷如出一辙的夸张。
“我们一来,就有几百张欠账单子像雪花一样飞过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人家听说陈家本家来人了,便马不停蹄地来要债!生怕来晚了,债主又跑了,欠了好几年的银子又见不到影儿了!”
语气确实很夸张。
夸张中还带着三分阴阳怪气。
显金瞪大眼睛,“几百张欠条啊!咱们可是舒舒坦坦地当了好几天的大爷呀!快乐呀,是真快乐!”
大家都是打工仔,谁惯你抢功的臭毛病!
希望之星抬起头来,“快乐”地抿了抿嘴角。
第30章 该咋办呢
陈笺方露出了自亲父逝去后的第一个笑。
父亲去世的阴霾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笼罩着他,父亲于他,亦师亦友亦长,是他在漫长且枯燥的读书生涯里极温暖的那束光,旁人均称陈家长孙稳重平和,心头拎清,少年老成,行事处事颇有旧古君子之风。
只有父亲会在端午佳节,给他挂上老虎香袋,逼迫他喝一口雄黄酒,整暇以待观看他被酒辣住的神情,美其名曰“郎君老成不苟笑,香袋披身彩丝校,旁待我儿是举子,我待我儿年稚少。”
别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年少中举,当内敛稳沉,只有父亲……
只有父亲,把他当做孩子。
“……不像是商贾家庭里出来的,倒像是哪个候爵世家的公子郎少。”
他偶听国子监博士对自己的评价,心头嗤笑,不以为然。
他从未因出身商贾挂怀感伤,也从不曾羡艳同窗出身高门。
是因为父亲,因为父亲让他平顺又圆融地接洽了自己的出身,让他不卑不亢、不急不缓地开始自己的人生,让他明白就算全家都将担子压在他的肩上,始终有人为他顶起一块可以容忍他胡闹、放肆、保留自己的庇荫。
当陈家上下都因父亲去世,陈家少了官场庇佑而阴郁低落时,当母亲因父亲止步六品官英年早逝而惋惜焦虑时,或许只有他,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只因父亲的离去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