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神所赐下的福祉,神夺去也理所应当。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罪过,在他谨小慎微的生命里,有没有哪一处不够虔诚,哪一次无意间触犯了神明……
直到帷幕降下。
圣子饱受恩宠,带着春风一样的微笑出现在大家面前。
神不曾解释,在所有人眼里,这个老人滑稽可笑地成为了光明神所抛弃的信徒。
只有老教士看见年轻漂亮的圣子眼中那一抹深重的嘲讽,他在看他,毫无疑问,宣示着自己的全方位顺利。
从今以后,一个被神鄙弃、失去声音的人,绝对无法揭露任何东西,不再有任何威胁。
*
信仰真是可笑的东西。
埃德温敛下深灰色的眼瞳中最深沉的嘲讽。他并不相信巴特教士会是一个背叛神明的信徒。
事实上,从他来到王都的教会以后,教士巴特就一直看埃德温很不顺眼。
他太年轻。他出身过于卑微。这个老人能找出无数个挑剔的理由,在他看来,必须要完美的人才能胜任神的主教。
但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埃德温倒是很佩服这样的人,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巴特看出了他并不虔诚的信仰。
真可惜。
他爱他的神,但他的神并不爱他。
甚至不需要理由,神就能剥夺一个虔诚的人的一切荣誉,甚至包括他生命的价值,这是多么可怕的惩罚。
而神明宣判死刑,是不需要罪证的。
“就算是神明也没办法看透人心。”
负责人离开后,主教坐在房间里,而魔鬼则撕破了遮掩。
塔尔就像是莫名其妙从空气中冒出来一样,他什么都听见了,所以顺着埃德温的想法开始胡乱发言。
赤色眼睛的恶魔站立着,双手压在桌子的另一侧,俯身凑过来说话,闪闪发光的石榴红眼睛就在主教稍微仰头的角度,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有时候塔尔会不那么像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低阶恶魔,比如现在。
他看起来像是更神秘、更危险的某些东西,知道许多闪亮在历史尘埃里的秘辛。
不过,魔鬼的话题他倒是很感兴趣……
“神明并非无所不能吗?”
埃德温喃喃道,“人类是一种多么脆弱的生物啊,而心脏则是这种生物最易于摧毁的部位。”
“主教,”
恶魔偏了偏头看他,埃德温很少注意到他的犄角,还有他柔软的黑发,此时在仰视的角度莫名其妙地变得有点尖锐,但还是很漂亮,或者说可爱:
“要是神能够做到,你一定早就死了。”
“你听说过远古时期,神明为了证明信徒的忠诚,会剥夺他的一切,将他踩在尘埃里,来考验他的心意吗?——但他们也是幸运的,因为神不会在意人类,就算再怎么疯狂而虔诚地爱着他,大部分时候,神甚至吝啬于验收信徒的内心。”
没有人明面上谈论这样的话题,在光明教会,这更是所有对话中的禁忌。
“这就是神明的秘密,埃德温,”
塔尔压低声音,连瞳孔也变得既幽暗又深邃,
“连神也不能看透人类的内心。”
埃德温想说些什么,却一时间有些失语。
他最终还是收束住自己的手指,将它们聚拢成一个向内交握的弧度。
塔尔在观察主教的反应,或许是出于一点戏谑,这样的秘密被黑暗神和盘托出。虽然人们有过许多对神明的猜测,但如此言之凿凿,恶魔大概是第一个。
“神不会想要看透人类的内心。”
埃德温慢慢地说,他还是不习惯被恶魔从上往下俯视,在背光的弧度下,塔尔的眼睛呈现出枯涸的鲜血的颜色,轻飘飘地说着神的事情。
若非埃德温清楚地知道他的灵魂刻印着低阶恶魔的纹路,他几乎要将对方幻视为某种强大的存在。
“神明不会在乎人类,不会接纳人类,不会真正爱任何一个人类,对吗?”
“爱”这个字眼轻柔而缓慢地在主教的舌尖滑过,塔尔笑了笑,很迅捷地坐了回去,变回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小恶魔。
“当然啦。”他这样说。
就连圣子诺亚也没有理解,神是很难真正爱上人类的,就算在万人迷光环的影响下,想要攻略神明,也会比他想象的要难很多很多。
他以为一切都将永远顺利下去吗?
爱着神明的人太多了,为了神不顾一切的人太多了,多到让神明感到厌倦。
只不过因为是神这样的理由就可以这样去爱,所以……
“所以我不理解那些不顾一切爱着神的人。”
主教近乎有点冷酷地这样刨析自己,
“为了永远不可能回应的东西抛弃一切,这种做法是愚蠢的。”
“喂,埃德温,”
坐在对面的恶魔这样叫他,他们之间隔着一束玫瑰花,塔尔有办法让这束玫瑰永远保持鲜活,有时候埃德温会怀疑他悄悄跑出去换了新的花束,但是找不到证据。
说的远了,这是主教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此时,他还不知道他会改变答案。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明确到主教一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照常回答。但塔尔应该知道,他想要的始终如一。
他想要得到无上的权势和荣耀,野心勃勃,渴望掌握一切。
为此他甚至打算用灵魂做献祭。
塔尔对此不置可否,恶魔的笑意带有一点尖锐的讽刺,但并没有恶意,他只是聚拢了瓶中的玫瑰,隔着玫瑰之下棘刺的缝隙问埃德温: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又是什么呢?不许说没有,埃德温,你能从所有东西上找出可供利用的价值,我已经很清楚了。”
而埃德温忽然感到心脏的某个角落有点异样地烧灼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几天心中萌发过的那一个念头:“想要驯养一只恶魔”。
可惜。
这个愿望还没有强烈到必须要说出来的地步。
“各取所需……帮助我做一些事情就好,直到契约结束。”
一个很官方的回答。
塔尔耸了耸肩:“如你所愿。”
*
塔尔并不介意在埃德温身上耽搁太多时间。
黑暗神的生命是永恒的,时间对塔克修斯而言并没有那样多意义,就像手中的碎沙那样源源不断地流走。
唯独作为塔尔,再次以一个低阶恶魔的姿态在教廷无声肃穆的大理石柱之间游走的时候,他才久违地感到一点时间的重量。
恶魔悄无声息地在最光明之处的阴影徘徊,就像是他千年之前所经历的那样。
塔尔甚至比埃德温更熟悉教廷的构造,当他望向那些在日光下闪烁着的建筑时,他所回忆起的,其实是更加古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