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白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然后在心里暗暗摇了摇头,对奚华的人品,彻底下了死刑。
师尊应该不会爱孩子罢,此前大师兄在大街上救下的那个娃娃,明明长得粉雕玉琢,可爱得很,结果师尊却因为那孩子哭闹不止,险些动手杀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今日师尊能效兼弃别人的孩子哭闹,而动杀念,来日,就能嫌弃自己的孩子哭闹,而手刃亲子。
统子那个煞笔二百五,做事一点都不靠谱!连主角受的人设都搞错了!
牧白现在都怀疑,自己要是"假孕",那师尊会不会很期盼着他的肚子大起来?然后趁他大着肚子,再行鱼水之欢?
很有可能!
毕竟从目前来看,奚华是个没什么底线的老男人。
“还不起来么?”奚华站在牧白的身后,定定地凝视着他身上的狼藉,神色越发深了,”这么趴着,很好看么?”
牧白倒是想起来,主要是他也得能起来啊,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浑身疼得眼被压土机碾过一样,身上没有一处好皮不说,连骨头都隐隐作痛。
他当然知道这么光着腿,趴在桌面上啜泣很难看了。
人要脸,树要皮,电线杆子要水泥,牧白可不像奚华这么厚颜无耻,同时被五个猎户围观,还能镇定自若地继续做。
呵,不要脸,真不要脸。
该说不说,师尊的一把岁数没白长,都长脸皮上去了。
“你在心里骂师尊了,对么?”奚华冷不丁开口,抬手轻轻抚了一把牧白伤痕累累的皮,又道,“骂的什么,说来听听。”
“师尊少冤枉我!”牧白当场表现得非常愤懑,虽然爬不起来了,但他还可以扭头,脸上满是委屈,“师尊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杀了我,但就是不能怀疑我对师尊的真心!”
奚华嗤笑:“真心,好一个真心!”他的手掌很冰,擦过牧白身后的伤,又慢慢压上了他的后腰,突然神色认真地道,“那剖出来,给师尊瞧瞧,你所谓的真心。”
牧白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菜没心能活,但人没心了……那我不就死了吗?”
r />
"啊,这……"牧白的舌头立马打结了,支支吾吾半天,好不容易才倒出了一句,"我要是死了,那谁给师尊养老送终?”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古头给咬了,心说,自己一定是彼师尊给操|傻了,怎么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这不就是上杆子讨打的吗?
莫说是问奚华了,就是牧白用这种语气,去问他亲爹,都得挨两句骂。
实在问的太蠢了,蠢到牧白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被爆炒了,他脸上甚至都浮现出了恼恨又后悔的神情。
懊恼自己真是个笨蛋,为什么说话之前,不能好好想想。
牧白原本以为,奚华肯定又要生气,说不准还得说一句,"这就不必你费心了,为师有林宓就够了”,或者是“林应比你强了千倍万倍”,“你安心上路罢”。
哪知奚华不仅不生气,还冲着他微微一笑:"这么乖啊,临死前,竟还惦记着顺尊。那么,师尊这样罚你,你也不记恨么?”
牧白摇头:“不记恨。”才怪!
他就是死了,变成鬼了,他也要日日夜夜缠在奚华身边,每一个午夜梦回时,都血淋淋地站在奚华的床头边!
用自己的鬼爪子,狠狠扼住奚华的喉咙!
“不记恨么……那真是可惜了。”
奚华显得有些失望,看来还是罚得不够很,他倒是很希望小白可以记恨他。
爱是世间最无用,最廉价的东西,而恨却是陈年旧酒,也是化骨腐肉的穿肠毒。
只有恨意才能在人的心底,深深扎根,哪怕过去干年万年,骨肉都化作了泥土,也无法消恨。反而恨意会像发酵了的酒,随着时间越长久,酒香越浓郁,恨意也就越深。
奚华的父母就是最好的证明。
父亲一生风流,红颜知己遍布修真界,所有碰过的男男女女,都不过是他向上爬的工具而已。嘴上跟人谈情说爱,甜言蜜语,各种情话,实际上,他所谓的爱很少,还零零散散地分给了很多人。
而每一份爱,都非常短暂。
奚华杀他之前,曾经很好奇,父亲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居然能让母亲念念不忘一生,最后还抱憾而终。
又是怎
样一个人,才能和母亲生出俊美到完美无缺的自己。
就化身一名普通的散修,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还和他一起喝酒吟诗,酒过三巡,那人说同他相见恨晚,就是年龄差得有些大,若是不嫌弃,往后可以兄弟相称。
奚华答应了,就想看看,在那人的眼里,是不是连刚结识不久的"义"弟,也要骗上|床。后来,那人又说:"你的眉眼带笑,总是让我觉得熟悉,忍不住就想同你亲近。"
只是想同他亲近,但就是闭口不提,到底他的肩眼像谁,奚华那时以为,面前的这个锦衣华服,威风又贵气的青年,或许有一刻,会通过他思念着另外一个男人。
也或许有一刻,能够想起曾经有一个男人,为他偷习禁术,背弃族人,还不顾一切地追随他,甚至自甘堕 落,为他服用了孕果,把身体变得不男不女,强忍着禁术反噬带来的痛苦,哪怕是散尽了修为,也拼死生下了孩子。
奚华以为,他那个所谓的父亲,曾经是有一瞬间,能想起来的。可是没有。
非但没有,还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是玉霄宗的亲传弟子后,不惜故技重施,对他也用了迷恋丹,意图破了他的身。
后来,奚华用锁魂钉,将他钉在地面,提剑冷声问他,自己的眉眼究竟像谁。那人却摇头说,不知道,他看中谁,就会对谁说同样的话。
奚华那时觉得很失望,又问他,记不记得一个叫作“漠河”的男人。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天上飘下来的雪,都染白了他的头发,都没想到自己曾经辜负过一个叫"漠河"的男人。所以,他摇头了,说不认识。
奚华索性就断了他浑身的骨头,还有筋脉,肆意用剑在他身上凌迟,弄得血淋淋的,烂糟糟的,几乎没个人样了。
但那个男人明明浑身上下都烂完了,就只剩一张嘴特别硬,死活不肯承认自己辜负过“漠河”。
奚华就一剑,狠狠捅|进了那个男人的嘴里,发狠地疯狂用剑在其嘴里乱搅。
后来又过了好多年,有一回师兄给奚华说起,最近山外寺的住持,送了册经文给他,说是有助于静心忘情,但师兄修的是善道,多情总比无情好。
所以就转赠给了奚华。
奚华的无情道修得并不是很纯粹,因为他会恨
,他的恨意越浓烈,无情道对他的反噬就越厉害。所以更多时候,他都是修剑道。最初对经文并不感兴趣,但为了不辜负师兄的一番好意,就收下了。
又在某一个夜深人静时,闲来无事翻开了,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梵文,奚华第一眼就看见了"事诃般若波罗蜜心经”,这几个字眼,然后被他封印多年的阴暗记忆,再一次复苏了。
他才恍惚间想起,原来,他的母亲不叫“漠河”,而是“摩诃”。
奚华曾经有想过,是不是自己当年问错了名字,所以,那个男人才始终摇头说不知道的。
但转念又想,即便那个男人记起来了,又能怎么样?自己还是会杀了他的。
因为,那个男人居然连他都觊觎,连亲生骨肉都不肯放过,根本不配为人。
奚华从那时开始,就明白了什么是世人口中说的“爱”。而他对恨的了解,那就更早了。几乎全部来自于他的母亲。
那个叫作摩诃的男人,来自于很遥远的地方,他的族人很神秘,他也总是一副异域妆容,不管是在修真界,还是在人间,都显得格格不入。
美得都几乎能令人窒息,但在奚华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既脆弱,又暴躁。
脆弱到会伏在破席子上默默流泪,暴躁的时候,是会随便攻击陌生人的程度,会压着别人,挥舞着拳头,一拳一拳,把人活活砸死,砸碎,砸得面无全非,还要哭着嘶吼,说自己不想伤人的,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而实际上,被母亲活活砸死的人,只是不小心管了他一眼,只是一眼而已。
即便母亲后来修为散尽,落魄至极,也不愿意换下身上那件湖蓝色的法袍,一直到死都穿着。袍子上缀着很多翠绿又蔚蓝色的羽毛,并没有因为人落魄了,而稍显褪色。
他说,他从出生起,就穿着这件法袍,上面曾经凝聚着族中长辈,为他祈福时,所用的神力。只要穿着法袍,他早晚有一日能够回家。
一辈子为情所困,至死都在恨。死也没能回家。
所以,奚华认为,恨是比爱更浓烈的情,爱是很短暂的,稍纵即逝。
可是恨却能伴随一个人终生。
他很希望小白可以恨他,这样的话,小白就会一生都忘不了他了。
哪怕将来奚华有一天,彻底暴
|露了,昔日行过的种种恶行,都被人揭露,声名狼藉了。他可能会歇斯底里地屠戮一番之后,引来天谴伏诛。
也可能会觉得没有意思,玩够了,厌烦了,自己结束生命。但不管怎么样都好。
奚华就是希望,哪怕他以后死了,小白还是会一直记着他。每天每月每一年,日日复夜夜,年年复此生,就一直恨着他。
就像母亲恨父亲一样,一直恨到死为止。
可是……奚华又想。
小白哭得太惨烈了,实在哭得太惨了。
再要哭下去,那双烂桃子一样的眼睛,就彻底没法看了。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的。
奚华知道自己对小白不够好,可是每次看见小白看向他时,明明不太服气,却又怯怯的目光,总觉得可怜又好笑。就忍不住再吓吓他,想看见小白泪汪汪的可怜样子。
他思来想去,想了很久。
觉得,还是尽快带小白回山吧。小白已经没有家了,往后,奚华所住的青华峰,燕息殿,就是小白的家。
不知道小白那么贪玩的性子,能不能和阴毒又贪婪的玄龙玩到一起。如果玩不到一起,那两个就只能留一个,青华峰不会同时养两个惹事精。
所以,奚华决定亲手杀死玄龙,把玄龙的龙脊抽出来,给小白锻造法器。
这样一来,不管是燕郎亭也好,还是燕危楼也罢,即便奚华不在小白身边,小白也有了自保之力。
“呜……”牧白哼哼唧唧的,还在桌上趴着不动,“师尊,可不可以抱抱小白,师尊?”
“不行。”
奚华回过神来,拒绝得斩钉截铁。
不仅不抱他,也不帮他把衣服拉起来,只是挥手解开了绑在牧白脚踝上的束带。
由于被绑了整整一天的缘故,牧白的脚踝早就疼得没了知觉,猛然被解开束带,鲜血瞬间回冲,那种针扎一样的刺痛感,立马涌了上来。
牧白嗷嗷直叫,一直喊疼,以期能得到老男人的一点点怜爱——他是不稀罕这点怜爱——但为了能回家高考,还是得留住师尊的怜爱。
哪知奚华现在铁石心肠,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了,不仅不怜爱他,还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
牧白半真半假地踉险,往师尊怀里扑,很快
就被推开了,他锲而不舍,又张开双臂往师尊怀里扑,再一次被推开了。
他有些难堪了,但还是不死心,第三次往师尊怀里扑,奚华的肢体非常僵硬,侧过脸去,把他推出去好远。
牧白愣在了当场。
“不抱。”奚华的声音更冷了,“就是素日太惯着你。”
牧白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心说,老男人,心真狠。想起自己的裤子还搭拉在脚踝,便要弯腰捡裤子。
奚华出声制止,冷笑道:“准你乱动了么?”
牧白又慢慢把手缩回来了,直起腰,揪着衣摆,怯怯地抬眸瞥着奚华,很小声地喊:“师尊……”
然而,奚华并不理他,一手抓起地上的一个石凳子,很轻松就抬了起来,放在了石桌之上,又在牧白疑惑的目光中,转身走出了凉亭。
“师尊……”牧白又拖着裤子,揪着衣摆,追在后面跟了几步。脚踝疼得要命,他也走不快,嘴里嘶嘶抽着冷气。
奚华回头,抬手指了他一下,就一下,牧白就怕得立在了原地。
"站在此地,不许乱动,更不许提起裤子。"
牧白直接懵了。不理解师尊为何突然这样。
事后还得光着腿罚站?!
修真界的师徒之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吗?
虽然上衣的衣摆挺长,站起来足够掩住身后的狼藉,可他无法自欺欺人说,不穿裤子也可以。牧白一瞬间臊得厉害,嘴唇狠狠一抿。
就看见奚华转身,大步流星往竹林里走了,牧白以为他要撇下自己了,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又喊了声:“师尊。”
奚华脚下一顿,回眸看了他一眼,眸色很深。
牧白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终究只是说了句:“师尊,雪天路滑,你慢一点走。”然后,就把头低下来了,两只手捏着衣角。
奚华的眸色更深了,也更用力地看了他几眼,突然有一种小白被他遗弃在这里的感觉。但他根本就没有打算遗弃小白,只是想去竹林里找点东西。
雪天路是挺滑的,小白既然脚踝疼,就不要再跟着他风里来,雪里过了。
奚华转身要走,可是又忍不住回头看他。
就看见小白一个人
站在凉亭里,垂头丧气的,也没什么精神。
寒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都鼓了起来,他还设法用手去压,结果没压住,他就有点恼了,索性就不管了。
透过吹起来的衣袍,隐约可以看见一点雪白的细腿,上面还有残留着通红发紫的指痕。
奚华心口突然一滞,有一种很奇妙,也很诡异的东西,在心尖上生根发芽了。
但此刻的他,还不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等来日他终于明白时,才知道爱与恨都是陈年烈酒,穿肠剧|毒,而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饮鸩止渴。
恨可以让他活,但爱却能令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