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尸
一个人失踪不见, 撇开寻仇,那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最有可疑,尤其是这人沉默规矩, 从不与人结仇,却在上值路上失踪,他家里人确实一问三不知,实在太过可疑。
唐不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说来听听。”
沐钰儿沉吟片刻, 自怀中掏出写满字的册子, 顺手捞了一盏茶润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太多问题了。”
唐不言眸光在那瓷白杯子扫了一眼,最后落在她龙飞凤舞的本子上。
“首先这是一个凶宅。”沐钰儿伸手, 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条街是安业坊的主街乌衣巷, 近半数都是罪邸,想来少卿也是知道原因的。”
唐不言点头。
“厉太子一案牵连前朝数百官吏, 直接赐死之人不尽其数,更别说有些府邸畏惧陛下圣威, 直接动手杀人的。”
沐钰儿说话脆生生的, 就像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带着前程往事的唏嘘。
“有家中父辈不忍杀子投诚的, 但也不敢视而不见, 只好人送到当时还未迁都的洛阳来, 人数竟然占了乌衣巷半条街之多。”
沐钰儿叹气,声音随之低沉,颇为惋惜。
“这些年轻人自此被关在这条小巷中不见天日, 直到载初元年, 陛下迁都洛阳, 这些人不可能再一次转移回长安,所以一夜时间,乌衣巷哀嚎遍地,血流成河。”
唐不言抬眸看她,不辨喜怒地说道:“司直去说书也能赚个满钵。”
沐钰儿暗自撇嘴,嘴角一挑,讥讽着:“这些名门望族嘴上说着仁义道德,杀人投诚却是毫不手软。”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随后握拳咳嗽一声,冰白的脸上浮现出微红血色。
“好长一段时间乌衣巷都没人敢住进来,那一年这一片的屋子也都是折半价出售的。”沐钰儿扼腕。
“奈何当时我太小了,兜里也没钱,不然就可以住这里的,又在内坊,距离皇城也近,东西也多,当时一百两就能买到一进小院了。”
“你不怕。”唐不言看着她懊悔的模样,“听说这条街当年夜间莫名啼哭多日,里长带人查了数次都找不到原因,直到洛阳尹请了佛道各三位名师做法三天三夜,这才止了这种怪响。”
沐钰儿歪头,神色似笑非笑:“哭几声怎么了,我要是这么倒霉,我每天都想哭呢。”
当年厉太子事件,牵连权贵不计其数,年级最小的不过十六岁,惊艳绝伦的白鹿四子死其三,世人无不惋惜,却又不敢出声,任由岁月洪流掩盖着斑驳血迹。
唐不言看她,警告道:“慎言。”
沐钰儿哦了一声,从回旧话:“鲁寂这屋子是成为东宫属官之后才买的,他一个现太子官吏,买了一个受前太子波及的府邸,是不是太不会做人了点。”
“若是他买之前也不知呢。”唐不言淡淡说,“毕竟一座府邸不便宜,且迁都后内坊的房子别说凶宅了,便是鬼宅都跟着水涨船高,这样一座三进宅邸至少要两千两。”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手指:“一千八百两。”
唐不言看她。
“听牙行说这一条街是当年血流的最多的,当年白鹿四子之一的黎家二房长子就是在这里被人囚禁十年,随后被黎家人亲自绞杀的。”沐钰儿身形前倾,神秘兮兮说着。
“这一带怨气最凶了,常常会有闹鬼传闻,时不时就会有人半夜撞鬼传闻,少卿知道被勒死的人会怎么样吗?”
沐钰儿声音压低,悄悄靠近他,木着一张脸恐吓道:“脸色青白,舌头吐出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比如……这样!”
沐钰儿突然扮了一个鬼脸,猛地靠近唐不言。
唐不言眨了眨眼,盯着那双离得极近的滚圆大眼睛,骤热的呼吸不经意落在鼻尖,微醺的香味冷不丁出现。
酒曲淡淡的香味,似乎能在空气中发酵,带着熏人的醉意。
唐不言垂眸,盯着垂落在自己面前的红色发带,鲜红耀眼,鬼使神差伸手替她送回肩后。
那一瞬间,马车安静地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可鼻尖上的滚烫的气息却又清晰可见。
唐不言一直缓慢跳动的心脏因为那股热气竟猛地跳动片刻。
他不由蹙了蹙眉。
沐钰儿见他不但害怕,反而开始皱眉,顿时龇了龇牙。
气氛有些尴尬。
沐钰儿没想到唐不言胆子还挺大,这么猛地一下竟然没吓到人,只好遗憾坐回去。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垂眸,捏着食指的骨节,淡淡说着:“司直若是想去街头卖艺可以直说。”
“没有的事情,就是想和少卿讨论一下这里确实很凶。”沐钰儿垂头丧气,怂巴巴说着,“无心之过,无心之过。”
“然后呢?”唐不言警告看了她一眼,“再胡闹,三百遍司规还是辞职,司直怕是要选一样了。”
沐钰儿动了动屁.股,坐回到门边的位置,这才低眉顺眼,安安分分说道:“还有就是鲁夫人似乎,不太伤心。”
唐不言脑海中浮现出鲁夫人那双通红的眼睛。
“为何这般说。”
“她说她和鲁寂关系不错,可鲁寂消失不见,她虽不着粉黛,衣裳朴素,但那种焦虑……恩爱多年的夫君消失十多日,那种憔悴是很难遮掩的。”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我上一次见这么不憔悴的夫人,还是那位夫人和夫君感情不和,夫君出门找有妇之夫偷晴,结果被姘头的夫君齐齐砍死,夫君死了那日,她还笑了呢,如今鲁寂消失至少十日,生死不明,可鲁夫人,还能看出一点神采。”
“而且,她看你甚至脸红了。”沐钰儿盯着唐不言,桀桀一笑,“说明人家注意力根本不在鲁寂身上,少卿一笑,她就看见了。”
唐不言抬眸,淡淡说道:“三百遍司规。”
沐钰儿大惊:“我不过是陈述事实,少卿怎么恼羞成怒了。”
“继续。”唐不言垂眸,敲了敲茶几。
沐钰儿委屈,但不敢再继续胡扯,唯恐三百最后被自己这张嘴加到三千。
“鲁寂能买一千八百两的宅子,怎么也算是小富人家,想来也不会自己叠被子,鲁夫人说今日还没进来打扫过,但屏风后的被褥却是整整齐齐的,可见当夜鲁寂并没有躺在那边休息。”
“墙壁上有勾丝,是靛青色的。”沐钰儿不知从哪里掏出帕子,帕子打开就是一条长长靛青色勾丝,“不是在书桌手肘靠着的附近,在靠窗的墙上发现的。”
沐钰儿比划两个手指:“两个可能。”
“第一,鲁家的案桌是靠墙的,若是鲁寂当时在找东西,朝服袖子宽大,若是他在慌忙中抽拉柜子,很有可能会被粗糙的墙皮勾上,右侧的每个柜子都是上锁的,等我入夜摸进来看看到底有什么。”
沐钰儿很快又做了一个依靠的姿势:“我还发现窗户边沿格外干净,还有没有擦拭干净的呕吐物,若是当时鲁寂站一会靠在窗边,袖口自然垂落也会勾破衣服。”
“靠在窗边做什么?”唐不言问。
“谁知道,大概赏花,我看了一下,那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樱花。”沐钰儿挠了挠下巴,“读书人就是有一些怪脾气的。”
“不过这两个都不能解释,他当夜一夜未睡到底在书房做了什么。”沐钰儿说,“对了殿下说鲁寂戌时结束课程的,怎么会子时才出东宫,中间两个时辰,他去哪了?”
“宜春殿在内殿,宫尹府在崇文馆边上,两者距离走路不超过三刻钟,便是鲁寂从宜春殿回到崇文馆放书,再出宫,也不该超过半个时辰。”
沐钰儿点头:“鲁寂是在上值的路上失踪的,从他家乌衣巷出去就能出坊,安业坊就在玄武大道右侧,他直接走大道经过修文、尚善就可以到达通玄桥,上了通玄桥就踏入皇宫地界,千牛卫遍地都是,人总该不会在这里失踪不见的。”
唐不言点头:“人不曾踏入千牛卫所在范围。”
沐钰儿话锋一转,靠近他,压低声音淡淡说道:“你觉得若是有人仗着有千牛卫掩护,在皇宫千牛卫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绑走,有可能吗?”
唐不言垂眸看她,直接说道:“你怀疑谁有这样的能力?”
沐钰儿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慢吞吞说道:“听说双章兄弟格外……受宠。”
唐不言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沐钰儿立刻扬了扬眉。
“菟丝纤柔,长风无根。”他淡淡说着。
沐钰儿却意味深长说道:“菟丝侵密,长松难挡。”
唐不言蹙眉。
“张叔以前捡过一株菟丝花,结果这花长得又快又密,不仅把张叔辛辛苦苦种的杏树缠死了,还把隔壁牛鼻子老道的桃树给弄死了,气得老道大呼不吉利,连夜搬家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你瞧,你们这些人看不上的东西,也是可以杀人的。”
唐不言神色凝重:“这事我会再去核查一遍。”
沐钰儿满意点头,坐回原处:“安业坊到通玄桥的那条路,我也会仔细过一遍。”
“司直还有其他问题吗?”唐不言咳嗽一声,颧骨泛上微微红意。
“说起来今日听鲁夫人所言,她和鲁寂成婚多年,府中似乎并没有子嗣?”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鲁寂如今也该四十了吧。”
“二十八岁高中文明元年进士,现在应该四十有六。”唐不言显然来之前对鲁寂有过简单的了解。
“可鲁夫人瞧着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沐钰儿大惊。
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她只比鲁书令小三岁,听闻这位鲁夫人极会保养,是洛阳高门内闺中的上宾,如今洛阳最流行的百露春就是鲁夫人秘制,就连千秋公主都召见过。”
沐钰儿觉得有点耳熟,仔细想了想才倒吸一口冷气:“梁菲买的春香阁蔷薇露的不就是它的仿品。”
唐不言点头。
“这般厉害,百露春可不便宜,两百文一两呢,那应该很有钱才是!”沐钰儿更加惊讶,“怪不得那红托盘至少一百两银子,那她说自己在外面没有别业是真是假。”
“至少夫妻两人名下确实没有任何别业。”唐不言捏着指骨,反问着,“你为何说鲁寂现在暂时安全,只是情况不好。”
沐钰儿抱臂,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听过殿下和鲁夫人对鲁寂的评价,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唐不言沉默片刻:“沉默,低调,不爱说话,规规矩矩。”
沐钰儿点头,手指点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发生凶杀案,无非三种情况,钱、权、色,少卿认可吗?”
唐不言点头。
“鲁寂四十多岁还不曾有所出,却依旧没有纳妾,可见夫妻两人确实还颇为恩爱,并无他人插足,少年夫妻走到这一步,利益极深,不会轻易背叛对方。”沐钰儿在色字上面点了点。
“所以因为感情纠纷杀人的可能性不大,且感情纠纷极容易冲动,很难一击必中,我们常见的捉奸在床,闹出人命,大部分都是秘密谋划,心存杀意的,鲁寂要是活着,三日时间爬也爬到我们面前了。”
唐不言点头:“鲁家夫妻恩爱在洛阳也算出名,鲁夫人二十多年无所出,鲁寂坚决不纳妾,实属罕见。”
“剩下来便是权。”沐钰儿眨眼,不甚恭敬地说道。
“一个小小令史,从六品下官吏,东宫如今……也算不上权势滔天,宫尹府内部想来竞争并不激烈,洛阳建春门砸块砖,都能砸到几个高门大户沾亲带故的纨绔,且鲁寂也并非洛阳本地人,夫人也是绍兴人,在洛阳根基不深,因为他手上的权杀人,很难说得通。”
“宫尹府内部还算和谐,里面大都是殿下的心腹,这些年随着殿下起伏上下,还算忠心,也不会因为这些蝇头小利打破脑袋。”
“那就是外面的权?”沐钰儿手指一顿,转了一个弯,写下‘三’字。
“少卿觉得是这位的缘故?”
唐不言抹去那个水渍,垂颈,自一侧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的茶水。
“这位如今韬光养晦,对外除梁王一党并没有任何利益纠纷。”唐不言手中的帕子微微一顿,“退一万步说,三日后真的交不出人,最多不过是被陛下呵斥,说到底无关痛痒。”
沐钰儿点头,冷不丁问道:“所以为什么是他!”
“双章提议鲁寂入宫,总该是有点理由的吧。”沐钰儿手指点在茶几,“就像殿下当初在一众才学出众的进士中选了名不经传的鲁寂。”
唐不言抬眸看她,一双眼睛似石寒泉流,溪深苍雪,冷沁沁的。
沐钰儿并不躲闪,反而半个身子前倾。
“少卿一定也觉得奇怪。”她皱了皱鼻子,嘴角小小的酒窝,显出几分坦荡的试探,“不论如何,这样的目的一定不会直接把鲁寂杀了,杀一个人容易,可太不值得了,人活着才有更大的价值。”
唐不言看着她灿若琉璃的眸子,那眸子极亮,倒映着他的模样,莫名显出几分女郎特有的天真。
“那若是因为钱呢?”唐不言移开视线,把目光落在茶几上用茶水写成的‘钱’字上,“鲁夫人算起来也是格外富裕的。”
那字龙飞凤舞,即将干涸。
“我本来觉得鲁夫人应该没钱,但听少卿所言,那应该确实有些钱财。”沐钰儿手指绕着发带,随口说道。
“别看百露春贵,买的人可不少,如今这种香料管用分红是五五开,我瞧着这位鲁夫人每年应该会有至少三千的收益。”
唐不言看着那三根笔直竖起的手指,眸光微动:“所以鲁寂的失踪为何不能跟钱有关?”
“自然也有可能,但我觉得可能不大,这样鲁寂的性格,这样的背景,能跟钱扯上关系无非就是被人绑架,勒索钱财,可绑匪现在都没有来信,而且就算真的只是被绑架了,现在钱没到位,那就很难撕票。”
沐钰儿抱臂,神采飞扬说道:“这是我也想到了,所以只要鲁家一有动静,我们的人马上就会知道。”
唐不言差咳嗽一声,伸手去够茶盏,才发现扑了一个空。
沐钰儿殷勤地倒了一盏茶递过来。
唐不言看着那白瓷茶杯不动弹。
沐钰儿疑惑地眨眨眼,手指贴了帖杯壁:“茶还是热的。”
唐不言抿唇,伸手接过茶盏,却没有喝下,只是放在手心摩挲着:“因为你给鲁夫人的那几道符?”
沐钰儿闻言,顿时得意起来:“贴了我的符,北阙的暗线会格外注意这家,若是鲁夫人真的心神混乱,把符挂到树上就是说明事态严重,暗哨们会入户注意动静,防止出事,更别说有人送信什么的,当场就把人逮住!”
唐不言手指摩挲着杯壁:“原来如此,北阙私底下似乎有很多这样的交流方式,那日你在羊汤摊钱,对着老板用中指敲了三个,老板就走了,似乎也是暗语,还有那日,你当着我的面和那个三只手说话,似乎也说了好几句暗语。”
沐钰儿被糕点呛了一下,用力锤了一下胸口,惊诧说道:“咳咳,你怎么知道?”
唐不言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不知,只是会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怪异,后来某仔细观察你和南市暗哨间的互动,相比较当日在宣教坊,某被人误导了方向时意外发现,暗哨对暗哨的交流似乎更加直接一些,但你似乎具有统领性,动作更少,只靠眼神和言语就能完成一系列的指示。”
沐钰儿大为吃惊地看着他,随后喃喃自语:“你是怪物吗?这样也能发现,还是北阙的暗号太明显了。”
“不明显,非常……有趣,只是目光如炬是办案的基本要求。”唐不言颔首,波澜不惊地说道。
沐钰儿估摸了一下,最后还是简单解释道:“北阙确实有一套独立的暗语和标记,方便交流,也为了隐藏自己。”
她没有细说,唐不言也没有多问。
“原是如此。”唐不言颔首,“你的黄符他们怎么认识,我瞧着字和寻常道士一般……龙飞凤舞。”
“是黄纸,黄纸用的是厚木浆,有我们特制的香气,这样的黄纸就是说明可以入户,普通黄纸就是紧盯的意思,若是我符上有特定的字符,比如定就是要当夜就入户勘察的,比如安就是我正常买卖的符。”
“好生精妙的一套体系。”唐不言叹为观止,“北阙能在陛下手中多年,确实有自己的生存本事。”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越发得意,若是有尾巴,大概能翘上天:“当然。”
“已经未时末刻了。”唐不言见状,嘴角抿出笑来,随后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更香,“司直打算回北阙还是直接回家?”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眼睛瞟了瞟新上司,在直接翘班回家,还是会北阙装模作样到点下班间犹豫。
唐不言像是察觉到她的犹豫,慢条斯理说道:“三百遍司规,你可以早些回家抄。”
沐钰儿挣扎:“北阙之前没有司规的。”
唐不言自一侧暗格中抽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字,和颜悦色推到她面前:“现在有了。”
沐钰儿看着上面端端正正,字迹好看到完全可以裱起来的字,眼前一黑。
“三十条。”唐不言说,“我们说好要做这个交易,那所有规矩都改立起来。”
沐钰儿拎着那张纸,心痛到无法呼吸:“所以少卿打算那我杀鸡儆猴。”
“北阙情况复杂,你不想去掉小孩和老人,自然就要有别的打算。”唐不言笼着袖子,淡淡说道,“大周孩童六岁启蒙,陈安生几岁了。”
“六岁了。”沐钰儿小声说道,“等入秋了就打算送去读书的。”
“送去那里?”唐不言问。
“就淳风坊的立身书院,那个夫子古板严肃,但学问好,心眼也不坏。”沐钰儿解释道,“我找了好久的私塾的。”
“陈安生脾气如何?”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有些小脾气吧。”
“你可曾想过她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
沐钰儿抿唇,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总要读书的。”
“那为何不自己办个私塾。”唐不言语不惊人死不休。
沐钰儿大惊:“我们哪来的钱?”
“倒是自然会有,此事我已有打算,北阙的孩子与往常孩子不同,自小接触的人也不一样,学坏的风险很高,也很容易和其他孩子格格不入,不如安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纠正起来也容易。”
唐不言显然深思熟虑过,“而且陈安生是女孩,现在看不出来,等再大写,瞒不住的。”
“你知道他是女孩子!”沐钰儿大惊。
唐不言拧眉,无奈说道:“我不该知道吗,你们对她和几个男孩子明显不同,而且她长得颇为秀气,自然能看出是小女郎,还有北阙两个腿脚有伤,一个眼睛有伤,一个右臂有伤,都是之前在办案子中手上的,如今被你养着,只在北阙做一些杂活,也有些可惜。”
沐钰儿眸光微动,像是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位唐三郎一般。
“你都知道?”她看着唐不言的眼睛,眉心皱起。
“去户部调了档案,这几日在家看了一遍。”唐不言平静说道,“这些人为何不训练起来,各有战斗力,扬长避短,也好弥补北阙人手不足的空缺。”
沐钰儿垂头,丧气说道:“说得好听,可去哪里找人教啊。”
唐不言侧首,不解问道:“你这般厉害,难道也教不了。”
沐钰儿抿了抿唇,不好意思说道:“就是太厉害了,我以前跟着师父学武功,都是一遍过的,张一王新都要学好久,所以我没法……”
一样东西,聪明的人看一样就了如指掌,一般的人要学习一日,笨的人要学习三日,但不代表聪明的人可以去教笨的人。
会学和会教本就是两码事。
同样被人誉为‘神童’的唐不言了解点头:“此事不急,等鲁寂找到了,再为他们寻个师傅。”
沐钰儿眨眼,开口问道:“你不是就来北阙镀金的吗,怎么这么上心。”
“既然答应司直要替司直保全北阙,自然尽心竭力。”唐不言把手中的茶盏放回案几上,“回去休息吧。”
沐钰儿手肘撑在茶几上,撑着下巴看着唐不言:“唐少卿,你人真不错。”
唐不言一抬眸便看到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那我的三百遍司规……”
唐不言收回视线,冷漠无情:“再多说一个字就再多抄一边。”
沐钰儿立马正襟危坐,一脸哀怨地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移开视线,疲惫地闭上眼。
他大病初愈,今日奔波许久,好不容易放下一点心神,在绵软晃悠的马车上,一只手靠着凭几,撑着额头,闭眼小憩。
一只随意搭在身上,用银丝锁边的衣袖安静垂落下来,衣摆上洛阳最时兴的绣法,用翠色的孔雀翎借着金丝绣入绸缎内,栩栩如生的鸟儿错落有致,印染上的百花逐金针羽毛悄然绽放,低调奢华却又贵气繁琐。
沐钰儿盯着那花纹在心底折算一会儿价格,最后百无聊赖地趴在茶几上开始龙飞凤舞地抄写司规,尖锐的芦苇笔在宣纸上被人大开大合地比划着,落在坚硬的梨花木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马车走在悠悠达达的午后,日光绵长,连着空气都散去寒意,逐渐温热起来,草长莺飞,春日融融,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进来。
日暖人语,风中隐隐混着酒香还有袖间常年累月的药香,唐不言紧绷多日的意识逐渐散去。
陷入睡梦中,他在朦胧间看到一根鲜红的发带。
—— ——
翠鸟惊叫,炊烟四起。
“别吵,我家郎君在睡觉呢!”瑾微压低嗓音的声音借着风送了进来,随后是树叶凌乱晃动的声音。
——有人在打枝驱鸟。
唐不言自小憩中倏地惊醒。
“你睡醒啦!”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闷在耳朵,听得不太真切,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大概睡得有些深,还有些不知事的迷糊。
沐钰儿正一手糕点一手芦苇笔,姿态潇洒地游龙走蛇,恰恰抬头,真好和一双还带着睡意不曾散去水意的眼撞了个正着。
那双漆黑的眸光借着半寸夕阳西下的昏黄日光敛着满目春色,绝色霜雪,神明乍现。
沐钰儿呼吸一怔,手中的糕点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
唐不言下意识皱了皱眉,清醒过来,目光往下移去,就看到一大块油脂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沐钰儿回神,把那张抄了一半的司规连同糕点一起裹起来,塞进自己的袖子里,讪讪笑着,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话。
“司直怎么还在这里?”他开口,声音沙哑。
沐钰儿垂眸,手忙脚乱收拾着桌子上凌乱的纸张,纸张顺势还掉落在唐不言脚下。
“郎君。”马车外,瑾微听到动静,连忙压低声音问道,“醒了吗?”
唐不言懒懒嗯了一声。
帘子被小心掀开一角,瑾微的脑袋探了进来,一脸惊喜:“郎君好久没有睡这么沉了。”
沐钰儿借着收拾的姿势,悄悄抬眸看去。
两人自见面起,这个唐家三郎便带着教尺一般的端正矜贵,言行举止挑不出半点错来,可如今那张精致俊秀的冰白脸颊,却带着来不及散去的倦气和……神明跌入人间的迷茫。
只这一眼,沐钰儿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下。
“马上就要敲暮鼓了,今日多谢司直了。”瑾微和颜悦色说着。
沐钰儿胡乱把纸张随意叠在一起,七零八碎,含含糊糊说道:“小事。”
唐不言蹙眉,去看瑾微。
“本来早早就到大盘街了,谁知道司直正准备起身离开,您就皱眉,睡不安稳的样子,司直心好,就索性一直陪着郎君了。”瑾微一脸开心,“郎君这一觉醒来,精气神都好了许多呢。”
唐不言错愕。
沐钰儿故作无所谓地拍着马屁:“小事小事,上司睡得好才是大事。”
她眼角看到还有一张写好的卷子落在唐不言脚下,在‘算了算了,再抄一张’还是‘要抄好久,少一张是一张’中徘徊。
“你……多谢司直。”唐不言注意到她的眼神,顺势坐直身子,伸手替她捡了起来,递了过去。
冰白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捏着那张墨团横飞的纸张,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沐钰儿那这张丢人现眼的纸团成一团,直接压在最底下。
“行了,我也该回家吃饭了。”沐钰儿抱着纸,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明天见。”
唐不言看着晃动的车帘,还有视线中一闪而过,那根耀眼鲜红的发带。
“张叔,我回来啦!”不远处,传来沐钰儿哐哐敲门的声音。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露出一张衰老慈爱的脸庞。
“是三娘回来了啊。”
——原来她行三。
唐不言听着外面的动静,捏着指尖,冷不丁想道。
大门再一次关上。
安静的大盘街偶有小孩欢喜的笑声,家家户户开门的动静,还有袅袅炊烟在夕阳日照下被蒙上人间鲜活的气息。
“郎君。”瑾微低声唤了一声。
唐不言回神。
“她毕竟是女子,那些话不准再说了。”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瑾微一怔,也知刚才自己太激动说错话了,认错道:“是仆无状了。”
“回家吧。”他神色倦倦说道。
他好久没睡过这么深的觉了,一觉醒来都有些懒洋洋的感觉。
“是。”马车再一次动了起来。
沐钰儿坐在门边拨着豆角,耳尖地听到马车滴答离去的声音,手指微动,一颗脆生生的豆角就被她捏碎了。
“三娘可是累了。”张叔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忧问道。
沐钰儿摇头,顺手把打算偷吃的奶黄拨走:“没呢,就是在想晚上要吃什么,有点想吃春卷了,芥菜还有吗,做个芥菜春卷,再调一点肉馅,裹上饼皮上锅蒸,再弄一些酱料沾沾,对了酱瓜也可以拿出来吃了。”
张叔笑了起来:“那便吃芥菜猪肉春卷,去岁腌制的酱王瓜想来也能吃了。”
沐钰儿笑起来,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
“三娘刚才下来的那辆马车是谁的。”张叔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瞧着颇为富贵,在树下停了许久,若不是车辕上一直有仆人坐着,还以为是有人丢了马车呢。”
沐钰儿一把薅起奶黄的后脖颈,不高兴地嚷嚷着:“张叔,奶黄一只小猫猫可以吃豆角皮吗,快教训他!”
奶黄四肢垂落,一双滚圆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沐钰儿,嘴里死死咬着从她指缝间叼出来的翠绿壳子。
张叔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只是笑着和稀泥:“蔬菜瓜果该是能吃的,但毕竟和我们不一样,少吃一些吧,奶黄还小呢,最是淘气的时候。”
他从水井边站了起来:“三娘带他去玩吧,一整日没见您了,想来也想得很,紫电整天在马厩睡觉,三娘何时带他出去踏踏青,免得憋坏了。”
沐钰儿揉着奶黄的软乎乎的小脑袋,认真想了想:“过几日吧,现在手边有一个案子,等结束了,我就带您,还有紫电奶黄,一起去城外踏青,听说城外相国寺附近的樱花开的很漂亮,到时候我们去看看。”
张叔看着她笑,眼尾堆满皱纹,温柔说道:“好。”
—— ——
沐钰儿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北阙把任务分配出去,陈菲菲高高兴兴去准备蒸尸的工具。
这几日都是阴天,倒春寒的冷风不减反增,春日暖阳迟迟不来。
沐钰儿背着手溜到到二进院看陈菲菲验尸。
一进二进院就看到西跨院里热闹极了,原来是任叔正带着几人在地上挖土坑。
“反正都是尸块,扔在一起不是也可以蒸熟的嘛?”陈安生也拿着小铁锹碎碎念着。
陈菲菲抱臂站在廊檐下,面无表情说道:“谁叫你来的,给我回去背书,下半年开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也不嫌丢脸。”
“就是。”独臂的吕平安把人提溜走,“小孩子去读书,掺和什么。”
陈安生不服气:“小孩怎么了,我又不怕,我不想读书,我也想跟菲姐一样学验尸,给死人说话。”
任叔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年纪小就说傻话,读书好啊,读书是最好的。”
“我一个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陈安生不高兴地皱眉,一张小脸并未有六岁小孩的天真,“我才不要读书,我想要和老大菲姐一样。”
“和我一样做什么,抢我饭碗吗。”陈菲菲不耐说道,“吕嫂带她回去读书,我以前是不读书吗,我是没钱读书,王八蛋,一点也不珍惜小钰儿的苦心,走走走。”
陈安生被人连着教训,立马红了眼睛。
吕婶心疼,连忙上前牵着她的手:“囡囡乖,我们去找小昭玩。”
沐钰儿眯眼看着陈安生,脑海中冷不丁响起唐不言的话。
——北阙的孩子与往常孩子不同。
唐不言竟然这么早就察觉出来了!
吕婶牵着陈安生刚踏上游廊,就看到沐钰儿正抱臂靠在红柱上。
陈安生见了她,嘴巴憋得更加厉害了,偏又板着小脸不说话。
“嗐,小孩子脾气。”吕婶笑,心疼地把人抱起来,“不好意思呢。”
沐钰儿也跟着笑,自怀中掏出一颗桃花糖,塞进陈安生嘴里,捏了捏她的小脸:“去玩吧。”
陈安生嘴里吃了糖,却转眼抱着吕婶的脖子仰头大哭起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西苑的人立刻看了过来,陈菲菲见状,不由站直身子。
“菲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沐钰儿看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慢悠悠说道,“等会小昭看见了,你这个大姐姐可就丢脸了。”
陈安生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抽抽搭搭地把脸埋进吕婶脖子里。
“南市这几日来了戏班子,吕婶你带几个小孩出去玩吧。”沐钰儿掏出十几个铜钱塞进陈安生手里,“照顾好弟弟妹妹。”
陈安生趴着不动,却悄悄握紧她的手指。
吕婶看着心都软了:“不用司直的钱,我这里有呢。”
沐钰儿安抚好陈安生这个小哭包,这才慢条斯理地来到西跨院。
院中一侧已经挖好二尺多深,七尺宽的深坑,任叔开始带人搬柴填进去。
塞柴火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把最后放尸体的地方占着了,但也不能烧不热这个大坑,是以任叔作为资深做饭人,架柴颇有心得,几个三角形的柴火堆放在几个夹角处,其余则是各自靠在墙角,确保火堆能升起来。
“我只就见你师傅弄过,你真的会吗?”沐钰儿抱臂溜达过来,不信任地说着。
陈菲菲翻了个大白眼:“给陈安生那个小混蛋找场子是不是,欠挨刀是不是,给我一边去。”
沐钰儿莫名挨了一顿骂,摸了摸鼻子,只好退到一侧,看着陈菲菲点火热坑。
今日风大,柴加了两遍这才才烧到陈菲菲满意的温度。
只见她掀起裙子,自己直接跳入坑内。
她在坑底铺上赶紧的白布,随后把早已准备好的尸块一点点摆上去,只好再用白布严严实实盖着,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已经热的满头大汗。
“我来吧。”沐钰儿见状,出声说道,“你等会还要验尸呢。”
陈菲菲摇头,眼睛还盯着那尸块,时不时用手探一下:“你不知道温度。”
沐钰儿知她谈及验尸的事情,原则性很强,不容更改,便只好站在坑边看着。
大概一炷香后,陈菲菲的手再一次探上白布,这一次眼睛一亮:“好了,快帮忙抬上去。”
坑边等着的人早早拎着布条四周,直接把尸块抬了上去。
沐钰儿伸手把陈菲菲拉了上来。
“发什么邪火。”沐钰儿捏着她的手,把人提溜上来,“陈安生就这个脾气,你还对我发火。”
陈菲菲睨了她一眼:“我早说小孩子不宜放在北阙,心都呆野了。”
“这也不是没地方住吗?”沐钰儿好脾气地笑了笑。
陈菲菲拍了拍她的手臂:“这事过几日再和你算账,别耽误我干活。”
沐钰儿让到一侧,看着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酒和醋,一点点调试比例,最后在用裁好的纸,一张张浸湿,最后在贴在已经有些发黑的尸块上。
众人屏息看着,那十来块尸块大小各异,陈菲菲动作却很快,眼睛一扫就能量出大小,赶在尸体的温度褪下前,把所有的尸快都贴上纸张。
“这要等多久?”沐钰儿问。
“不知道,看天气吧。”陈菲菲仰头看了眼天色,蹙眉,“感觉马上就要下雨了,空气潮湿得很。”
“若是温度降下来了,还能再蒸一次吗?”任叔问。
陈菲菲摇头:“这天气又冷又潮,尸体已经要腐烂了,若是小钰儿的签单是明天拿来的,便也蒸不了了。”
众人忧心忡忡。
“你们都走吧,这里留小钰儿一个人就够了。”相比较其他人的担忧,陈菲菲反而有些心大,把自己的摇椅拖了出来,开始躺着休息等结果。
沐钰儿对任叔等人点了点头:“辛苦了,去外面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一行人离开东跨院,沐钰儿则坐在栏杆上陪着她一起等着。
“我在温柔坊的那个老房子不如让几个小的搬过去。”陈菲菲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抬眸:“没人照顾,当时放在北阙也是因为想着就近照顾,吕叔任叔固然可以一起搬过去照顾他们,但他们身上也有伤,也不方便。”
陈菲菲沉默。
“唐不言说他打算在北阙附近办一个学校。”沐钰儿说。
陈菲菲睁眼:“你信?”
沐钰儿歪了歪头:“感觉唐不言为人还算君子。”
“这些世家高门哪来的君子。”陈菲菲木着脸说道,“你师父怎么死的,我师父怎么死的,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沐钰儿沉默。
“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陈菲菲起身淡淡说道,“唐不言便是再好,也和我们不一样。”
陈菲菲说完就不再说话,只是蹲下.身来探了探尸体上的温度。
“成了。”她低声说道。
沐钰儿也跟着跃下柱子,走到白布前:“有痕迹出来吗?”
陈菲菲一张张掀开布,前几张全都没有任何痕迹。
“尸体被风车分尸的,分得太干净利索了。”陈菲菲解释着,“体内的血液还没有在尸体上沉淀,就猝不及防全都被流血殆尽,根本来不及留下痕迹。”
女尸身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沐钰儿心中一沉。
陈菲菲并不气馁,反而开始掀男尸身上的白纸,前几张依旧毫无信息。
两人把目光落在倒数第二张的白纸上,这是一块半截右小腿,若是一个人被绑,脚踝处是最容易留下痕迹的。
沐钰儿的呼吸不由放缓。
陈菲菲大拇指和食指抿了抿,随后小心翼翼掀开最后一张。
沐钰儿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盯着那张白纸。
白纸还带着湿润,黏在尸块上,被陈菲菲的手指轻轻捻了起来,一点点往后掀开,苍白中带着一些乌黑的表皮是尸体日渐腐烂的模样。
纸张快掀到尾的时候,只见一道淡淡的乌黑痕迹浮现在有些发黑的表面上。
陈菲菲手指一顿,吐出一口长气来:“今天总算没白忙活。”
沐钰儿也跟着笑了起来:“那这人是被人捆着丢下水的。”
“对,你看这个痕迹有些粗,应该是麻绳这类的。”陈菲菲说,“但痕迹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一条线笔直,说明人是被迷晕,捆绑起来,再被扔入水中的。”
“被人迷晕后,人会格外重,凶手不可能一个人背两具尸体出门的,所以当夜抛尸一定是有马车的。”沐钰儿沉声说道。
“抛尸的话两个可能性,一个是从上游抛下来,一个就是直接扔在风车附近。”陈菲菲掀开最后一张脚上的白布,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上游是紫薇宫东宫和曲园。”沐钰儿沉默,“那里寻常马车禁止通行。”
“所以是直接从大风车附近扔下来的。”陈菲菲扬眉,“那边金吾卫不是巡防很严密吗?一辆马车大大咧咧经过,难道就没人发现。”
“唐不言的马车若是出街,金吾卫就不会查。”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陈菲菲抬头看她。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沐钰儿盯着那具男性尸块,“但我的先去问问那个人的身高体重。”
“司直,门口有一个人来认尸!”门口,看门的吕平安面色怪异,快步走来说道。
作者有话说:
王瓜就是黄瓜!
猜猜谁来了!猜中发红包!
感谢在-16 22:52:-17 23:1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的对岸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