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前,永宁侯府。
永宁侯世子亲自将新娘子自轿子上扶下来,领入定北侯府内,拜天地,拜高堂后,领着新娘子入洞房。
永宁侯世子的父母都在边疆,他是一个人回京城的,故而娶妻的时候,父母也都不在,省去了一些麻烦,喜堂那边都是由陆怀和陆夫人操办的。
永宁侯世子虽然挺瞧不上陆怀的人品,但是对陆怀的能力还颇为认同,把陆怀丢在席间,就算他父母不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他只管与他的新娘子说会话,喝一杯交杯酒便是。
他挑开新娘子的盖头,却没看见那张带着笑的娇俏小圆脸,而是一张略带几分紧张的清冷玄月面,与他目光对视上的时候,对方整个人还颤了一下。
永宁侯世子面具后的笑容骤然僵住。
他挑开盖头的动作也滞在原地,永宁侯府的鞭炮还在响,可他心底里的欢悦却骤然冰冻。
这不是他要娶的陆姣姣,而是陆飞鸢。
陆家的那些乱事,永宁侯世子自然也是知道些原委的,他老早就知道,陆姣姣并非是陆家的嫡女,而是陆家从外面强行带回来的姑娘,甚至都算不上是“庶女”,只是一个可怜的、被绑过来的姑娘罢了,他不介意,他甚至愿意中这个套,愿意答应这门婚事,就是因为他想要陆姣姣。
可偏偏,坐在这里的,不是陆姣姣。
坐在床榻间的陆飞鸾看不见面具后的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骤然放沉的气场,陆飞鸢心里一慌,急急的道:“世子!此事,此事与我没关系,是那陆姣姣不肯嫁你,给我下了毒药,威逼我替她嫁给你,不然我就会毒发身亡的!”
永宁侯世子盯着陆飞鸢看了两瞬,竟笑了。
他抬起手落在自己的脸上,“咔嚓”一声摘掉了他一直带着的银质面具,露出来一张俊美薄凉的脸,他的眼眸赤红着,满是翻腾的杀意,唇瓣却向上勾起,咧开了一个嗜血带笑的弧度。
“陆三姑娘,是当萧某没脑子吗?”永宁侯世子语气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刺骨冰寒,他道:“全程替嫁下来,有任何差池都走不到现在,定是你二人商量好的,陆三姑娘,陆姣姣跑了,剩下的责难,你一个人担得了吗?”贝雄,你一个人回得了吗:
陆飞鸢浑身发抖,不敢看他的脸,只会重复那几句话:“是,是陆姣姣让我这么干的,我不这么干会死
的,不是我与她商量的。"
永宁侯世子低低的笑了两声,那笑声听在陆飞鸢的耳朵里,让陆飞鸢浑身发麻。
她望着永宁侯世子那张英俊潇洒、却挣狞凶狠的脸,心里突然涌上几分后悔来,怎么办?永宁侯世子根本不信她的话。
但她已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陆三姑娘,本世子再问你最后一遍,人在哪里。”他道:“现在把人给我换回来,陆府和永宁侯府的交易还能维持下去。”
陆飞鸾自然不可能认罪,她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得来今天的机会,她必须坚定的咬住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她要成为永宁侯世子妃。
她为了达成目的, 还雇佣了刺客去刺杀陆姣姣, 现下这个时间来算, 陆姣姣应该已经死了, 这件事死无对证,她绝不可能承认。
她也不信永宁侯世子能对她怎么样——她怎么说也是陆家嫡女,永宁侯世子难道还真的能和陆家撕破脸皮吗?永宁侯府远在边疆,在朝中事务都插不上手,所以才会找朝中人联姻,只有和陆府保持姻亲关系,永宁侯才能在京中有强力支援,否则,永宁侯府会渐渐在京中被排挤。
想到她的父母,陆飞驾又有了底气,她摇了摇头,道:"飞鸢不知,我一醒来,便在此了。"
这是要打定主意装傻了。
永宁侯世子怒极反笑,直接撕扯着陆飞鸢的领口,将人从床上拖下来,往厢房外面拖去。
陆飞鸢最开始被拖下来的时候尚没有反应过来,她脑海中对这件事情预料的处理方式是,大家维持表面荣光,待到婚礼结束之后,永宁侯世子与她父母商议,互相拉扯利益,不管永宁侯世子怎么提出条件,就是找不到陆姣姣,但婚事已经成了,永宁侯世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她。
至于之后的,只要她多多关怀,伏低做小,自然能拿下永宁侯世子的心,她不信她比不过一个陆姣姣。
但她没想到的是,永宁侯世子竟把她直接往外面拖,他竟然要将两家的脸皮都撕破!
陆飞鸢艳丽的裙摆在地上拖动,宛若蜿蜒的血迹,她头上的凤冠金钗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在看到厢房外一脸惊恐的丫鬟的时候,陆飞鸾当即尖叫起来:“萧定邦!我们已拜过天地了,我是你的妻子,你怎能如此待我?”
永宁侯世子
头都不回,陆飞鸾跌坐在地上被他拖着拽走,只能在行走间看见他冷冽的侧脸,他道:“该与本世子拜天地的不是你,你就算是拜了,我也不认你,陆飞鸢,你不把自己当个人看,就别怪本世子手下无情。”
陆飞鸢惊恐的喊了起来,但根本阻止不了他的脚步,永宁侯世子将陆飞鸢拖出厢房,直奔前厅喜堂,找陆家人兴师问罪。
当时陆家前厅正是一片热闹的时候,永宁侯世子出现的时候,宾客们还高喊:“新郎官来喝酒啦!来,灌酒!"
他们以为新郎官把新娘子送回了厢房,来与众人挨桌敬酒来了。
结果再定睛一看,这新郎官怎么还拖了个人啊?
“哎?这不是新娘子吗!”
“等会,这是陆三姑娘啊,新娘子当时□□姑娘,□□姑娘呢?”
“怎么回事?世子爷怎么把陆三姑娘拽出来了?陆三姑娘怎么还穿着新娘服啊?”
定北侯府的婚宴上一片哗然,而永宁侯世子一概不管,他拖着陆飞鸢,直接走到匆匆赶来的陆宰相和陆夫人的面前,抬手一甩,将陆飞鸢甩的在原地滚了两圈,一头撞到了陆夫人的小腿上。
陆夫人当成失声尖叫:"飞鸢,怎么是你!"她的宝贝女儿,怎么变成新娘子了?
“这话该本世子来问你们。”永宁侯世子放大了声量,让整个堂前的人都听了个清楚:“本世子挑盖头的时候,才发觉新娘子竟不是一个人,陆大人,本世子的新娘子,去哪儿了!”
堂前一片哗然。
陆宰相眼前一黑,陆夫人则直接蹲在了地上,抱住了她的女儿又打又骂,又心疼的只哭,撕心裂肺的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陆姣姣呢!”
与此同时,永宁侯府的门被锦衣卫百户踹开,锦衣卫百户掷地有声的喊了一句:"交出郑桥!"
看热闹看了一下午的郑桥缓缓从客席间站起身来,面上不见慌乱,坦然道:"本官在此。"
“拿下!”百户一抬手,便有人上前,直接将郑桥拿下。
按理来说,郑桥被拿下,应当是个大事,可是席间没人顾得上了,所有人都在看陆家这一场大戏。
有些人不知道陆家与永宁侯世子之间的婚约纠缠,
问了两句,当场便听见了一场细致的来龙去脉。
陆家三女先与永宁侯世子有婚约,结果陆家四女横空出世夺走了婚事,结果在陆家四女与永宁侯世子成婚的当日,新娘子又变成了陆家三女,永宁侯世子不干,竟然当场拖着已经拜了堂的陆家三女陆飞鸢走出来,管陆家人要陆姣姣。
这还得了!
一群人只顾着看戏,连郑桥被锦衣卫带走的时候,都没有多少人去送。锦衣卫百户神情复杂的想,这和他们来时候想的不太一样啊,这也太I顺利了吧。
也可能是郑桥人缘不咋地,甚至都没有个人站出来仗义执言,让他吃完这顿饭再走。
总之,人群现在只顾得上看陆家。
陆怀看着地上脸色煞白的陆飞鸾,气得直甩袖子,又要维持颜面,只得转头先送客。
陆家自打陆姣姣回来之后,办了两次宴会,一次百花宴一次成婚宴,一次都没安生办下来过!
这些客人也都识相,知道剩下的事情他们看不了了,所以都慢吞吞的往外走,偶尔碰上个爱看热闹的,还回头瞧瞧扫两眼。
宾客散尽后,陆怀指着陆飞鸢,恨铁不成钢的道:"陆姣姣呢?她去哪儿了!把她给我交出来!”
陆飞鸢被摁在地上,眼看着大势已去,只得终于吐出了一句:"陆姣姣早都死了,我派人跟着她,她死定了!"
永宁侯世子抬手示意,他手下的亲兵上前几步,将陆飞鸾从陆夫人的怀里拖拽出来,对着陆飞鸾的手臂重重一踩,手臂碎裂间,陆夫人尖叫着被推开,陆宰相怒吼着"还不快说",陆飞鸢承受不住,终于哭着喊出了她贴身丫鬟的名字。
陆飞鸢的贴身丫鬟看到自家小姐被拖行出来的时候,脸都吓白了,现下听见自家小姐喊她的名字,贴身丫鬟立刻跪下来,道:“在,在内京乌衣巷里!人现在应当是死了,刺客早已过去了。”
她是负责与那两个刺客对接的,她亲眼看见那两个刺客跟上陆姣姣的马车,又亲眼看见马车进了乌衣巷,她才折返回来的,至于现在人死没死,她也不知道。
一旁的陆怀和陆夫人听到这话,脸都白了,险些直接晕过去。
大胆替婚了还不算,竟然还将陆姣姣给害死了!
永宁侯世子阴恻恻的看了陆怀
一眼,没讲话,随即转身,对身后亲兵喊了一声"走",一群人便上马,直扑乌衣巷而去。
郑桥被拿下的时候,永宁侯府外,江逾白带着斗笠藏匿于人群中,遥遥的望着永宁侯府。
他身穿着一身普通的雪色绸布书生袍,借用斗笠挡着脸,在街巷中隐匿身形,拧着眉等着永宁侯世子被抓。
郑桥是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能不能把沈蕴玉查案的思路拧歪,全靠郑桥。
所以江逾白亲自进京城来盯,只留着一个替身在城外——他的马车车队正慢悠悠的行走在官途上,走半个时辰歇一个上午,把“拖延时辰”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郑桥被锦衣卫百户带出永宁侯府的时候,江逾白亲眼瞎见了,计划顺利进行,他松了一口气,但是却又没瞧见沈蕴玉的人影。
他藏在斗笠下的脸上闪过几分疑惑,拧着眉看向四周,道:"沈蕴玉呢?"逮捕郑桥,为什么沈蕴玉没来?难道沈蕴玉根本不重视郑桥?
“回大人的话,沈蕴玉去另一处巷子了。”一旁早就蹲在此处的手下道:“方才属下看见有一个锦衣校尉和沈蕴玉汇报过后,沈蕴玉便去了别处。”
江逾白心中一紧。
能把沈蕴玉引过去的,一定是比郑桥更重要的事,可是眼下,什么能比郑桥更重要?
难不成沈蕴玉发现假铜币案的其他线索了?"走!"江逾白当机立断道:"我们也过去。"
不管能不能临近看看,他得去看一眼才放心。
当江逾白跟着身后的属下走的时候,却发现有人与他们同路,甚至来势汹汹,高头大马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阵阵整齐的马蹄声。
竟是永宁侯世子率亲兵在麒麟街前行。
江逾白心中的疑虑更甚,今日不是永宁侯世子的成婚宴吗?怎么也跟出来了?
而在永宁侯世子的身后,还跟着陆府的人,以及一些永宁侯府的族亲和陆府的族亲,他们从头看到了尾,知道永宁侯世子是去救陆姣姣了,这要是救下来了,永宁侯府和陆家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救不下来,陆府和永宁侯府怕是要成仇。
这大喜的婚事,竟然要闹成仇了!
除了知晓原委的族亲以外,和永宁侯世子一起走
的还有一些刚从永宁侯府出来的客人,这群客人纯属是好奇,佯装路过,看戏没看够,也吩咐驾车的私兵悄悄跟上永宁侯世子的马匹。
永宁侯世子也根本不管这些人,现在就是天塌了,也别耽误他找陆姣姣,他只管策马扬鞭,直奔乌衣巷。
一拨一拨的人都在往乌衣巷赶去。
江逾白混在人群中,竟然都没那般显眼了,他扶着头顶的斗笠,预感到山雨欲来,便当机立断,加快步伐,跟上了永宁侯世子身后跟着的人群。
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生了何事!
外面的锦衣校尉喊起来,说“永宁侯世子带人来了”的时候,沈蕴玉听见了,但他不想动。
他紧紧地抱着石清莲,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痛失所爱”。
他还没有痛失,一切都在掌控中,只是稍稍向边缘偏离了那么一些,便让他如坠冰窟,冻的血肉僵直,一丝热气也无。
不过是两个三流刺客,挡不住他一剑的东西,却让他尝到了什么叫“害怕”。
人一旦有了软助,就再也没有盔甲了,心里有了牵挂的东西,也没办法再日日游走于暗夜刀锋中,他的刀还捏的稳,但他的心不稳了,惊不起任何涟漪晃动。
心不动就不痛,心一动,五脏六腑人生际遇都能转个天翻地覆,现下石清莲虽然还好好的待在他的怀里,但他还是觉得呼吸不畅,要缓上许久才能缓过来。
直到他怀里的石清莲抬起手指来,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腕上,与他道:"把陆姣姣藏起来,咱们快些走。"
永宁侯世子赶来,自然是要陆姣姣的。
沈蕴玉动了动耳朵。
他已听见了街巷外传来的马蹄声,期间还有一些车轮滚过的声音,现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群人打扰他与石清莲拥抱的时间,让他难得的有些心烦意乱,他的左手捏了捏石清莲的腰,带着点欲求不满的意味。
石清莲自然能感受到沈蕴玉的情绪。
他的喜欢是那样的炽热,隔着一个胸膛,能把她整个人包围,她被沈蕴玉拥着,心口都被他的体温烫的发紧,沈蕴玉不舍得松开她,她也一样不舍得松开沈蕴玉,沈蕴玉一捏她的腰,她就觉得她要化成一滩水。
他们俩都不需要说话,沈蕴玉为什么出现
在这里,又出现了多久,现在心里有多担心她,她只看一眼沈蕴玉的眼便知道了,他这人总是冷着脸,可是如果她抬起头,就能看见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脸。
他是行在暗夜的修罗,唯有那一分柔情,全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满满的把她裹起来。
这时,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沈蕴玉却还不动,只一下又一下的捏她。
石清莲知道,沈蕴玉现在是“饿”了,这狗男人,不吃上一口肉,现在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她抬眸,一双眼里含着嗔怨,沈蕴玉被她一眼看酥了半边骨头,就听见石清莲贴着他,放软了语气,带着几分安抚与诱哄的意味,道:“晚上我挂灯。”
沈蕴玉胸口的火都烧起来了,方才还冻的发僵的骨立刻解冻,浑身的血液欢快的奔腾,他将背后的玄色麟袍解下来,盖在石清莲身上,然后给另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剩下三个女子,一个私兵,两个校尉一人带两个,顺着院外开溜,沈蕴玉则抱着石清莲往另外的方向走。
分散逃跑,是锦衣卫中撤退时最常用的法子,但是唯一失策的是,沈蕴玉穿的是大红色飞鱼服,另外两人穿的是暗蓝色飞鱼服,三拔人分三个方向撤退时,骑马而来、踏入乌衣巷、闯入宅院的永宁侯世子一眼便盯上了沈蕴玉。
除了显眼以外,同时也因为沈蕴玉怀里抱着个被袍子裹住的人影,虽说是在袍子里,但是曲线玲珑有致,一瞧就是个女子。
当时已是暮色四合,天色晦暗了,今日天边没有火烧云,太阳早早地下了山,秋夜寂冷,院子里有一个前堂还在烧火,地上躺着两个刺客,穿着红色飞鱼服的男子抱着怀里的女子正要逃墙遁走,只这么一眼,永宁侯世子便觉得他找到了。
他猜测,是沈蕴玉赶到了此处,杀了刺客,救下了陆姣姣,虽说不知道为什么沈蕴玉会如此做,但是眼下的场景明显就只有这么一个答案,地上的那两个刺客都被断手断脚审讯过,一看就是北典府司的手笔,那么沈蕴玉怀里的,就一定是他的陆姣姣!
“沈蕴玉!”永宁侯世子高喊一声:“放下我的新娘!”
他从手下手中夺走一把弓,抬手便是三箭连发,铁箭“防咻”的刺向沈蕴玉,沈蕴玉被迫在原地跳起,落于房檐上。
他落在房檐上时,永宁侯世子已经拔出腰间佩
刀,带着几个亲兵,跳上房梁将他围堵住了。
永宁侯世子本身就是在边疆杀敌的将领,自有一身好功夫,他的亲兵也都有一身杀.人的好本事,一共五个人,将沈蕴玉团团围住。
沈蕴玉若是独自一人尚可脱身,但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石清莲,那便怎么都走不了了。
江逾白随着人群来到此处的时候,正瞧见这么一幕。
房檐之上,沈蕴玉一身红色飞鱼服,怀里抱着一个人,永宁侯世子穿着一身新郎服,率人围住沈蕴玉,两拨人对峙着,头顶是清辉月光,远处是熊熊烈火,乌衣巷内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满脸都写着"求知若渴"。
永宁侯为什么要来这里找新娘子?沈蕴玉为什么在这啊?
沈蕴玉为什么抱着永宁侯世子的新娘子?深夜两男为何争夺一女?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一切尽在今夜婚宴!
来吃一顿饭居然还能看一场大戏,真是不虚此行。
一个个问题在众人的心里盘旋,他们无从知晓为什么,也没人能回答他们,他们只能继续睁着一双眼看着,试图从这一场混乱的争端中找到一个答案。
江逾白也混在人群中站着。
当时天色已晚,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他挑选了一个比较好的视角,昂着头向上看时,能清楚看见他们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甚至还能看见他们二人身上衣料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的纹路。
事情走向了江逾白看不懂的方向,但是能看到永宁侯世子与沈蕴玉打起来,江逾白觉得也算是一件好事,现在沈蕴玉的事儿越多,他这边就越轻松。
而此时,站在房檐上的沈蕴玉对永宁侯世子开口道:“世子误会了,沈某手中,并非世子的爱妻。”
永宁侯世子的爱妻早都跟着他的锦衣校尉跑远了,永宁侯世子在这耽误的时间越长,他越找不到这个人。
但是沈蕴玉也没那么好心告知他,反正他的爱妻在手里,别人的爱妻在哪儿他管不着,他只与永宁侯世子道:“劳烦世子让开些,沈某尚有要事,不可耽搁。”
永宁侯世子森然一笑。
他认准了沈蕴玉抱着的是陆姣姣,虽说不知道沈蕴玉为何突然插手,又为何抱着他的陆姣姣不松手,但是都
无所谓,他抢过来就是了。
“沈大人贵为锦衣卫指挥使,萧某自不敢阻拦。”萧定邦一双眼满是杀气,他逐步逼向沈蕴玉,道:“但沈大人抢走萧某的爱妻,纵是闹到圣上面前,亦是萧某的道理,沈大人,同在朝为官,不要闹得太难看。”
在和沈蕴玉对视的几个瞬间里,萧定邦的脑子里窜出了各种念头,比如沈蕴玉抓走陆姣姣,是想对他做什么,威胁什么,亦或者可能与最近的案子有关系,但是却又觉得罪不至此,兼定邦的脑子昏沉的要命,怒火一烧,什么都顾不得了,沈蕴玉说什么他都不信,他觉得都是沈蕴玉的阴谋诡计,他只想着怎么把沈蕴玉弄死。
所以,永宁侯世子悄无声息的在沈蕴玉的视线范围盲区,借着他怀中人的身影阻挡,对着旁边的几个亲兵比划了一个手势。
沈蕴玉还未意识到萧定邦的接近,他无意与萧定邦争执,此处人太多,他可以退上一步,他只道:“世子,沈某未曾动您的爱妻,不若世子殿下随沈某先行,我们换个地方,我让你看一看她,她并非是———”
沈蕴玉话还没说完,萧定邦突然向前猛冲,手中之刀直砍沈蕴玉的腰侧。
与此同时,沈蕴玉身后的四个亲兵也扑上来,从四面八方围剿他,沈蕴玉抱着石清莲在房檐上腾挪间,刀锋重重砍过房檐瓦片上,引来下方的人群一阵惊呼。
正是一个闪挪间,沈蕴玉怀中人身上的飞袍被一个亲兵握住,沈蕴玉抱着人急退间,对方很狠一抓,沈蕴玉怀里的人便露出来了一张惊慌的芙蓉面!
“露出来了!哎——这位是?”“啊!这是石清莲,石家三女!”“什么?她不是陆飞鸢!”
原本正在一旁抱着胳膊,事不关己的看好戏的江逾白猛地站直了身子,昂起头看向上方,被沈蕴玉抱在怀里的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石清莲!
他的小妻子应该在石家好好待着,应该在听雨阁内等着他,怎么会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
江逾白的脑子如同被人用砚台狠狠砸过一样,几乎站立不稳,两眼都跟着发黑,他向后一倒,他的手下便赶忙扶住他,与他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江逾白猛地推开了扶着他的人,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房檐上方。
在房檐上方,永宁侯世子也怔住了,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陆姣姣,才会如
此凶猛,可她不是-那陆姣姣去哪儿了?
而此时,被迫露出脸来的石清莲也同样的慌乱。她整个人往沈蕴玉的胸膛上一贴,死的心都有了。
今日来参加陆府和永宁侯府婚事的宾客现在都挤挤挨挨的站满了乌衣巷,全都瞧见她跟沈蕴玉两个人搂搂抱抱了!
沈蕴玉倒是全场最镇定的人,他抱紧了怀里的石清莲,只道:"世子殿下,沈某已再三言明,沈某怀中之人并非是您的爱妻,劳烦您去他处寻找吧。”
永宁侯世子已经知道自己弄错了,但还有一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劲儿,他刨根问底的问:“那陆姣姣在哪里?”
“我等并不知道。”沈蕴玉道。
石清莲要带陆姣姣走,沈蕴玉自然要给她善后,这件事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只能咬着牙挺下来。
这个时候要是把陆姣姣交出来,才叫前功尽弃。
“不可能!这两个刺客是跟着陆姣姣来的!既然这两个刺客在此,那陆姣姣就一定在此!你怎么可能没见过陆姣姣?”
永宁侯世子嘶吼道:“陆姣姣到底在哪?”
说话间,他手中的剑在月色下散发着凌冽寒光,直指沈蕴玉的脸。
今日,他不得到个答复,他是绝对不会走的,沈蕴玉不给他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沈蕴玉也别想走!
石清莲被沈蕴玉抱在怀里,脑袋都不敢抬起来,一来是不敢面对下方那么多京城中的人士,二是不敢面对永宁侯世子的脸。
她平时不算胆小,但是她此刻心虚,她也无法回答永宁侯世子的话,磕磕巴巴犯傻一定会被永宁侯世子发现的。
所以她只能当个鸵鸟,一头扎进沈蕴玉怀里,都不抬脸。
沈蕴玉抱紧了怀里的石清莲,沉默了片刻。
他先是垂眸看了一眼下方的人,估摸了一下眼下的形势,然后才道:"既然永宁侯世子一定要问,那沈某便告知世子,沈某和石三姑娘为何出现在这里。”
“沈某与石三姑娘前两日一起调查京中的假铜币案,彼此生情,便日日相约于此处,但碍于尚未婚嫁,故而石三姑娘每每前来,都会遮掩一二。”
沈蕴玉说到此处时,抬眸看向脸色苍白的永宁侯世子,道:“大概是让邦两位刺客认错了,所以才会围堵
石三姑娘,恰好被沈某撞见,都给处理了。”
说话间,沈蕴玉扫了一眼下方的两个刺客。
他下手重,本来就没打算留活口,那俩人功夫也一般,撑到现在已撑不住,死了。
正好,死无对证了,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至于永宁侯世子所说的“陆姣姣”,陆家四姑娘,抱歉,沈某并不知晓。”沈蕴玉道:“沈某当时急着救石三姑娘,未曾瞧见过其他。”
沈蕴玉话音落下之后,永宁侯世子身体摇晃了一瞬,向后退了半步,险些直接跌下房檐。
而在下方的宾客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一群人没想到竟然听了个这么曲折的故事,他们原本只是来看永宁侯世子和陆姣姣的,没想到竟然又听了一个石清莲与沈蕴玉的!
石清莲,刚刚休夫回府没几日的二嫁女,沈蕴玉,北典府司指挥使!两人竟然日日私会!
若非是今日被永宁侯世子给堵上,他们俩这事儿还不会被曝出来呢!
沈蕴玉就罢了,这人做出来什么都不意外,但这位石三姑娘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人群正哗然间,突然听见一声惊呼,众人向那声惊呼的来源看去,就看见今日来吃婚宴席、坐马车赶来看热闹,一直站在人群中央的石大夫人惨白着脸倒了下去!
石大夫人给吓晕过去了!
她今日是来瞧热闹的,本来看人家房子着火还挺好奇的,心想谁家房子着火啦?快让我瞧瞧,结果这么赶过来一看,是他们家的姑娘出事了,是他们家的房子着火了!
是他们家的啊!
她的老天爷啊!她的死鬼丈夫啊!她那八百年还不回来的夫君啊!她这小姑子都休夫回家马上要二嫁啦!再不回来就要跟锦衣卫指挥使结亲啦!
别回来了,死外面算啦!
“石大夫人晕倒啦!”“快将石大夫人送上马车!”“天啊,快来人啊!”
一片争吵喧闹之中,沈蕴玉抱着石清莲从屋檐上飞腾离开。
永宁侯世子失魂落魄的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不死心的率领他的亲兵开始搜寻,乌衣替的人群又急忙将昏倒的石大夫人给送回石府,每个人都低声讨论着刚才见到的场景,气氛竟有了两分热火朝天的意味。
/>
江逾白站在那里,他一贯挺直的后背靠着墙壁,整个人像是随时都能浪狈的滑坐在地上一般,一贯高傲的、向上昂起的脑袋也向下垂着,他急促的喘着气,一只手捂着胸口,斗笠下的脸一片净狞。
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小妻子,他的清莲,那么爱他,怎么可能跟沈蕴玉在一起?
他的清莲,是这世上最守礼,最温柔的姑娘,稍微胡闹一些,都会红着脸推开他,这样的小清莲,怎么可能会跟被人私会!
不可能的,小清莲一定是被沈蕴玉胁迫了!
江逾白的胸口堵着一口恶气,堵得他手脚冰凉,两眼泛黑,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开始发颤。
与此同时,当初江逾月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
他想起了那时,江逾月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着。
她说:“哥哥,我看见沈蕴玉和石清莲偷情了。”她说:“我没疯,哥哥,我亲眼看见了!”
她说:“哥哥,石清莲一定是因为沈蕴玉才会和你和离的!”
她说:“哥哥,你相信我啊!”
那时江逾月脸上的震惊与扭曲愤怒的表情在他的脑海中又活灵活现的浮现出来了,在江逾白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上映。
若真如江逾月所说,那石清莲就早于沈蕴玉暗中勾连在一起了,她之前那些温柔小意就都是装的,都是哄骗他的!
所以当初,石清莲才会那般果断的在流言爆发的时候就与他绝情,甚至还直接下了休书!
等等,流言———
江逾白之前一直以为流言是许家人放出来的,毕竟许家人是最有作案动机的那个,他从未怀疑过石清莲,因为在他当时的认知里,他以为石清莲根本就不知道在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现在看来,石清莲一定是知道的,毕竟这件事情瞒不了沈蕴玉,那,那一则害得他彻底失了圣心的流言,很大可能是石清莲传的。
居然是石清莲!
江逾白的脑海中闪过了石清莲每每看见他时扬起的笑脸,想起了那一碗碗深夜里的粥,想起了他对石清莲的心软与纵容,石清莲竟然就是这般回报他的!
石清莲!
石!清!莲!
/>江逾白浑身剧烈颤抖,斗笠下的脸狰狞凶狠,他的胸口像是被人凿了两拳一般,痛的弯下腰去,与此同时,被愚弄、被背叛的愤怒在他的身体内蔓延,他想要仰天长啸,想要愤怒嘶吼,但却什么都吼不出来。
他现下沦落到了此等身份,又有什么能力去和沈蕴玉对打?他有什么资格去发怒?
不过是路边一条野狗,他甚至连脸上的斗笠都不能摘下来!
江逾白逐渐弯下腰的时候,旁边的手下手足无措的伺候着。
他先是瞧见他们一贯清冷矜贵的主子像是疯了一样发着抖,喃喃的说着“不可能”,说了片刻之后,竟然低着头开始笑了起来,那笑声初时很小,但到了某一刻突然放大,在乌衣巷之中回荡。
主子跌坐到了地上,旁边的手下也只能跟着蹲下,却又不敢触碰笑的浑身发颤的主子,只能在一旁咽着唾沫等着。
他们主子该不会是…疯了吧?
而江逾白在原地发了半晌的疯后,又慢腾腾的、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了。
他两眼里冒着燃烧的仇恨与烈火,一贯高昂的头向下低着,嘴里喃喃着什么,踉跄地向巷子口走去。
石清莲,沈蕴玉,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他要靠这个案子翻身,他要让这两个人体会到他所尝到的所有!
身后的属下亦步亦趋的跟着,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而在此时,被江逾白恶很狠地惦记着的石清莲与沈蕴玉已经奔到了麒麟街的石家门口。
依旧是后门处,沈蕴玉将她从怀中放下,整理了一下她被风吹乱的发鬓,低声道:"别生我的气。”
石清莲抬眸看他,本想凶他一下,但一见到他那张好看的脸,就又凶不起来,只道:“我知道,没别的办法了。”
他们俩既要解释为什么那两个刺客会跟到他们的别院来,又要解释他们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还得把陆姣姣的关系撤清,并且以那种姿态被人围堵到,他能想出那些理由,已经算是急智了。
沈蕴玉已经在尽量全她的名声了,还将他们定情的时间安插在了查案的时候,是她休夫归家过后的时间段,又是唯一个与沈蕴玉有着光明正大的接触的时间,不过短短瞬息,他还要给石清莲扫尾,已经做的很好了。
最起码石清
莲肯定想不出来,如果被逼问的是她,她恐怕会说错话。
且,这件事本来就跟沈蕴玉没关系,麻烦都是她跟陆姣姣一起惹下来的,反而是沈蕴玉特意赶来,在乌衣巷里救了她,又替她圆了场,她哪里会怪人家。
沈蕴玉已经好久没瞧见她这样温顺乖巧的模样了,一时间疼爱万分,他忍不住把石清莲往自己的怀里摁,下颌也不断往石清莲的脸上凑过去,像是随时都能吻上去的样子。
石清莲只抿着唇,不说话,也不躲,只用一双眼,忽闪忽闪的,小猫儿那样盯着他看。
沈蕴玉呼吸急促了一瞬,而就在这时,石府外门响起了一阵咳嗽声。
石清莲一惊,回头一看,就看见他们家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后门,正一脸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们,道:"那个,三妹,大嫂嫂回来了,你,你赶紧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