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原本便不甚平坦的路上,越发崎岖不平。悍马疾驰,轧过泥坑,溅起水花,将道路两旁的野草也撞得伏倒在地。
潘颂蕴脸色煞白,惨叫道:“前面——”前方的道路中断,中间一道鸿沟如同天堑。
孔如琢面不改色,油门轰到最大,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潘颂蕴刺耳的尖叫声中,车子高高跃起,猛兽般越过那一道裂痕,而后重重落在了地上。
车子停下时,潘颂蕴难以克制地“呕”了一声。虽然立刻就憋了回去,但弹幕上还是沉默了几秒钟。
【蕴宝是不是要吐了?】
【我看着都想吐了……孔如琢开车也太猛了吧?】
【不敢相信,我还以为孔如琢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脾气,怎么开起车来,像个嗜血狂魔。】【有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美感。】孔如琢看她一眼:"不是说不晕车?"
潘颂蕴说不出话来。平常她都是装柔弱,这一次却不用装,脸上已经被吓得毫无血色。
孔如琢嗤笑一声,随手扯下脑后的发带,任由一头流泉似的长发沿着背脊安静地蜿蜒而下。"休息,还是继续开?"
节目为了看点,还给嘉宾们限定了抵达时间,来得越早,拿到的奖金越多。这笔钱,大部分嘉宾都会转手捐给各种福利机构。
孔如琢不在意钱,她每年的片酬,大部分都转手捐出去了。潘颂蕴半天,才小声说:“你觉得呢?”
孔如琢意外地看她一眼。怎么突然学会听她的意见了?
孔如琢:“我都行。”
潘颂蕴犹豫起来,到底还是咬咬牙说:"继续。"
她想拿第一,到时候买通稿也好看一点。
孔如琢倒是不累,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好久没开车了,尤其是这么野的路。
自从她上次意外摔断了腿,妈妈和经纪人全都对她严加看管,别说飙车了,连开车都不许她碰一下,替她配置了司机,二十四小时都跟着。
孔如琢觉得自己开车技术很好,车上带着人的话,也会收敛一二。但她今天,就是故意吓唬潘颂蕴的。
要不是潘颂蕴,她也不会成了蒲又崇的“小三”。不过现在气已经出了,孔如琢倒是无聊了起
来。
"今晚我来开。"
潘颂蕴瞪大眼睛,一脸惊恐:“还是我来吧。你开了这么久,快点休息一下吧。”再让孔如琢开下去,她真怕自己下次上热搜的时候,跟在名字后面的是“香消玉损”四个字。
她主动要开车,孔如琢也不和她抢,交换了位置之后,降下车窗,悠闲地和弹幕上的粉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播了一天,直播间了除了粉丝以外,也多了些路人,还有黑粉闻风而动,也涌了进来。孔如琢轻轻一扫,便看到了不少骂她的话。
没什么新意,全在微博上看到过了。
车子开动,夜风便涌了进来。郊外的空气清澈凛冽,带着点草木特有的辛辣气息。
大概是今天坐车太过惊险,潘颂蕴开得极为小心翼翼。孔如琢被晃得有些困了,和潘颂蕴说:“一小时之后叫我起来换班。”
潘颂蕴应了,却打定主意,绝对不喊孔如琢起来。她累一点就算了,总比被孔如琢带着坐云霄飞车要好。
细碎的水珠泻落在窗上,沿着花了的玻璃缓缓地往下流淌,淅淅沥沥,像是雨声。
旁边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孔如琢睫毛轻轻颤抖着,许久,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
天地倒悬,透过头顶的窗能看得到天幕上的星。像是撒了满天的银米,闪烁不定,又如一双惶急的眼,盈盈落着泪。
浑身都像是碎了一样疼,孔如琢到抽了一口冷气,总算借着这点痛意,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刚刚孔如琢正在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潘颂蕴惊呼一声。路边有什么突然蹿了出来,哪怕孔如琢第一时间就去扶方向盘,可潘颂蕴仍是向着一旁猛打方向
盘。
不出意外的,车翻了。
现在两个人都被压在车下,刚刚的哭声,就是潘颂蕴发出来的。孔如琢被她哭得有些心烦,勉强提起声音:"你哭什么?"哭声一顿,潘颂蕴惊喜道:"孔如琢!你没死!"孔如琢被她气笑了:"托你的福,还健在。"
潘颂蕴闻言,又哭了起来:“我以为我把你害死了……”她只是想当影后,想要压过孔如琢一头。
可真的没想过要把孔如琢
给害死。
孔如琢觉得自己哪里都疼,尤其是左臂和左侧小腿,疼的格外厉害,稍稍一动,冷汗就落了下来。
大概是断了。孔如琢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出了自己的伤势。
她又问潘颂蕴:"别哭了,你哪里受伤了吗?"
潘颂蕴抽抽噎噎道:"好像脚扭到了。"
孔如琢:.…
怎么她就伤得这么重?
可现在不是讲公平的时候。
孔如琢侧眸,看到窗上正往下滴落黑色的液体。油箱被撞坏了,刚刚的雨声,原来是汽油流下来的声音。
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有危险。
孔如琢勉强撑起身子,掰了一下身边的门把手。可惜车子变形太严重,门根本打不开。
孔如琢问:"你那边车门能打开吗?"
潘颂蕴一边哭,一边拉了拉车门:"打不开。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孔如琢说:"你再乌鸦嘴下去,我就被你吵死了。"
潘颂蕴立刻闭上了嘴。
起码潘颂蕴还算听话。孔如琢深吸了口气,勉强抬起手臂,推了推四周,总算找到一块松动的地方。
她示意潘颂蕴:“和我一起推这里。”潘颂蕴连忙照做,两个人推了半天,总算推出一条缝来。
鼻端汽油的味道更浓了,孔如琢让潘颂蕴让开,一只手抓着旁边的扶手,硬是把卡在缝隙里的右腿给拔了出来。
雪白的肌肤上,满是斑斑驳驳的划痕,血珠沿着膝盖滚落。潘颂蕴只扫了一眼,就感同身受地疼了起来。"你在流血!"
这么一点动作,就让孔如琢疼得眼前一黑,连耳中都响起了嗡鸣声。她抿住唇,没有回答潘颂蕴的话,只是尽力蜷起腿来,重重踹在那块松动的钢板上。
一下,两下,第三下时,钢板终于被踹开了。月亮的光立刻落了进来,连带地上四下蔓延的汽油,也映得像是深海。
孔如琢问潘颂蕴:"还能动吗?"
潘颂蕴用力地点头。
孔如琢便说:"
;爬出去。"
潘颂蕴已经被吓傻了,闻言下意识听从孔如琢的指挥,沿着那道小口爬了出去。她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又哭又笑:“我出来了!我没死!”
孔如琢提醒她:“往旁边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潘颂蕴刚要起身,却又反应过来:“你怎么不出来?”
孔如琢满头都是冷汗,缓了一会儿,低声回答说:“我的腿被卡住了。这里随时可能爆炸,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帮我和我的经纪人说,让他们用我十八岁时拍的那张照片当遗照。我觉得我那个时候最漂亮。"
潘颂蕴愣了一下,以为她在开玩笑,转身就要爬回来:“我拉你出来!”
“快滚。”孔如琢冷冷道, "我好不容易替你把门踹开了,你要是回来,我不是白疼了。"她很怕疼的,平常手指头被划破一个口子都要掉眼泪。可疼到了极点,原来连眼泪都没力气掉了。
看潘颂蕴不走,孔如琢只好换了个理由:“你要是真舍不得我死,旁边就是国道,你跑快点喊人来救我。"
潘颂蕴如梦初醒:"你等着,我马上回来!"四周总算安静下来,孔如琢舒了口气。
旁边是国道不假,可为了拍摄方便,导演组特意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线,又为了直播的真实,整个旅程只有她们两人,不带任何的工作人员。
哪怕是导演组,想要及时赶来,最少也要半小时。更遑论路过的车辆了。
不会真死在这里吧。
头顶落下一滴粘稠的液体,恰好落在她的手上,孔如琢搓了搓指尖,感觉自己挺倒霉的。
大概是投胎时候,把好运都用完了。不然怎么会好端端上个直播节目,也能出这样的意外。
她倒也不怪潘颂蕴。谁也不会想到,忽然有动物蹿出来,躲闪只是本能反应。
空气渐渐热了起来,孔如琢已经懒得去看,到底是哪里起火了。她这一生,也算是传奇,只是落幕时,不太漂亮。
如果被蒲又岑知道,她突然死了,不知道蒲又崇会是什么表情。
会为她掉眼泪吗?还是挑一挑眉,觉得她是自讨苦吃。
失血的感觉涌了上来,孔如琢不再觉得疼,只是觉得有些困了
。她慢慢合上眼睛,尽力摆出自己最从容的姿态,却听到角落里,手机响了起来。
手机质量不错,屏幕都摔碎了,居然还能正常使用。
孔如琢本来不想管,可是看到上面的姓名时,顿了一下,到底还是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把手机给捡了起来。
“什么事?”
电话那边,是很大的噪音,像是呼啸的风,汹涌地灌入耳朵。
隔着电流,蒲又崇的声音也像是失了真,从来矜贵冷淡的语调中,莫名带上了一点颤抖。"孔如琢,别睡。"
孔如琢笑了一声:"大半夜的,你特意打电话来,让我别睡觉?""算我求你。"他说, "别睡,和我说说话好吗?"
她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从来孤高冷傲的男人,这一刻却只哀求着,想要得到她的一句回应。
孔如琢沉默下去,忽然低低地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我也在看直播。"
"你不是工作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看直播啊?""我想你了。"他说, "我不敢去见你,只能从直播里看一看你。"
这是放在平时,一定无法说出口的话。他们都是天之骄子,居高临下地望人,从来不肯认输。
可原来爱情里没有胜利者,人人都是输家,□□一切,狼狈不堪。
因为体面从来只留给无情者。有爱者,注定溺于爱河。
"原来蒲先生,也有不敢的事情。”孔如琢想要笑,可是咧一咧嘴,眼泪也流了下来, "你要是早点说就好了.…蒲又崇,我也想你了。"
他要是早点说就好了。
至少他们能见到最后一面。
"别哭,潋潋。"他哄着她,在越来越大的噪声中,声音温柔至极, "别怕……"手机电量用尽,自动挂断。可耳边,仍旧是巨大的风声。
孔如琢诧异地抬起头来,从狭窄的缝隙中,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一架直升飞机,正穿破云层,缓缓落地。
直升飞机通体漆黑,
唯有机翼上,以夜光涂层勾勒出简洁的纹路。
螺旋桨掀起大风,在无垠的风里,男人自直升飞机上大步跳下,身上的衣角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明月坠落,夜幕低垂。蒲又崇单膝跪地,一手拽住变形的车门,徒手用力扯下。
车身上突出的金属边框划破他的手背,鲜红的血珠沿着肌肤滚落,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臂。
他的手指,冰冷到了极点,如同一块寒冰,在触碰到她时,剧烈地颤抖着。
月亮的光也冷得剔透,他苍白面孔,锋利而联丽。望见她时,眸底湛然爆出耀目火光,如同望见一生的救赎。
"潋潋,别怕。”他说, “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