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
离开前柏画让人再三叮嘱过她,如果记忆没有恢复千万不要去报警。
因为警察会将她当做失踪人员处理而后通知亲属,而她在昭山的亲属就只有顾延。
就凭顾延在昭山的人脉和地位,报警只会是死路一条,更别提冬喜她的精神状态不好。
究竟是一个失忆患者的话可信还是她那身份尊贵的丈夫的话可信?柏画不是傻子。
那个男人只手遮天,轻轻松松就能将黑说成是白,并且她深知顾延的手腕以及和这种疯子争斗的无力感,于是只能铤而走险,将小喜她偷换出来。
假以时日,只要等小喜她能全都想起来,这份努力就不算白费。
只有离开那个疯子生活小喜才能安稳静心。
同样,因为没有身份证,柏画也无法将冬喜送出昭山,只能给她足够的钱,让她去城东头的一家琴行,找到一位名叫郑淼的老板,他会给她地方住,顺便隐藏身份。
等小喜她记忆恢复这一切就都会结束,以后的事都随她,无论是她想离婚也好,想打官司也罢,只要她能帮的上忙就绝无二话。
小喜她已经很可怜了,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无论是看在挚友的情分还是单纯想拉她一把上,柏画都心甘情愿,此刻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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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冬喜失踪,顾延在家发疯,当场一脚把门口保安的胃踹出血。
佣人们在正厅排排站,吓得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
家中的监控系统被破坏过,并且也有不少帮佣年前都已经各自回家去了,无人知晓冬喜究竟是被谁带走的。
她走得蹊跷,走得那样没有痕迹,一如对他的情意,已经到了唾手可弃、连装模作样都不愿将就的地步了。
她是那样地想逃离自己,不惜一切代价。
顾延气疯了,气极反而按着太阳穴笑,紧接着觉得浑身发冷。
城市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顾家的门庭却凄冷萧索。
男主人在家发疯,到处找老婆。
卧室、浴池、厨房、宠物间,就连花园内的小育苗房顾延都找了,就差将家里翻个底朝天,可依旧没有她的人影。
但活着要见人,哪怕死了也要见到尸。
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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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喜走的时候将柏画说过的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她似乎很善于记住别人的话,无论别人说过什么,她总是能记得,而且是会深深地铭记在心里,好像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冬喜按照说好的计划行动,先去坐公交。
她套着于她而言极其不合身的大衣,一路上走的费劲跌撞。
帽子、衣领几乎将整个人都淹没,可为了避人耳目她必须强打精神。
满大街都是红色、金色。灯笼横幅,金色的雨,年味暄腾。
人们守在高楼、广场上欢呼,烟花漫天。
可冬喜像是什么异类一样,捂的严严实实穿越人海,从未在任何地方停留。
最后她上了一辆开往城郊的空荡荡的公交车。
司机师傅望见她站在车门口,艰难地往投币口塞硬币,又姿态笨重地朝车内挪,颇嫌弃的摇头。
今次是年度最后一班车,将这辆车送到站就意味着本年度的工作任务结束,他就要回家团圆去了。
没想到最后一班居然还有人,有谁大过年的会出来瞎跑,还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这个女人和刚才上来的一个大冬天套卫衣的少年一样古怪。
一个像是要热死不觉得零下五度冷,令一个冷的不行像是要跑去南极过冬天。
一天天的怪人真多。
司机本就是强制加班,心里早就不快活了,这样一来就更有些窝火。
冬喜她还没站稳,司机猛然就发动车子。
她一个趔趄,惊得抓住一旁的扶手柱子,差点摔。
但冬喜此刻无暇顾及什么,她受到的恶意已经很多了,不差现在开车的司机一个。
她的内心,更多的是激动和后怕,她不怕冷眼,只怕自己重新被捉回去。
可是,现如今,望着外面活生生鲜明的世界,她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从那个囚笼似的地方逃出来了。
...
一路上公交车的速度很快。
冬喜盯着窗外全然陌生的情景,五指在车窗边缘刮动。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最后一排其实坐着一位年轻人。
少年似乎很累,卫衣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楚他的相貌,此刻的他双臂抱胸,头正半垂着假寐。
随着汽车的颠簸,主城区的年味渐渐开始变弱,转而开始向含蓄的城郊风格靠拢。
同样随着距离越拉越远,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此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
冬喜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终于从那里逃出来了,以后可以不用再面对那个疯子。她噗通乱跳的心也随着一节节到站播报开始变得安定下来。
狂喜,激动,未知……
她无比感激那个名叫柏画的女孩,或许她们曾经是很好的伙伴,一想到她,冬喜就能抵消很多未知和恐惧感。
以后等她全部记起来,就去找哥哥,找家人,彻底离开那个魔鬼,过本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她是如此的期待。
车窗上凝聚着雾气,车内很暖和,冬喜用手在窗户上刨开一个洞,这才能看清外面的世界。
…
足足开了一个半钟头,车终于到站了。
冬喜一路上颠簸得反胃,胃里空空但是她不觉得饿。
下了车,她将大衣又用力地裹紧自己很多,缓缓走入夜风中。
司机送完最后的客人,火速打转方向盘,车子宛若鱼打挺般唰的掉头。
尖锐的急刹车还有尾气慢慢地消散在风中,直至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
冬喜默然将视线收回,望着四周全然陌生的地理坐标,这里已经靠近城郊。
此时是新年夜,家家都在畅饮团圆,这片区域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深呼吸着,将领口向下扒开一些,这样就能呼吸更多新鲜的空气。此刻已经不在男人控制的范围内了,她内心的雀跃多过害怕。
动了动有些被冻僵的腿,冬喜抬头,接着开始去找那家名叫欢喜的琴行。
于无人处,她不知道其实有道身影一直在跟着她。
街道上的店面几乎都关门了,走之前柏画告诉她,那位老板常年独居,琴行是他母亲开的,后来他母亲去世了,作为继承人的他从大城市里辞去高薪工作,回来顺便就接手了那家琴行,老板人很好,等她记忆恢复,一切都好说。
冬喜深呼吸,将憋了很久很久的怨气还有不堪和恐惧都给呼出来,往后,她一定要好好生活。
…
冬喜顺着人行道拐进一条小巷。
地图上画的虽然比较清晰,但面临真正弯弯绕绕的现实场景,找起来依旧有些费力。
年关岁末,路上压根没人,冬喜走着走着,突然胃一阵反酸。
她一晚上都没有吃东西。
冬喜还有经常性的低血糖症状,必须时常补充糖分,可是她兜里的糖果袋子已经空了,因为走得太匆忙,她无暇补给。
此刻一整晚的奔波,精神状态极度紧绷,大脑的血液突然之间供给不上,她感到一阵晕眩。
冬喜扶着墙壁,她似乎看见了不远处有亮灯的人家,她想跑过去,可是...体力不支,下一秒她倏地栽倒在地。
晕倒之前,她迷迷糊糊看见似乎有人停在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截套着灰色运动裤的笔直劲瘦的小腿。
“救,救救我……”
她迷迷糊糊之际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呼救,然而她的手只堪堪触碰到了来人裤腿,没有能扯住什么,说完那句救我她便陷入了昏迷。
来人身量高瘦,面容恣意清冽,仔细看,他不正是刚才坐在公交车后排的那名少年?
少年惊觉她晕倒,瞳孔皱缩。来不及多想迅速蹲下身察看,“喂?”女人似乎是休克了,毫无反应。
他觉得有些不妙于是将手放置于女人的颈动脉处。
指腹下肌肤温热,还好,能感觉到她依然清晰跳动的脉搏。
似乎没什么事,少年嘴巴里正咀嚼着什么,眼底是一抹放心的玩味和了然。
低血糖?
接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进女人的嘴巴里。
塞完糖,原本他是打算坐在旁边的石墩上想静静等女人醒过来的。
可是夜天寒意重,他只穿了件黑色的卫衣。
少年忽然意识到或许压根等不及女人醒过来或许他就已经被活活冻死了,少年忽然又挑眉瞥向她。
接着他起身选择将女人抱起来,抱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女人很轻,抱起来毫不费力,她的脸被大衣帽子遮住不少,只露出一只形状姣好的红唇。
弱气,阴柔。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好心泛滥吗?或许吧。毕竟如果这个女人冻死在街头的话……他或许就成了罪人?
少年想到这儿突然又勾唇笑起来,他嘴巴里正嚼着口香糖,下颚随着咀嚼的动作上下左右起伏,很是随性散漫。
虽然少年人看上去气质混痞,眉眼间似乎蕴着匪气、还透着些不怀好意,但他的举止却很大气,背影板正骨立,既不过宽也不过痩,是少年独有的修长干净。
其实刚才在公交车上他就有观察她,见女人神情恍惚了整整一路,下了车反正他也闲来无事,于是鬼使神差地一路跟着这个奇怪的女人,他想看看她究竟想干嘛。
没想到她居然晕倒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大晚上的不吃东西还出来瞎跑,晕倒了都没人管,得亏是遇见了他,不然就等着冻死吧,少年觉得女人特傻。
并且他也注意到了那个被女人掏出来小袋子,里面那应该是用来放糖果的吧?都空了。
真是可怜,少年面露怜悯,他幽幽地想。
正想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两道声音,少年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高一矮的两人正从不远处亮着灯的房子里出来,看样子好像是一对母女,妈妈领着小孩出来放烟花。
看完他忽然又意识到什么,光速打脸了不是么?他再度低头看向这个晕倒的女人。
她命真好,即便他不出现,这个女人也会被别人救下,成为别人的欠债人。
而成为欠债人那就意味着,她要对别人恭恭敬敬感激,点头哈腰。
他眼神突然就变得幽暗,陡然间萌生了一个十分轻狂且偏执的念头:
这个女人是被他救下来的,他想让这个女人只对他感恩戴德,心存感激。这肯定比她刚才在公交车里盯着窗外傻看一个多钟头来的有趣吧?
他突然就这样想。
有了这个念头,他一系列奇怪的动机似乎也能解释得清了,少年顺势勾起唇。
糖喂也喂了,按理说应该快醒了。
动作最好快点,不然就来不及做债主了。
身体上的行动比大脑想的要快,他轻松抱着女人就往前走,大摇大摆地经过那对出来放烟花的母女,小女孩穿着红棉袄蹦蹦跳跳。
少年步伐稳健,他抱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缓缓踏入幽深的巷弄。脚底踩到枯枝,发出类似爆竹的声响。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给他一个失意的女人。
少年兴味满满地想,他已经迫不及待等女人醒过来后对他感恩戴德的画面了。
他一直朝深处走。
直至身影朝一个更小的路口拐入,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深夜出行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