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凤毫不羞涩,妙目凝光,注定薄青仁点头答道:“我就是要嫁给你,你看这周围景色多美,我们共指翠壁飞泉,以为盟誓。”
薄青仁一阵震天狂笑,神色一冷,缓缓说道:“跳雪飞泉,水原多恨;排云翠壁,石木坚心。呼延姑娘,我‘薄青仁’名姓,就是‘薄情人’的谐音,生平薄幸无情,不堕绮障。你这缕情丝,系错了人。”
呼延凤秀眉一蹙,眼中凶芒微露,但转瞬间依然满面柔情地幽幽问道:“你为什么要薄幸无情?”
薄青仁脸上也浮现一种奇异神色,答道:“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呼延凤答道:“这是纳兰性德名句,我喜欢《饮水词》,你也喜欢《饮水词》,可见确有前缘天作之合。”
薄青仁闻后不禁苦笑一声,呼延凤又复正色道:“我本是六诏苗女,蒙恩师‘碧目魔娘’姚小玉收归门下,传授‘碧目’一派绝世武学,苗族妇女,最珍视的便是胸前双乳,绝不许任何男人轻易触碰,否则便成下不世仇敌。你在海天庄上,一式‘麻姑献寿’点破我乳部衣裳,今日还说什么‘触指柔嘉,销魂蚀骨’,故意轻薄……”
薄青仁紫巍巍的脸皮,闻言微微一红,不等呼延凤话完,便一揖到地,歉然说道:“薄青仁未曾思到呼延凤姑娘是苗族中巾帼英雄,多有轻狂失礼之处,敬为谢罪,尚祈……”
呼延凤秀眉微扬,神色颇为郑重地截断话头,缓缓说道:“苗人不重虚文,讲究实际,赔气谢罪无用,除非你答应娶我为妻,不然我们便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敌。”
薄青仁忽然轩眉狂笑道:“呼延凤姑娘定然固如此固执,则薄青仁固命薄缘悭,无法享受这飞来的艳福,只能宁做冤鬼,不做亲家,你就把我当成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敌好了。”
呼延姑娘闻言,银牙微咬,眼里突射厉芒,伸手入怀,竟又取出那前头带有小钩的金色细线。
前日在呼延凤取出这金色线团之前,“百手天尊”已中那朵“追魂敕令夺魄金花。”薄青仁故而一见呼延凤仲手入怀,内力真气,立即聚集双掌,周身百穴齐闭。
淳于俊、焦天啸见呼延凤取出金线,也不免暗暗为薄青仁担心,双双功力潜聚,准备援手。 但呼延凤取出那团金线以外,忽然幽幽一叹,两道秀眉,渐渐平落,妙目中的厉芒凶光亦敛,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神色,向薄青仁摇头说道:“你不要怕,我还不会独立核算你。”
薄青仁口角微哂,呼延凤又复说道:“我们苗人的男女之爱,都是一见倾心,而倾心之后,便至死不变。我自出六诏,遍访武林人物,从无敌手,直到海天庄望海坪,才在你手下落败。苗人最爱英雄,我已对你倾心,怎忍杀你!但你为什么拒我所请,难道我生得不够美?抑或功力稍差?要知我是有名的‘六诏之花’,还有几桩厉害无比的煞手绝学,未曾使出来呢。”
苗人天性比较直率,尤其是关于男女情爱,特别坦白大方,故而呼延凤侃侃直言后,薄青仁也不禁她略减恶感,摇头答道:“六诏之花,名符其实,谁说你生是不够美丽?”
呼延凤闻言,那副楚楚动人的可怜神色,立时变的喜溢双眉,嫣然一笑,妙目凝光,注定薄青仁笑道:“是不是你回心转意,喜欢我了?”
薄青仁微笑答道:“呼延姑娘,薄青仁已说过,生来福薄,难配倾城……”
呼延姑娘不等薄青仁说完,柳眉双蹙,幽幽问道:“什么叫福薄福厚?常言说的好,‘德由心积,福自天申’。你绝技惊人,英雄盖代,又不是多愁多病身,为何挡不得我这倾国倾城貌!”
淳于俊、焦天啸听了,不由双眼一看,均微觉惊奇,六诏出身的呼延凤,居然是文武兼资,谈吐风雅。
薄青仁也不由向呼延凤看了几眼,微喟道:“呼延姑娘,你确是一位苗疆异卉,武林奇葩,只可惜路途走错,灵性稍蔽。你方才说得对,‘德由心积,福自天申’。但薄青仁要请教一声,你对‘德由心积’做到了吗?”
呼延凤眼中一亮,眉梢一扬,接口问道:“你原来是嫌我手下太辣,但我也要向你请教,作错了事,许不许忏悔改过?”
薄青仁点头说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知过能改,才是生具慧觉的不凡人物。”
呼延凤此时脸上凶光齐敛,一片祥和,目注薄青仁,神情异常郑重地缓缓说道:“我们苗人最重信义,不论你对我如何,呼延凤答应从此不再杀人……”
话犹未了,突然邻峰一片密林之中,发出一声尖锐异响。呼延凤听声色变,翠袖微扬,自袖中飞出一根色泽惨白,形似人骨之物,迎风也自戛然生响。
两声异响,相互呼应以后,呼延凤眉宇之间,又罩愁云,压低嗓音,向薄青仁说道:“六诏碧目门下的‘四风’‘三鬼’中,有三凤一鬼,齐下中原。呼延凤适才所作诺言,只能独善其身,我那两位师姐,一位师兄,均比我狠辣百倍,如今我二师姐,忽然也到此处,并有急事相招,必须立时赶去。你能不能再为我勾留一日,明天此时,仍在此地见面!”
薄青仁略一思索,慨然点头。呼延凤芳心大慰,笑逐颜开,目光狠狠盯了几眼这位并不太漂亮的意中人,微一挥手,绿衣飘拂,身法轻灵,曼妙无比地越涧攀崖,向邻峰那片密林驰去。
淳于俊、焦天啸恐薄青仁也走,遂双双自石后腾身,往下纵落。
薄青仁正在目送呼延凤,忽听背后风声,足下微错,双手交护当胸,回头见是淳于俊、焦天啸,不禁笑道:“两位仁兄,倒真会藏头藏尾。”
淳于俊以为薄青仁讥讽自己藏身壁上偷观之事,正待加以解释,薄青仁又复微笑道:“大名鼎鼎‘风尘三友’中的‘玉面孟尝’淳于俊,变作于俊,岂非藏头?‘铁杖金钩’焦天啸变作焦天,岂非藏尾?”
淳于俊、焦天啸见薄青仁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不由相顾愕然。
薄青仁见状笑道:“两位今日来此,是想看热闹,还是仗义勇为,怕我死在呼延凤的‘追魂敕令夺魄金花’之下?”
淳于俊知道对待这等人物,只好实言,遂抱拳笑道:“淳于俊、焦天啸一来景仰薄兄丰采,及绝艺神功,生怕为呼延凤阴辣手段暗算,特来掠阵;二来是想请教薄兄赠送海天庄主那柄‘吴越金钩’,是得自何处?”
薄青仁语音沙哑,答道:“我这种丑脸,怎敢在‘玉面盂尝’面前,当得起‘风采’二字!两位关拂盛情,极为关感,薄青仁这厢先自谢过。”
说完,便自深深一揖到地,淳于俊、焦天啸谦然还礼。薄青仁又说道:“至于我送给海天庄庄主的那柄‘吴越金钩’,是得自一位巾帼奇英之手。”
“巾幅奇英”四字,震动了淳于俊的心弦,微定心神,抱拳说道:“薄兄是否能见告其详,淳于俊洗耳恭听。”
薄青仁含笑拢手,请淳于俊、焦天啸各寻坐处,自己由选了一块青石,背倚长松,以一种既似兴奋,又似惆怅的心情,缓缓说道:“薄青仁累世隐居河南伏牛山,一年以前,无意救了一位因气致病,卧倒探山,险为蛇狼所噬的巾帼奇英……”
淳于俊不等薄青仁把话说完,便插口问道:“这位姑娘,大概姓林?”薄青仁摇头喟然答道:“我在侍奉这位姑娘疗病之际,不曾向及她的姓名,但这姑娘仿佛有什么绝大伤心隐事,病势稍脱险境,尚未完全痊愈,便自悄悄不辞而去……”
淳于俊闻言,不禁皱眉插口问道:“她走了?”
薄青仁满面忧伤惆帐地喃喃答道:“是的,她走了,留下一柄‘吴越金钩’,却带走了我的一片痴心。我天涯天角,一直找到这鹰游山海天庄,仍然找不到她的芳踪情影。”
淳于俊听这薄青仁直言不讳地向自己坦白表露他对林凝碧的痴情爱意,不由尴尬已极,双颊微红,口中呐呐,无法答话。
焦天啸则暗中好笑,几乎绝倒,恐淳于俊羞窘不堪,只得强自忍俊,向薄青仁问道:“薄兄对那位不知姓名的姑娘,一往情深,怎的却把一柄足以睹物思人,并系武林异宝,前古神物的‘吴越金钩’轻易送给侯景松庄主?”
薄青仁长叹一声,说道:“‘吴越金钩’虽属前古神物,但那位姑娘留书说得分明,非经今年五月端阳,在都阳山不开谷口参与钩剑比赛大会,不能算是‘吴越金钩’的真正主人,故而暂时送他,又有何妨?何况那位侯庄主明着归隐,暗中仍操绿林生涯,心狠手毒,杀孽颇重。常言道:“‘自古贪心终惹祸,由来怀壁易招灾’。侯庄主恐怕从此再也无法享他那伪善人的清福,海天庄上频起风波,鹰游山中,永无宁日。”
话音至此略顿,眉梢深锁,愁意又添地继续说道:“加上我最怕刚才焦兄所说的‘睹物思人’四字,一见这柄‘吴越金钩’,那姑娘的音容笑貌,便上心头,魂牵梦萦,难以禁受。我暂交侯景松代为保管,等到端阳大会,再到都阳山不开谷口,凭真实武学,名正言顺地夺取金钩,岂不既少了一路上引入觊觎的诸多风险,又可免得睹物思人,受尽单思之苦。”
淳于俊简直越听越不是味,不禁向焦天啸苦笑一声,焦天啸勉强绷着脸儿,一副怪相。
簿青仁却毫未注意到对方这种尴尬神色,又自说道:“我既已醉心那位姑娘,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此情决不稍变。呼延凤适才空自痴缠,无非……”
淳于俊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插口,焦天啸却把右手拇指一竖,目注薄青仁哈哈笑道:“世上黄金如粪土,人间难得是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