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
“你说容成女官是不是知道什么?”沐钰儿上了马车后, 忍不住问道。
她沉吟片刻,拎起桌子上的天枢设计图,反问道:“譬如这张图纸, 少卿不问阁老去拿是为何?”
“图纸早已被层层封锁,便是凤台也需要层层审批。”唐不言解释道,眉间微微蹙眉,“不过此事陛下不想闹大, 凤台出面势必会引起波浪。”
他声音一顿, 声音低沉,淡淡说道:“东宫波澜未消,此事闹大, 陛下只会越发迁怒东宫。”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把这话在脑袋里滚了好几遍, 最后凑了个过去:“你这么相信容成女官,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人?”
最后几个字轻的只剩下气音。
唐不言捏着手指的手一顿, 侧首看着靠近的人,漆黑的眸光好似悬灯微照, 万影同色。
“她不是。”
沐钰儿一怔。
“她现在只能是陛下的人。”唐不言收回视线, 淡淡说道。
沐钰儿若有所思。
“因为陛下身边容不下有贰心的人。”她叹气,坐回身子, “但我总觉得容成女官知道些什么, 可她却不肯明说, 是为什么?”
唐不言揉了揉脑袋,刚才那道酒煮雨蕈上的酒是烈酒,他虽然浅尝了几块, 但那梅酒的后劲还是不可抑制地冲了上来。
“那我们能去问容成女官问题吗?”沐钰儿问。
唐不言闭眼小憩, 闻言反问道:“司直打算问什么?”
沐钰儿语塞。
容成嫣儿又是送图纸, 又是把人早点送回来,还给了莫白让他们在宫内便宜行事,对他们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再去询问,就显出几分办事不利的推脱,还有点咄咄逼人。
陛下和容成女官那边都闹得不好看。
“可她一定知道什么?”沐钰儿喃喃自语。
“她知道的,未必和此事有关。”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就像鲁寂案到现在陛下都还未息怒一般。”
沐钰儿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便也跟着叹气说道:“少卿都这般说,那就算了,朝廷之事实在复杂,还好我只是一个小官,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唐不言抬眸看她,眸光微动,突兀问道:“你有想过回顾家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不打算回去了,其实说起来少卿可能还不信,除了过年,我基本上不和他们联系。”
唐不言眉心一簇。
“倒是和顾叔没什么关系。”沐钰儿解释道,“张叔也不愿意我多去,而且我去了就要吵架,实在是有些烦。”
唐不言垂眸,静静地看着她:“那每年过年你就是和张叔一起过吗?”
沐钰儿顿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不是啊,我们过年很热闹的,北阙都是孤家寡人,我们是一起过的,再说了过年没宵禁,到时候街上都是人,去哪里都很开心。”
一颗糖就能满足的人怎么整天想着升官发财。
唐不言脑海中冷不丁闪过这个古怪的念头,随后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去天枢吗?”
沐钰儿摇头:“等天黑再去,现在去目标太大了,而且我怀疑宫内外各有一个奸细,但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索性全都避开,让我们认认真真查一下。”
唐不言颔首:“那现在去哪里?”
“去被猫咬伤的那个人家中。”沐钰儿自怀中要出员外郎递来的字条。
两个员外郎之前还记不起来,但被唐不言一吓,顿时记忆突飞猛进,直接下笔把东西写好了。
“原大,三十五岁,仁和坊风安街,家中只有寡母和幼儿,二月二十五日被猫咬伤,高烧不退,三日后出事,已抚恤。”
“那便先去那边。”唐不言敲了敲车壁。
马车的速度微微停了下来。
“郎君。”瑾微的声音响起。
唐不言淡淡说道:“去仁和坊风安街。”
“是。”瑾微握着缰绳的手一顿,很快便调转了方向。
只是马车还没走多久,就突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是几匹马的急剧停下后的嘶吼声。
“春儿女官。”瑾微惊诧的声音响起。
沐钰儿一惊,连忙掀开车帘。
春儿听到动静抬眸看来,正好和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对上,嘴角微多,没多久,唐不言的侧脸就出现在视线中。
“春儿女官。”唐不言冷淡疏离的声音响起,就像一股冷沁沁的幽泉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她急奔而来的心跳。
“既然司直也在这里,也省的我再跑一趟北阙。”春儿牵着马,靠近车窗,声音低沉,“公主殿下请两位速速骑马入宫。”
沐钰儿心中一惊,下意识打量着马车春儿。
满头大汗,衣衫凌乱,显然是策马狂奔后的样子。
——昨日春儿也是这般模样,这样的话。
唐不言眉间一皱,但也不再多问,只是扭头吩咐瑾微:“把这个东西交给北阙,然后让他们把尸体带回来。”
他伸手抽出沐钰儿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瑾微认真点头。
两人很快就下了马车,春儿身后的侍卫牵出后面的两批空马。
“少卿受累。”春儿是知道唐不言身体的,见他如此配合,便多说了一句,“实在是事关陛下,情况紧急。”
唐不言眉间一皱,但还是颔首:“无碍,距离也不远。”
—— ——
一行人刚靠近端门,就看到焦急徘徊的莫白已经迎了上来。
“马车备好了吗?”春儿还未等马停稳,就直接翻身下了马,问道。
莫白点头,身后的千牛卫很快就牵出一辆马车。
“上车。”春儿声音凝重急切,先一步先开帘子。
唐不言看着春儿,唇色发白,眉宇间是冰白的雪色,淡淡说道:“还请春儿女官一起上车,总该把事情说清楚。”
春儿拧眉,但很快就说道:“好。”
三人很快就上了马车,刚刚坐下,马车就快速窜了出去。
沐钰儿连忙把唐不言扶稳,这才看向春儿,直接问道:“又是陛下身边出怪事了吗?”
春儿严肃点头。
—— ——
迎仙殿
陛下昨日受了惊吓,千秋公主便一直入宫伴驾,甚至形影不离,就连吃饭都要粘在一起。
凤鸾两台送来的折子叠在容成嫣儿的案桌前,她正捧着一本关于扬州赋税的折子,仔细读过陛下听。
“这是扬州大都督王原宏上折,二月中扬州便连日暴雨,天气阴雨不断,严重着甚至因为堤坝决口,有了内涝,请求陛下减免今年扬州的赋税。”容成女官读完之后,没一会儿就总结出折子上的重点。
“凤台的意见是什么?”陛下神色倦倦地靠在隐囊上,神色冷静地问道。
“唐阁老的意见是准,因为扬州是淮南道治所,百姓自来就承担大周三分之一的税负,如今百姓遭难,也该修身养性,且近三年粮仓充盈,今年暂缓一年并不碍事。”容成嫣儿看着唐稷那张阁单,简单重复。
“那其他人呢?”千秋公主眼尖,看到底下还粘着一张阁单,随口问道。
“是姜阁老的。”容成嫣儿拿起第二张阁单,冷静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说道,“是不同意。”
千秋公主惊诧:“为何不同意?”
“姜阁老说扬州泛滥不算新鲜事,若是年年如此恐坏了自来的规矩,再者扬州是大周重要的钱粮来源之地,如今北方战事还未彻底消除,不能就此放松警惕,最后是扬州乃是江南最繁华之地,自来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一旦开了头,下面的治所一定会纷纷效仿,于国库不利。”
千秋公主嗯了一声,眉宇间笑意冷淡了一些:“不过是免除一年税收,何必说的这么严重,扬州在长江下游,地里优越,扬州豪强总有些不该的心思,本就该拉拢之,如此紧逼,唯恐再出第一个徐敬业。”
容成嫣儿捏着折子的手一顿,无奈抬眸看了一眼千秋公主。
千秋公主下巴微抬,不悦地皱了皱鼻子,无视她的提醒。
“凤台争论不下,这才递了上来,请陛下定夺。”容成嫣儿把折子平铺在案几上,抬眸去看陛下。
陛下脸上并未有波澜,显然对这些事情得心应手。
“阿娘。”千秋公主凑了过去,娇滴滴地靠近陛下,小女儿娇态地靠在她肩上,“我觉得还是减免好,阿娘觉得呢。”
陛下并未睁眼,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按公主说的办。”她淡淡说道,“且让凤台把扬州赈灾之事安排妥当,百姓不能受饿,但粮食只能从义仓出,且不能出现暴动,不然就让大都督提头来见朕。”
容成嫣儿写字的手一顿。
大周的粮仓分为六种。
太仓,便是设立在洛阳的正仓,名叫含嘉仓,就在紫薇宫边上,是全国占地面积最大,库存最多的仓库,全国各地的赋税征收首要就是满足这里,用来供应首都的宫室,官员,学生,卫戍军队。
正仓,设置在全国地方州县的粮仓,是每年秋收后除上交的粮食后,用来储存各地的粮食,仓库设在各道中心,数量不多,但占地大,由军队守卫,一般用来发放各州县官吏、官兵的俸禄,也备荒赈灾。
军仓,军仓粮食是来自各军需处的屯田,一般设置在边境,供应官兵俸禄,在荒年也用作荒年的粜米。
常平仓,设置在地方的小粮仓,数量极多,各县衙自行保存,是为了保证荒年的社会稳定,也可以用来赈灾,这是大周主要的粮仓。
义仓,前朝沿用而来的仓库,是粮食赋税层层流转下来后,最后一个储存的地方,主要目的供给地方防备灾荒使用,粮食储备一向不多。
至于转运仓,则是临时存放的仓库,沿水陆运输要道上,就算有粮食也不过少数。
扬州受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陛下却只肯动用义仓,便是想要扬州各地官员自救。
千秋公主嘟嘴:“义仓才多少粮食啊。”
陛下睁眼去看不解的幼女,笑着摇了摇头:“扬州之富,富甲天下,你当徐敬业当日一夜之间屯兵三十万,哪来的人,哪来的粮食,那些世家踩在江淮东西两道的百姓身上,占着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平时朕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受灾一边怂恿都督要求免除税负,一边还打算让朝廷给他们收尾,想得倒美,这些时候也该为百姓做些什么,也免得整日心事浮动,瞧着就头疼。”
千秋公主似懂非懂点头。
“阿娘说的总是对的。”她最后说道,随后瞄了一眼容成嫣儿案几上的折子,叹气。
“还有这么多,不如都给嫣儿姐姐看,反正嫣儿姐姐也是您一手叫出来的,一定让您满意,您昨夜也没睡好,现在不如先眯一会。”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闷雷声,似乎由这个声音开锣,屋内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水汽也重了起来,几声微弱的闪电忽隐忽现。
几个小宫娥捧着小灯开始以此点亮殿内的花枝灯,小黄门更是爬上梯子,用小烛火点亮头顶的巨型吊灯。
屋内顿时大亮,昏暗之色被一驱而散,只是潮湿的水汽依旧挥之不去。
“好像要下大雨了。”千秋公主叹气,“黏哒哒的,阿娘若是放心不下政务,等睡醒了再看也不急,现在这天色,朦胧胧的,正好休息。”
陛下揉了揉额间,好一会儿才会说道:“那就这样吧。”
千秋公主立刻坐直身子,盘起腿来,高兴说道:“萝羽,给本宫取面镜子和梳子来,我要为阿娘梳头。”
萝羽是公主的贴身婢女。
一个瘦小的宫娥自角落中悄然而出,大概一炷香后,萝羽就带人抬着镜子入了内寝,竖在靠窗的角落里。
之前陛下在镜中受到歹人惊吓,公主便直接把镜子都搬到偏殿去了。
“阿娘要不要梳头啊。”虽然搬来镜子,但千秋公主还是假模假样地歪头询问道。
陛下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只好兴致缺缺地点头。
公主殿下立马开心起来,亲自扶着陛下来到镜前,接过萝羽递来的梳子,开心说道:“是我新学的,睡觉的时候打辫子,只是那辫子是五股的,打起来格外细密,睡了一夜散开卷卷的,可好看了。”
陛下纵容着听着她说话。
“这次舍利法会后是不是有百戏园的人献艺啊。”千秋公主问道。
容成嫣儿点头:“正是如此,听说百戏园那边排出新节目,叫百鸟献丹。”
“那我要去看。”千秋公主立马说道。
“法会你不爱去,玩耍倒是很积极。”陛下闭眼,淡淡说道。
公主殿下得意地扬了扬眉。
“对了,这是我新作的香薰。”千秋公主又神神秘秘指挥着萝羽从袖中拿出一瓶瓷白瓶子,打开盖子,放在陛下脸边,得意说道,“阿娘问问好不好闻。”
陛下配合,微微侧首闻了闻,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这些小娘子才喜欢这么浓烈的味道,阿娘年纪大了,闻多了头晕。”
千秋公主蹙眉,不解收回瓶子:“浓吗?怎么会呢,我蒸馏稀释了好几遍的。”
“公主,先梳头吧。”萝羽上前,悄声说道,“陛下也该累了。”
千秋公主点头,索性把瓶子交给她,拿起梳子认真给陛下梳头发,嘴里念念有词。
“一梳,祝阿娘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二梳,祝阿娘万事如意,松柏常青。”
“三梳,祝阿娘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陛下闭眼听着千秋公主在耳边的低语,带着千娇百宠的小娘子才有的可爱稚气。
“殿下在念什么?”一侧的萝羽不解问道。
千秋公主得意说道:“是我前几日听书时听到的,说是民间嫁女那日,梳头的嬷嬷都要这么说的,只是本宫把祝词改了,怎么样,还不错吧。”
萝羽歪头:“是每个人嫁人都会说嘛?”
千秋公主梳头的手一顿:“好像听说就是娶妻的时候说的吧,不记得了。”
“那公主大婚时会说这个吗?”萝羽问。
千秋公主点头:“本来不记得了,毕竟当时时间都这么晚了,人都困死了,但好像听到嬷嬷在我耳边说什么,当时都没在意,前几日听那个说书人说起来,好像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哦。”萝羽似懂非懂,殷勤附和着,“毕竟公主可是驸马明媒正娶的棋子。”
千秋公主对下并不严苛,底下几个小丫鬟都格外纵容,是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趣着。
陛下眉尖微动,却并未说话。
千秋公主虽说是初学,但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编了一个黑黑粗粗的扁平的长辫子便垂落在身后。
“阿娘快看看!”千秋公主开心说道,“好看嘛。”
陛下睁开眼看着铜镜中人。
千秋公主提着辫子,高高兴兴地放在她面前:“阿娘可是我第一个编的人,看看,还不错吧,又宽又密,可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好看……”陛下含笑点头,只是很快她脸上就再也没有笑意,眉心紧皱,脸颊厉色,死死盯着铜镜中的人,眼底泛出血色。
“阿娘。”千秋公主很快就发现陛下的异样,不解问道,“怎么了。”
陛下的声音沙哑干涩:“你可看到铜镜上有东西?”
身后的容成女官也察觉出异样,立马放下笔,准备过来。
千秋公主下意识低头看去,却只看到镜中是陛下严肃的脸,不解问道:“没有啊。”
陛下的呼吸逐渐加重,咬牙说道:“她在动!”
千秋公主眉心一皱,直接伸手把铜镜推倒,然后反身抱着陛下,厉声说道:“把铜镜搬出去。”
容成女官听到动静,也跟着吓了一跳,看着陛下紧绷的脸,还和公主殿下厉色的眸光,心中微动。
萝羽吓得不敢动弹。
“春儿,把东西收拾下去。”容成嫣儿开口。
外间的春儿悄无声息走了过来:“是。”
陛下被公主殿下紧紧抱着,额头抽动得厉害,疼得不由闭上眼,脑海中却依旧画面不断。
“留下,叫唐不言和沐钰儿入宫。”她沙哑开口说道。
春儿抬眸去看陛下。
千秋公主也回过神来,咬牙说道:“一定又是那奸.人作怪。”
她冷静下来,对着春儿说道:“用本宫的名义去请唐不言,不要惊动太多人。”
不甚亮堂的日光落在千秋公主狠厉的脸上,让她常年带笑的面容上多了丝无情的冰冷。
春儿叩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
沐钰儿一惊:“又看到东西了?”
春儿神色凝重点头。
“可秋儿不是……”沐钰儿喃喃自语。
唐不言缓过气来,这才开口问道:“看到什么东西?”
春儿摇头:“陛下不曾说起。”
过了没多久,马车就到了迎仙殿外,谁知马车刚停,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
眨眼间,大雨倾盆而下。
酝酿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在申时末刻落了下来。
幸好路程也不远,金凤亲自为唐不言撑伞,大雨掉落地面激起的水花打湿了下摆,水气迎面而来,瞬间润湿了脸颊。
唐不言站在屋檐下,看着沐钰儿快步走来的身形。
她头顶的是小伞,几乎淋湿了半边衣服。
“好大的雨,说下就下,都不带犹豫的。”沐钰儿嘟囔着。
“进去吧。”春儿说道,“陛下还等着呢。”
唐不言颔首。
昨日已经来过迎仙殿,只是今日他们直接被引进内殿。
“一定是那个秋儿还有同伙。”
“要儿看,这迎仙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要彻查一遍。”
“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陛下,若是抓到凶手定要把她千刀万剐。”
还未入内,千秋公主的声音便愤愤不平地传了过来。
“微臣唐不言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卑职沐钰儿拜见陛下,陛下天恩万岁,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秋。”
千秋公主声音一顿,目光先是落在唐不言身上,随后落在沐钰儿半边脑袋上,冷哼一声:“沐司直的符怎么一点也没有用,哼,这可是欺君之罪。”
唐不言眉间蹙眉,还未说话,就听到背后的沐钰儿立马拜倒,认真解释着:“符防得是鬼怪,又非坏人,自然无用。”
千秋公主顿时语塞。
“起来吧。”还是陛下开口,直接说道,“去看看那个铜镜上有没有东西。”
陛下声音格外冷静,瞧着不想是受到太大刺激的。
沐钰儿心中心思活络,但脚步还是朝着一片狼藉的地方走去。
宫娥们是直接把梳妆台搬了过来,相比较昨日的狼狈,今日只是碎了一面半人高的镜子。
镜子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屋内亮堂的光在破碎的镜面上闪着细碎的光。
沐钰儿蹲下.身来,伸手捏起一块镜子碎块,仔细打量着。
镜子轻轻弹了一下格外清脆,背面雕刻着半截凤鸾,正面因为不规则的边缘,只能倒映出半截面容,冷不丁一看还有些诡异。
“看出什么了吗?”千秋公主问。
沐钰儿低声说道,手上动作不停:“允卑职把铜镜拼一下。”
“这么多镜子碎片要拼到什么时候”千秋公主看着碎了一地的镜子,蹙眉,“萝羽,去帮忙。”
沐钰儿没说话,可直到萝羽的青绿色裙摆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才连忙说道:“不必,她碰过镜子……”
千秋公主眉尖高高扬起。
唐不言赶在殿下发怒前,打断她的话,慢条斯理补充道:“办案件最需要亲力亲为,铜镜简单,司直拼得快,也能记得牢一些。”
沐钰儿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萝羽闻言,只是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萝羽回来吧。”千秋公主开口,她才忙不迭回来。
沐钰儿动作很快,地面上的镜子碎块很快就被她拼好,偌大的镜面上,几道狰狞不规整的裂缝在头顶烛火的照耀下,闪着细碎的光,却又把沐钰儿的声音都扭曲了。
这是一面巨大的菱花镜,以圆形为中心,边缘点缀上十二个弧形,整个轮廓乍一看宛若四朵牡丹盛开在边缘,仔细看去,铜镜边缘上则依次,循环往复雕刻着麒麟、天马、凤凰、鸾鸟灯,边缘则是连绵不绝的折枝花。
镜面被打磨着光亮照人,微微有些发黄的铜镜甚至可以清晰倒映出脸上的小小绒毛。
她掏出一块帕子,轻轻在镜子上仔仔细细地擦着,直到整个镜面都被她擦过一点,白帕子赶紧如此,甚至连灰尘也没有。
沐钰儿不死心地闻了闻,帕子上只有一点潮湿的水汽,同样没有任何味道。
她眉心瞬间皱起。
“怎么样?”千秋公主问道。
沐钰儿摇头:“镜子上很干净。”
千秋公主失望,随后又质问道:“那该检查哪里?阿娘几次三番在镜子里看到东西,问题难道不在镜子上吗?”
沐钰儿抬眸,悄悄看了眼床上闭眼小憩的陛下。
陛下除了刚才那一句话,一直都没有开口,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被惊吓后的惊惧不安。
她太过平静,太过镇定,甚至会令人产生怀疑到底有没有看到脏东西。
“敢问陛下……”唐不言开口,“看到何物?”
千秋公主不悦说道:“这和陛下看到东西有何关系,少卿只需知道是看到不好的东西即可,镜子就在这里,今日我和阿娘同吃同住,一直不曾离开,可刚才却是什么都没看到,说明那东西一定是只针对阿娘,少卿还要快快找到才是。”
“殿下当时也和陛下在一起?”沐钰儿抬眸问道。
千秋公主点头:“阿娘有些累了,我为阿娘梳头,准备先休息一会儿,谁知我刚打好辫子,阿娘就在镜中看到东西。”
沐钰儿神色凝重:“镜子是之前的镜子吗?”
“自然不是。”公主殿下说,“昨日那个碎了,再说那镜子不干不净的,自然是扔了。”
“也就是说这个镜子是新的,可是从哪里搬过来的。”沐钰儿又问。
一侧的萝羽开口说道:“这是奴婢并几个丫鬟在偏殿搬来的,但在此之前,这个是尚寝局今日早上搬来的。”
沐钰儿抬眸看着说话的丫鬟:“也就是说今日也就只有您和几位搬来的丫鬟碰过镜子。”
萝羽点头。
“你是殿下的丫鬟?”唐不言突然问道。
沐钰儿这才发现这人和殿内其他丫鬟穿的不太一样。
迎仙殿内每个职位都有各自的衣服。
容成女官不谈,从之后的春儿女官开始,女官皆是双髻,戴金花簪,着深绿色圆领上衣,系间色长裙,再往下的丫鬟,则是梳着单髻,带着银花簪,穿着窄袖的豆绿色交领上衣,下穿双色长裙。
但公主殿下身边的丫鬟却是梳着交心髻,头上发簪不少,金银都有,衣服则是更为鲜嫩的浅绿色,下穿同色长裙。
萝羽点头。
“为何是你去搬铜镜。”唐不言声音格外冷淡。
因在陛下寝殿,他一直垂颈,令人看不清神色,可声音却有些冷淡,显出几分厉色。
萝羽一怔,随后脸上浮现出怒色:“少卿觉得是奴婢做的手脚。”
唐不言淡淡说道:“只是例行询问而已。”
千秋公主说道:“是我叫她去的,在公主府叫习惯了,刚才一时间也没改口,少卿觉得这个答案如何?”
唐不言淡然点头。
“请问,这位侍女,在铜镜搬来前后可有人碰过。”唐不言继续问道。
萝羽嘴角微微抿起。
“你照实说便是。”千秋公主淡淡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少卿多问问也正好洗清你的嫌疑。”
萝羽这才松了松脸色。
“当时殿下叫奴婢去搬铜镜,奴婢便去了偏殿,尚寝局今早来人说过镜子就在那边,我去了之后才发现这个镜子是带着梳妆台的,后来就叫了几个丫鬟与我一起抬进去。”
沐钰儿冷不丁问道:“所有您有段时间是独自一人和镜子在一起的。”
萝羽声音微提,立刻扭头对着不悦说道:“偏殿没人伺候,自然就我一人。但当时奴婢是把大门打开的,外面都是巡逻的人,奴婢能做什么!”
沐钰儿扬眉,话锋一转,不卑不亢说道:“当时偏殿的守卫还有,其余几个搬东西的婢女,尚寝局接触过这面铜镜的人,可以都询问一下吗?”
千秋公主脸色不好看,但还是点头说道:“自然可以,让春儿带你们去吧,免得说我们串供。”
被人不冷不热地怼了一下,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春儿自角落里出现,伸手说道:“人都在偏殿,两位移步。”
沐钰儿走了几步,突然扭头说道:“这个镜子能请人一起搬到偏殿吗?”
“不是没找到东西吗?”千秋公主不解问道。
“还是再仔细检查一番比较好。”沐钰儿说。
千秋公主随意地摆了摆手。
春儿女官很快就点了几个人,替沐钰儿把镜子收拾起来。
沐钰儿一直不错眼地看着她们,等她们连带着梳妆台都抬起来,这才满意的转身离开。
“虽然瞧着有点目中无人。”千秋公主小声说着,“但瞧着还算靠谱。”
一直不曾说话说话的容成嫣儿上前,轻声说道:“沐司直办案手段极好,之前梁坚的案子,陛下限定五日,还真的破了出来。”
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那我等会也给他们限定一个时间,逼一逼他们。”
她目光看向一直闭眼小憩的陛下,小声说道:“阿娘脸色瞧着好差,要请太医来看看吗?”
陛下摇头。
“那就先去休息。”她又说道,伸手把被子提高一点,“儿陪娘一起睡。”
陛下沉默着,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道:“陈王的东西都烧干净了吗?”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却让屋内另外两人脸色大变。
陈王,高.宗的庶长子,生母是宫女,后被王皇后抱养在膝下,因而成了太子,但后来随着王皇后被废,也因此去了房州,再后来因为涉及谋反案,同年被赐死在家中。
—— ——
“我这么瞧着陛下脸色不对。”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后,小声说道。
唐不言不语。
“为什么不能说到底看到什么?”
“我猜十有八九又和那桩旧事有关。”
能隐约听到沐钰儿说话动静的春儿不得不低声咳嗽一声提醒着。
沐钰儿立马闭嘴,低眉顺眼跟在两人身后来到偏殿。
“这间偏殿很少有人住,只有公主殿下来了会下榻这里,一般只在抱厦里安排丫鬟,以备不时之需。”春儿解释着,“东西放在正殿,因为当时送来已经是晚上了,公主殿下怕出事,惊扰陛下,就让人放在这里,早上的时候才让人通报过来。”
“公主昨夜住这里?”沐钰儿问。
春儿摇头:“公主昨日一直陪着陛下,这里只有公主的随从住,但他们都在东跨院,放镜子的是正院。”
“那公主身边的萝羽昨日住在这里吗?”沐钰儿问。
春儿仔细想了想,犹豫说道:“这可真不好说,要去问昨夜伺候的宫娥们。”
“那就劳烦春儿女官帮忙问一下。”沐钰儿借杆子往上爬,笑眯眯说道。
春儿点头,伸手推开大门:“人都在里面,少卿和司直自行询问,我先去问问昨日的情况。”
沐钰儿忙不迭点头。
正殿内的人分成三堆。
沐钰儿掏出纸笔,先是去问帮忙抬梳妆台的三人。
“你们就是帮忙搬东西的人?”
三人不敢说话,只是怯生生点头。
“不怕。”沐钰儿笑了笑,安抚着惊恐的三人。“你们是何时进来的,是一起来的嘛?怎么知道这里需要帮忙?”
沐钰儿声音微微压低,格外和颜悦色,瞧着格外好相处。
三人对视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气。
“奴婢三人就是这里的丫鬟,当时就在抱厦休息。”中间的那个丫鬟说道,“奴婢们共有五人,是照顾正殿这边的,平日里若是公主殿下来了,我们是负责照顾住在正殿的公主殿下。”
沐钰儿颔首,鼓励说道:“然后呢?”
“当时就是听到动静,奴婢和馨儿一起出来看看。”中间之人扯了扯右边之人的袖子,“后来知道是公主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女萝羽姐姐需要帮忙,我就让馨儿再找娇儿来。”
沐钰儿奋笔疾书的手一顿:“你们来的时候,萝羽是一个人在正殿的。”
“这不好说话,奴婢只是看到萝羽姐姐当时正准备出门找人。”正中那人谨慎说道。
“那你后来就一直和萝羽在一起?”
“嗯。”
“你们听到声音再来这里,距离多远,大概是什么时候?”沐钰儿又问。
“不远,就在隔壁。”正中那人说,“什么时候是不记得了,但记得是刚打雷的时候是不是。”
馨儿点头:“奴婢之前看了眼时间,大概是在快申时了,若是简单估算一下,大概正好是申时吧。”
另一侧的娇儿说:“你来找我时,我听到申时钟摆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个时间段。”
沐钰儿点头。
“之后你们都没有动过镜子?”
三人齐齐摇头。
沐钰儿若有所思点头,随后走向尚寝局的四人。
“铜镜就是你们搬来的?”
为首之人点头:“迎仙殿传来消息说陛下的铜镜坏了,我们不敢耽误,连夜就找到这扇铜镜搬了过来,但公主说先不要送进正殿,叫我们先去偏殿放着,我们就送去了偏殿。”
“铜镜是从那里找出来的,中间可有人动过?”
“自然没有!”为首那人神色激动,声音微扬。
“东西都是在内库中的,进入内库要三把大钥匙,分别是尚宫局的两位尚宫,尚寝局的尚寝,根本不会有人进去,铜镜也是当着三位搬出来的,我们直接套上布袋,中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悄无声息碰到铜镜,之后送过来也是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人有机会单独靠近。”
“镜子当时放在哪里?”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开口问道。
“就放在靠窗的位置,不敢放的太远,怕迎仙殿的人不好搬。”她指了指内外殿的座屏附近,一个靠窗的位置。
那是一个距离大门不算远的位置。
“你们送东西来,外面的罩子可有拿掉?”唐不言又问。
四人摇头,还是为首那人解释着:“东西必须原封不动的送过来,之后的拆封都是迎仙殿的事情了。”
这也是内宫很多避险的办法之人。
唐不言沉吟片刻,很快就到来守门的两个侍卫前。
“萝羽是何时来的,你们还记得吗?”他问。
两个侍卫四目相对,摇了摇头:“就响雷没多久,今日天色很黑,我们也估不准什么时候。”
“萝羽入内时大门是开着的嘛?”沐钰儿接过来问道。
两人点头。
“你们看的到里面的动静吗?”
两人齐齐摇头:“卑职们不敢随意张望。”
“萝羽在里面呆了多久?”沐钰儿想了想补充道,“距离两个丫鬟过来之前。”
“大概就半刻都没有,反正很快。”其中一人说话,“卑职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来回走了好几下,然后就看到里面的人出来了。”
“有停过吗?”沐钰儿敏锐问道,“大概是什么位置。”
侍卫一愣,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一会儿,但很短,就在靠窗的位置吧。”
他扭头去看另一个侍卫。
“是靠我这边的位置。”那个侍卫说,“看方向应该就是走到梳妆台附近,大概是在拿罩子吧,不过时间真的很短很短,很快她就出来找我们,想要我们找人帮忙抬一下。”
沐钰儿的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按理本该放着梳妆台的位置,随后又问道:“那里面昨夜可有动静?”
两人齐齐摇头。
“那昨夜可有人,来过这里?”她见没什么信息,不由眉心微,随口问道。
谁知其中一个侍卫竟然点头说道。
“有啊。”
沐钰儿自纸笔中倏地抬眸。
作者有话说:
修错字ing
jj的一键排版,我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六个分类的仓库来着百度,外加一点点的私设
唐朝结婚都是大晚上的!之前太平公主出嫁的时候是在大晚上,因为灯火通明,整个长安大街都是灯笼,还导致烧了树,后来又因为公主的婚车实在实在太大了!!把城门都拆了!
扬一益二就是说扬州的抵得上两个益州!自来江南富庶,其实也一开始也不是,阴鹜政治中心一直在北方,但最明显的就是隋朝大运河开了,再往前就是战乱时期,北面到处都是战乱要地,一直打战,人口南走,不过真正很有钱害的是宋朝,南宋迁都临安,政治上虽然拉跨,但经济上真的厉害。
菱花镜的样子参考了一个古物。
宋代以前的铜镜含锡量较高,硬度高、质地较脆,相对来说容易摔破(其实也没有这么容易,但我这里就是让他碎了,骄傲),而宋代以后的铜镜含锡量较低,含铅锌较高,硬度较低、质地较软,不容易摔破。感谢在-11 23:58:-12 23:5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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