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一念关山 第1章 第一章

《一念关山》第1章 第一章

作者:柠萌影视 字数:7706 书籍:一念关山

  北地春迟。

  江南已是荼蘼花谢菡萏初开的时候,天门山一带的春草却还未尽数铺开。风自关外吹来时,黄沙袭面,阳光也仿佛变得苍白。军中大纛被吹得烈烈翻响,仪仗士们也被风沙割得蹙起了眉头,牵动缰绳安抚胯下嘶鸣躁动的骏马。猎猎旌旗之后,军士列阵铺开在关南原野之上,在昏黄风沙之中肃立如松林石碑。

  梧国御驾亲征的年轻天子却是意气风发。俊秀的面庞上犹带光彩,眼眸中闪耀着对胜利的笃信。他拔剑高举,雪白的剑刃反射出湛然的明光。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向前冲锋,大地也随之震响。

  距前朝失政,中原乱世已有百年。而今,九国割据,其中以安、梧两国最为强盛。现任安帝登基后好武贪财,近年已蚕食邻国城池无数;梧国鱼米丰饶,富有铜金矿脉,亦常为安国国主所觊觎,故安、梧两国近年间多有征战。

  梧永佑六年,安帝李隼兴军欲夺梧南之金矿。梧帝杨行远迎战于天门关之南,而这一天,也是无数人命运转折的开始。

  江南夏早。

  风沙席卷不到的富贵温柔之乡,有畅畅惠风,融融暖阳。叠山枕河而建的园林玲珑秀丽,恰逢主人孙侍郎的寿宴,处处繁花着锦,高朋满座。

  台上舞姬作戎装打扮,虽腰肢细柔歌喉侬软,舞中长剑交击时,亦有火花四溅。席间宾朋却是闲适雍容,各自散坐。

  天子去国远征已数月有余,梧国国都之中却一切如常。

  这位年轻的皇帝即位三年间,朝政一向都由当初拥立他的宰相章崧所掌控。直到数月前章崧抱病,暂离朝堂,天子才开始尝试掌控朝局。却随即便不由分说地御驾亲征去了。如今朝政由天子的弟弟丹阳王代为摄理,亦是井井有条。

  天子在或不在,于人心、于朝政确实也无大干系。

  台上剑舞已到妙处,宾客们鼓掌叫好。

  主人便也起身举杯,“愿以此酒,遥祝圣上旗开得胜,大败安军!”

  舞姬们齐齐跪伏于地,娇声道,“祝圣上旗开得胜,大败安军!”

  宾客们也纷纷举杯遥祝。临场姿态,心诚与否都不妨面上忠恳。而在他们之中,一位头戴金冠的年轻公子和一名武将,举杯间隙,二人目光却齐齐盯着排在台上最末的舞姬。

  那舞姬察觉到年轻公子的凝视,起身时便也悄悄扭头来看他,含羞带怯地回了他一个目光。她生得着实美丽,杏腮着粉,绿鬓如云,黑眸子娇柔清澈,令人见之忘忧。只不大机灵,略一分神便踩到了自己的裙子。

  孙侍郎察觉到台上错讹,皱了皱眉头,唤来管家耳语。听管家解释——那舞姬名叫如意,笨是笨了些,却很得韩世子的青睐,故而今日也让她上台了——孙侍郎便看向了那金冠公子。那是朝中勋贵韩国公家的世子,也是今日的贵客。见他醉心地凝视着那舞姬,便也不再计较了。

  一舞已毕,舞姬们一道下拜告退。

  那名叫如意的舞姬跟着舞队下台时,目光又再次牵绕向韩世子。韩世子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向她比了个口型“亭子”,悄悄地指了指外面。

  如意含羞点头,一分神,又差点撞上了领头的紫衣舞姬。多亏身侧另一个舞姬拉了她一把。紫衣舞姬不悦地回头瞪她,见她正和韩公子眉来眼去,心中愈发不快,故意横肘撞了她一下。

  如意吃痛,先前拉她的舞姬见她受委屈,便挺身要替她出头。如意连忙拉住她,“玲珑姐,别。”又向紫衣舞姬陪笑,紫衣舞姬白了一眼,根本不作理会。如意讪讪的,仍是笨拙地笑着。

  下场之后,舞姬们纷纷松懈下来。

  如意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她手脚笨,又急着去赴约,忙乱间反而碰掉了一只钗子。玲珑见状,越发放心不下。叹了口气,无奈地上前帮她整理好头发,又为她重新打了胭脂,对她施了个催促的眼神。

  如意知道是为韩世子的事,梳妆好便悄悄溜着边出房门去。却不妨裙摆被人踩住。她不留神一用力,便是一声裂帛声。如意一愣,回头去看时,裙子已经被撕破了。

  紫衣舞姬冷眼看她,分明是故意踩住她的裙摆。如意愣愣地看着裙摆,玲珑已经撸起袖子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当着我的面就敢欺负她,真以为我教坊这七年是白混的?”

  眼看她是要与人撕打起来的姿态,如意连忙挡住她,歉意地对紫衣舞姬陪了个笑,便把玲珑拉到一旁,低声解释着,“算了,怨我自己笨手笨脚……”

  她们今日确实有更要紧的任务,不好节外生枝。玲珑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也太没用了……赶紧去见韩世子吧,可千万别再搞砸了。”

  如意一路急急行来,远远望见花园亭子里,韩世子正焦急地等着。

  她抹去残泪,正要奔跑过去,突然便有一只手斜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了一旁的假山山洞里。

  如意呜呜地挣扎着,却被按在假山石壁上。黑暗中胡髯蓬乱的嘴唇拱过来,耳边是粗鲁的急不可待的声音,“小美人儿,别急着服侍世子,先服侍服侍本官呀。”

  那人正是刚才宴会上对她垂涎欲滴的武将,他力大无比,如意毫无反抗之力,被他按倒在身下又摸又亲,只能掰着他的手指艰难地抗拒,“放开我……”

  武将怕她喊声引了人来,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肯松开,另一手急色地去解衣服。眼看就要得逞时,身体却忽然一僵,毫无征兆的向一旁歪倒——被他遮住的洞口处便有天光透入,玲珑手握着一只吹筒,正站在那里。

  如意艰难地从那人身下挣出来,哭着扑进玲珑的怀里,又怕又委屈,“玲珑姐!”

  玲珑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她,又埋怨道:“小声点!哎呀,你也不小了,怎么每回都能把事办砸?”

  “玲珑姐,我好怕……”

  “怕也得先完成任务,不然我们都会死。”玲珑也无可奈何,“我们安国朱衣卫在梧都的白雀足足二十个,谁叫韩世子只看中了你?赶紧收拾好出去见他,一定要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让他带你回府,偷到他父亲书房里的那张粮草图。”

  不错,这二人既是教坊的舞姬,也是安国间客机关朱衣卫安插在梧都的细作。

  ——最底层的细作。在朱衣卫内部被称作“白雀”,多是些被挑选调教过的伶仃孤女,出身贫苦,受人控制。潜伏在内外各处,靠美色机巧来拉拢策反和刺探情报。说是细作,实则不过是可用可抛的器物罢了。

  如意颤抖着整顿被扯乱的衣衫,玲珑见她胆小觳觫,看不过去,便上前帮她,宽解她道:“有了这张粮草图相助,咱们安国大军说不定就能大获全胜,咱们就算立了大功了。到那时,堂主多半会开恩赐药,我们就都不用再做出卖色相的白雀了。”她说着便也畅想起来,面露憧憬,“要是成了和玉郎一样的朱衣众,便能紫衣、丹衣、绯衣的一级级升上去,我们的日子就有盼头了……

  玲珑看如意还是懵懂的样子,恍然道:“都做了快一年的白雀了,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卫内的等级是怎么回事?咱们安国的朱衣卫,最上头的大人是圣上的亲信,邓指挥使,下面的依次是左右使、绯衣使、丹衣使、紫衣使,还有就是普通的朱衣众。像我们这种只负责色诱和探听消息的“白雀”,只能算是外门……”

  如意也面露黯然,回道:“这个我懂,每次去青石巷的时候,那些内门的朱衣众,都不拿正眼瞧我们。”

  玲珑便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擦去她眼角泪水,“谁说的?玉郎不就跟我好了吗?哎呀别哭了,赶紧笑。”

  如意笨拙地挣出一个笑容。她眼中犹带残泪,一笑便如桃花着雨,娇憨又妩媚。玲珑也不由恍了恍神,叹道,“真是我见犹怜,我现在总算明白当初训鸟师为什么要选你进朱衣卫了,谁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草包美人会是间客……赶紧去吧,待会儿在韩世子面前,一定要机灵点。”

  如意却又心有余悸回头看向被玲珑毒倒在地的人。

  “那他怎么办?”

  玲珑推着她离开,安抚道:“放心吧。”说着边从怀里摸出个小瓶,“等他醒了,只会记得自己喝醉了,发了一场春梦——”又摸出一根银针,“然后,他就永远别想再当男人了。”

  如意走出洞口,眼尾犹然带着濡湿的红晕。牵着被撕破的裙摆,小心地绕过假山,飞奔向远处的亭台。在韩世子迎上来时,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

  几句话后,韩世子便迫不及待地要俯身亲吻如意。

  如意受了惊一般,身体轻颤,低声回避着,连忙道:“不行,这里不行。”

  韩世子会意,指了指假山,道:“那边有个山洞,肯定没人会看到。”

  如意一惊,忙道:“那里更不行。”犹豫着,低头牵住了韩世子的衣带,眸子羞怯娇媚,轻声呢喃,“世子,我……我不想再住在教坊的破屋子里了。待会儿酒宴结束,你带我回你府上好吗?”

  韩世子大喜,轻轻耳语着将她拥了满怀。

  如意头搁在他的肩上,在他看不到的身后,轻轻吐了口气。

  筵席却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舞姬们还有歌舞要演,韩公子也不能离席太久。短暂亲昵之后,两人各自分开,匆匆赶回席间。如意追上舞队时,刚刚好赶上下一支舞曲的出场。

  幸而她排在队尾。归队之后,见玲珑焦急关切地望过来,便轻快地施了个眼色,示意她大功告成,玲珑这才放下心来。

  如意跟着众人刚上场,便见武将在小厮的搀扶下揉着头出现。当看到那人不时还摸摸身下,如意一下子紧张起来,差点踩到了前面一人,玲珑忙替如意掩饰。

  武将入席后环视众舞姬。这时音乐乍起,鼓点声越来越急,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好在武将看了半晌后仍是神情迷茫,最后只是接过酒喝了起来,如意如释重负。

  随着乍起的音乐摆好姿势,舞姬们正要起舞时,便见门客匆匆闯进席间通传,“六道堂赵都尉到!”

  六道堂,由梧国太宗所创立的军政机要。对内负责护卫、监察百官,缉捕审讯要犯。对外负责刺探军机、传递情报,拉拢收买敌国政要。铲除潜伏在国境之内的叛徒和谍娆,自然也在其职权之内。威权之盛大,耳目之灵敏,任是谁被盯上,都要脱去一层皮。一贯都令人闻之色变。

  乍听闻来人身份,席间所有宾客皆是一惊,纷纷站起身来。

  如意也吓得退了一步。玲珑连忙自身后顶住她,示意她莫要流露形色。

  短暂的惊慌之后,早有人示意舞姬们退下。

  玲珑连忙拖着如意尽量躲进不起眼的地方。她手心冰冷,面色苍白,显然也有些慌神了。身为潜伏在敌国京城的间客,任务中途六道堂找上门,也不由人不惊疑是否身份败露。

  孙侍郎已整顿衣冠,亲自带人恭敬出迎。

  便见一锦衣乌冠的阴鹜男子,带着一行精干的黑衣道众赳赳而入。

  这锦衣男子便是六道堂副堂赵季,而他身后跟着的亲信便是六道堂人道副尉娄青强。

  赵季见孙侍郎上前,便笑着携了他的手,“不必多礼。您的寿宴,赵某既然接到了帖子,怎能不来捧场啊?”

  话虽如此,席间众人无不战栗。

  孙侍郎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笑,将他迎上首席,亲自为他斟了杯酒后,才示意歌舞继续。

  舞姬们胆战心惊地重新上场。身处卑贱,命不由人。再怕,能做的也只有歌舞娱人。众女歌喉柔婉,腰轻如燕。舞袖翻转之间,席间气氛便已有所缓和。

  且歌:“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宾客们也渐渐松弛下来,一边品酒,一边欣赏着歌舞。席间又有了些热闹迹象。

  赵季却忽然一拍几案,大声呵道:“大胆,下一句是‘将军百战死’。圣上御驾亲征逆安,尔等竟然包藏祸心,想要诅咒圣躬,简直罪该万死!”

  满座皆惊,乐声骤停,都不料他竟能罗织至此,无端发难。

  舞姬们被吓得跪伏在地。孙侍郎也惊慌地跪坐起身自辩:“大人息怒,我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赵季冷笑不语,席上死一般安静。

  幕僚悄悄向主人耳语几句,孙侍郎随即恍然,一咬牙道:“下官驽钝,一时失察,恐被安国奸细混入府中,为防寿礼中含有栽赃陷害之物。还请赵大人全数带回核查。”

  他指了指厅下堆满的贺礼。

  赵季这才满意的一点头,“都起来吧。”

  众人如释重负,重新入座。乐声再起。然而席间之人再无宴饮兴致,都噤声不语。

  先前那名武将还有些脑子不清醒,低声嘟囔:“六道堂这事做得也太不地道了吧,人家过大寿呢,就用这法子要钱……”

  韩世子吓得忙捂他的嘴,轻声道:“你不要命了?还以为六道堂是宁远舟当家的时候?”

  武官忙噤声。

  独孙侍郎心有余悸,谄媚地为赵季斟酒,“如此一来,下官身上的嫌疑就洗清了吧?”

  赵季瞟他一眼,冷笑,“只有奸细送来的贿赂,没有奸细?”

  孙侍郎悚然一惊,瞬间大汗淋漓,目光慌乱地扫向四周,最终落在依旧跪伏在地的舞姬身上,抬手一指,“她们就是奸细!”

  赵季眼都没抬,淡淡道:“那就拖下去即刻砍了,替侍郎去一桩心事吧。”

  六道堂的黑衣道众们虎狼般拖起众舞姬,向厅外去。

  舞姬们惊恐挣扎着,哭喊着:“大人饶命,妾身冤枉啊!”

  如意惊惶地向韩世子大喊:“世子,救我,救我!”

  韩世子迈出一步,却被身旁人拉住制止。他无奈地看了如意一眼,终是未发一言。直如意只得手足无措、涕泪交加地被拖出宴会厅。

  舞姬们手上被套上了铁桎,由四名黑衣道众驱赶着,踉跄着走向池塘。园中丫鬟杂役们纷纷四散躲避。

  玲珑踉跄而行,之前和如意争吵的紫衣舞姬心生侥幸,强忍着恐惧,媚笑着回头讨好领头的军官,想乞讨一条生路,却被一刀捅穿了腰腹。

  染血的弯刀自她背后捅出,舞姬们都惊恐地尖叫起来,却是无处可逃。

  军官扶着紫衣舞姬犹然面带惊恐的尸身,拔出刀来,道:“我也知道你冤枉,可谁叫你们偏巧遇上赵大人缺钱花呢。”

  他一松手,尸身便扑倒在地,无动于衷地抬脚,将尸体踢进池中,便回头看向其余舞姬,“都给我面朝池子跪好。”

  舞姬们胆寒无奈,只得依言面对池水,呜咽颤抖着跪下。很快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捅杀,尸身倒入池中,碧水翻起血浪。

  如意低声问身侧玲珑:“怎么办?”

  玲珑从袖子里摸索出一截铁丝,试图撬开枷锁,强作镇定地安慰如意:“别怕,跟着我见机行事。”

  然而尚未找准锁眼,已经又有一个舞姬被杀。

  黑衣道众已经走到玲珑身处,提刀要刺来时,玲珑高喊:“大人且慢!妾身上还有一颗明珠。愿献给大人,只求一个全尸。”

  那道众心动,收刀示意她把东西拿出来。玲珑装作弯腰去取珠子,却突然暴起,趁着道众分神,挥动手上铁桎就向他砸去。

  道众被砸中,头破血流。

  领头的军官看见了,不慌反笑:“哟,还是个练家子。”

  另外两名道众也无人上前帮忙,反而停手看起了热闹。

  被玲珑砸中的道众恼羞成怒,挥刀劈向玲珑。玲珑用手上铁桎做盾,勉强抵挡躲避着。双手被锁,她施展不开。腾挪缠斗之间,也无法专心撬锁。不过几招之间就已落入下风。还没被杀的舞姬们惊吓地瞪大了眼。

  眼见玲珑被重新制住,军官提醒:“先别杀,带回去好好审审。”

  可话音未落,他脸上便浮现出诡异的笑容,随即软软地扑倒在地。

  如意不知何时已站到军官的身后,踢起的足尖上伸着一把漆黑的利刃,利刃上犹然闪着血光。

  那张早先惊惧哭泣的脸,已如死水般平静无波,宛若彻底换了一个人。

  另外两名道众尚未回过神来,如意已经飞身上前。她身姿灵动如燕,杀人的手法却是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手臂圈住一人,轻轻一扭便掰断了他的脖颈。另一人回神,拔出刀来正要呼援,就已被踢中手腕和腿弯。他被踢得跪倒在地,脱手落下的刀柄正落上喉头,敲碎了他的喉头。他扑倒在地,喉咙嗬嗬作响,却是没发出一声呼叫。

  而如意麻利地用左手一拉右手拇指,只听啪的一声,手指脱臼。错位之后手围变窄,如意稍一用力,便将右手自枷中脱出。

  她从倒毙的军官身上翻出钥匙,打开自己手上的枷锁,又帮玲珑打开,之后便麻利地将右手拇指复位。

  全程她眉头都不皱一下。美貌无改,然而清泠泠的眸子映着满池血色与浮尸,炼狱修罗一般冷艳无心。

  所有舞姬都惊恐的缩成一团看着她,无人敢发出一声声响。眼前的如意宛若修罗恶鬼沐血而生,何况她们从未善待于她。

  纵使玲珑也被她眼下的模样吓呆了,颤抖地唤她:“如意?”

  如意拾起地上掉落的长刀,只漠然道:“闭眼。”

  玲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便觉有温血溅上了脸颊。她被烫得一抖,惊恐地睁开眼睛,便见先前和玲珑缠斗的那名道众双膝跪地倒下,头颅滚在了一边。而如意面无表情,只将四名道众的尸身尽数踢入池中,又走向舞姬们。

  舞姬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惊恐哀求地看着她。

  如意一顿,道:“……闭眼。”

  舞姬们绝望地闭上眼睛,瑟缩着抱在了一起。如意却仍然举起了长刀。

  玲珑心下不忍,忙道:“不要!”

  如意头也不回,冷冷道:“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你当了那么多年白雀,连这个都不懂?”

  “可大家毕竟在教坊相识一场……”

  舞姬们也哀泣起来。

  如意冷笑一声。刀尖一转,竟是向着玲珑挥去。玲珑大骇,匆忙躲避,只觉眼前白光一晃,那刀尖已停在她胸口。

  她胸前衣襟已被挑开,却似乎并未受伤。她屏息低头,便见刀尖上立着一枚玉瓶——瓶里装的正是她先前在山洞里,用在那武将身上能使人遗忘过往的药粉。

  如意手腕一抖,玉瓶在舞姬们头上破开,粉色的药雾弥散开来。舞姬们纷纷倒地。

  而如意也不再耽搁,拉住玲珑,飞身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墙外。

  两人一路逃出侍郎府,落足在一处僻静小巷里。

  身后虽无追兵,玲珑却惊魂难定。她们杀了六道堂四个道众,六道堂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届时顺藤摸瓜,安国在梧都的朱衣卫都将面临暴露的风险。

  她心下焦急,慌张道:“他们肯定会很快发现不对的,我们得赶紧赶回青石巷总堂报信!”

  如意却没有动,淡声道:“不用回青石巷,总堂并不知道死的人里面有没有我们。”

  玲珑愕然。她听懂了如意的意思,却不敢相信。

  如意看着她,道:“你不是一心想要自由吗?现在是绝好的机会。”

  玲珑想要自由,她敢说安国的白雀无一人不想要自由。谁愿意受人控制胁迫,活在随时都会因为任务失败被杀、因为暴露被杀的恐惧之中?

  玲珑强压下心中悸动,问道:“可白雀每半年都要服用解药才能活命,我们要是现在跑了……”

  如意淡淡道:“那点毒不值一提。我知道怎么解。”

  玲珑惊喜道:“真的?!”

  如意点头。

  玲珑却又迟疑起来,看向如意:“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你这样的身手,只怕连紫衣使也当得,为什么还要跟我混在一起做白雀呢?我可真傻,居然还一直把你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妹子……”

  如意顿了顿,依旧不疾不徐道:“跳出六道外,不在轮回中。我谁都不是,只是一抹幽魂。”她看向巷子出口,催促,“你到底走不走?”

  玲珑一咬牙,摇头,道:“我还是得回青石巷……玉郎他还在总堂呢,我不能一个人走。”

  如意闻言却道:“你为什么会当白雀?”

  玲珑一愣,不解她为何明知故问,“不是跟你说过吗?为了还债。我大哥生了病,我娘只能卖了我……原想着进六道堂总比进青楼强,谁知道都是一个样。”

  如意反问:“为什么你大哥生了病,你娘就要卖你,难道你的命不是命?十年前,为了一个男人,你家卖了你;十年后,你又要为了一个男人,再把自己的命填进去。值得吗?”

  玲珑垂眸,却无丝毫迟疑,“值得的。我和他已经……”她抚摸着小腹,目光温柔,已不觉噙了些幸福的笑意,“如意,你很快就能当小姨啦。”

  如意一怔,目光转向她的小腹,原本冷硬的表情便柔和下来。她小心地把手放上去,像是小孩子初次触摸到珍宝。察觉到掌心下的温热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便亮了一亮,一瞬间仿佛又变回早先那个笨拙单纯的小舞姬。

  玲珑轻声道:“我和玉郎很快就要成亲啦。”

  如意收回手,“那你回去吧。”又给玲珑指路,“去青石巷,走侍郎府大门外的马行街转天仓桥最快,三千二百步就到了。”

  玲珑一愕,“走那儿?”她探头望了望大门,“可是,万一六道堂的人刚好出来……”

  如意道:“刚才进府的六道堂有十二个,但外头有六道堂标志的马只有四匹,这说明只有跟着赵季的那几个是才是配骑马的上三道,其他的都是下三道。六道堂上三道的人对下三道的向来不怎么关心,这回又是要来要钱消遣的,所以不会那么快发现园子里的事,更不会出马上出来。你经过大门时镇静点,别露出破绽就行。”

  她一扬手,一道银丝飞出,挂住了远处民居晒着的纱帽和披风。她将银丝一掣,取来衣物,递给玲珑,“穿上。见到堂主的时候,记得告诉她我已经死了。按规矩,白雀死了之后,被抓去当人质的家人就可以恢复自由。”

  ——朱衣卫为控制白雀,无所不用其极。除了给白雀服食毒药外,白雀的家人也会被当作人质。一旦白雀逃亡,家人也会受连坐诛杀。唯有白雀死去,她们的家人才能恢复自由。

  玲珑这才明白,“……难道你是为了你娘,才一直忍着当白雀受罪?”

  如意没有做答,只催促:“赶紧走。”

  玲珑只得换上披风戴上纱帽,匆匆离开。她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你的手,要不要包扎一下?”

  如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才想起先前为了脱出桎梏,她曾将手指掰脱臼。这点疼痛于她只是寻常,却不料玲珑竟还记挂着,眼中有一丝感动闪过,嘴上却道:“不用你管。”

  玲珑踟躇着:“那……你保重。”到底还是不能放心,又折回去,撸下腕上的金镯子塞给她,“拿着。我不敢问你要去哪,可你独自一人,总归有点钱财傍身,我才放心。”

  这才又转身离开。

  如意看着手中的镯子,突然叫住玲珑:“等等——”玲珑回头,只听如意道:“明日酉时,圆通寺石塔下,我会带韩家的粮草图过来。”

  玲珑愣了愣。

  如意抛了抛镯子,“我不喜欢欠人情。我帮你将功折罪,你帮我确保我父母能平安回家。”

  言罢,她便飞身而去。

  侍郎府里,宴会还在继续。为一次勒索冤杀七八个舞姬而已,于赵季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甚至都不足让他皱一皱眉头。酒酣耳热之际,他倚靠在坐席上怡然闭目,忽然想到那几个道众离开已有一个时辰,便转头问他身侧的亲信娄青强,“怎么还没回来?杀几个娘们这么费事。”

  此类勾当他们做得多了,娄青强也是丝毫不当一回事,暧昧一笑,“多半顺便还找了个乐子吧。”

  赵季也一笑,但仍道:“你去看看。”

  娄青强领命而去。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便匆匆折回,焦急地向赵季禀报,“大人……”

  席上入阵曲正演至高处,琴女指尖游走如狂蜂震翅,弦上琴声促如疾风骤雨,赵季听不清他说什么,便示意,“你大点声。”

  事出紧急,娄青强只能提高声音,“宫中急报,三日之前,我军被安军大败于天门关!”

  琴弦“砰”的一声绷断,周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赵季。

  而赵季已经推倒靠几坐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娄青强,“你再说一次?!”

  “我军被安军大败于天门关,连失颖、蔡、许三地,圣上、圣上也已然蒙难了!”

  这次再无琴声干扰,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席间宾客瞬间惊慌起来。

  赵季怒道:“胡说!不可能!”

  他执掌六道堂,敌情军报皆要经他之手上传下达,护卫天子周全更是六道堂第一要务。一旦天子罹难,他就是最先该被问罪之人。何况他……

  一片慌乱之中,恢弘钟声如水纹般在这繁华帝都上空扩散开来。

  一声未平,紧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

  钟声传至席间,瞬间推平了嘈杂。

  所有宾客都不由自主地向北张望——那是钟声传来的方向,也是天子宫城之所在。

  梧都宫城最高处为景阳楼,先帝时置金钟于景阳楼上,每日清晨钟声响时,百官入朝议政。

  ——这一日于薄暮时分,景阳钟被紧急敲响了。

  宾客们纷纷起身整顿衣衫,在心底忖度着娄青强带回的消息——心中已然信了八分,一时间心怀各异。

  唯赵季一人呆愣着。

  娄青强不得不提醒:“……大人,景阳钟响了。是监国的丹阳王殿下在召集百官参加朝会。”

  钟声一声紧似一声。

  许久后,赵季猛然回神,霍地站起身来,疾步而出。

  府外侍从们早已为赵季备好了马车,赵季跨步上车,吩咐:“去章相府!”

  掀起车帘时,他不由一顿,看向天际。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四下楼台霭霭,画栋雕梁尽数掩于暮色,唯檐角风铎随着撼动暮色的景阳钟声摇摇而动。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粤语 陕西 台语 辽宁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