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死
“自己要求来的?”沐钰儿不解, “为何这么说。”
广仁摸了摸脑袋:“就是自己要求来的,玄气不爱出门,他入华宗寺之后从不出寺庙, 便是家人来见也都是避而不见,庙中自己也会开展一些法会,有时和长安诸多寺庙也进行交流,但玄气一向不参加这些活动。”
沐钰儿皱眉:“这种情况正常吗?”
广仁犹豫, 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也不是强制规定一定要去的活动, 但僧人们都会选择其中一二,相互交流学习,也算了了庙中长年如一次的时光, 但不去的话,也不能说不正常吧。”
“所以, 至少你们寺庙从未有过一个和尚什么情况也不参加的事。”沐钰儿继续问道,似乎非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广仁点头:“这样说的话, 确实是这样。”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这次玄气突然说要来长安佛法大会,他可有说什么?”
“说自己这些年佛法已经略有所成, 隐隐有其他感悟, 想要远游把这层禅彻底参悟,便和方丈说, 想要此次带队来长安。”
沐钰儿眨了眨眼:“就这样?”
“对啊。”广仁大大咧咧点头。
“你们信?”沐钰儿吃惊。
广仁不解:“为何不信, 玄气这些年苦心修佛, 若是真的能勘破天气玄然,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好事。”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笼着袖子站在树下,眉眼低垂, 察觉到视线便抬起头来, 淡淡说道:“心若无物, 自言其事。”
言下之意。
——和尚,还挺好骗。
沐钰儿大开眼界,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来的路上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广仁摇头:“一路安全得很,各地方都有差役护送,我们来洛阳的前一天还和东林寺的僧人们遇上了,所以我们是结伴上山的,东林寺的道善长老和玄气还颇为一见如故,路上还有一日深夜密谈。”
“之前你们和东林寺的人认识吗?”沐钰儿问。
广仁摇头:“东林寺来自庐山,我们来自长安,一南一北,若非三年一次的佛法大会,基本上很难遇上。”
“那和相国寺呢?”
“有过几次交流,但玄气从未参加过。“广仁说。
“少卿有什么想问的嘛?”沐钰儿随口问着唐不言。
唐不言抬头,目光在一众僧人见扫过,最后伸手指了指最后一个僧人:“某想和他单独聊一下。”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只看到半个光溜溜的脑袋。
——这躲躲藏藏的模样,你说没鬼都没人信。
沐钰儿龇了龇牙:“别躲了,就你了,过来,我们去小屋子里聊聊。”
广仁蹙眉:“长行整天胡说八道,脑子不行,两位若是问他,他一定又是给你胡说八道。”
沐钰儿吃惊:“脑子不行你带他出远门?”
广仁粗黑的长眉紧紧皱起:“是他一定要出来的,方丈也同意了,那我们只好带出来了。”
“他想要来,你就让他出门。”沐钰儿估摸了一下这个意思,“你们华宗寺还挺……宽容。”
广仁无辜地看着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但又没察觉出是哪里被骂了。
“行了,脑子不好我也要看看有多不好。”沐钰儿眼尾一瞟,就见那和尚还不出来,立马粗声粗气说道,“还不给我出来。”
长行磨磨唧唧走出来,露出一张略显老气的脸。
唐不言已经转身离开,沐钰儿虎视眈眈盯着长行看,长行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等人跟了过来,沐钰儿这才气势汹汹堵在他后面,就像撵猫一样把他往前赶。
只要长行一回头就能看到沐钰儿那双大眼睛,几次三番下来便连头也不敢回了,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
明庭千看得颇为好笑,慢吞吞跟在她后面。
北阙的厢房在最里面,沿途经过其余寺庙僧人居住的几个院子,甚至还有人探头探脑看出来。
几人很快就回到北阙的院子,张一正带着千牛卫不停往里搬东西,其中一间屋子里传出陈菲菲的怪叫声,听着颇为渗人。
至少长行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
“这是做什么?”明庭千好奇问道。
沐钰儿这才发现他也跟了过来,不由奇怪问道:“明郎中过来做什么?”
明庭千笑眯眯说道:“没办法,午时被人留了下来,现在哪也去不得,只好跟着你们走了。”
沐钰儿想起白日里少卿生气的事情立马板着脸问道:“是不是有谁给少卿气受了!”
明庭千扬眉,随后露出古怪之色的:“谁给谁气受啊,唐阁老还站在他边上呢,谁敢惹他一下啊,而且三郎可不是好相处的,他不给人气受就好了,司直是没看到我们尚书的表情,脸都气歪了,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沐钰儿吃惊地眨了眨眼:“这样啊。”
——那少卿为什么脸色不好!
“对啊。”明庭千笑,“我们礼部都被留了下来,一个个都怨声载道的。”
沐钰儿没好意思说这是自己的馊主意,只好含含糊糊说道:“反正你们还要办佛法大会,不是都要在的嘛?”
“那也就我们几个郎中。”明庭千哂笑,“现在北阙一口气留下十三个人,倒是气魄。”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那边唐不言开了一间无人的厢房大门,一行人走了进去,一人堵头,一人堵尾,齐齐看向长行。
长行吓得身子微微发抖,正打算往右边靠去,结果冷不丁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
明庭千优哉游哉地走到他右边,选了个位子坐下:“三郎升官到现在,我们还一直没空见一面呢,今天倒要看看三郎是怎么办案的。”
唐不言斜了他一眼,明庭千笑眯眯地看着他。
“要是不行,我就走。”他说。
旁观审案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此案并非涉密,且明郎中也是案情中人。
只是没想到唐不言眉也不抬,施施然坐了下来,无情开始赶客:“那就出去吧。”
沐钰儿被这个直接,直接吓得瞪大眼睛。
明庭千倒吸一口气:“你赶我走,我就是想要看一下三郎你的威风而已。”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冷淡说道:“一视同仁。”
明庭千叹气起身:“行吧,不让我们家的三郎为难了,算了,我也去办事了,法明方丈还不打算取消法会,实在头疼。”
唐不言不为所动,目送他离开。
——可以说非常秉公处理了。
沐钰儿眨眼,一边关门,一边看着明庭千朝着后院走去的背影。
“你对玄气不满?”唐不言抬眸去看瑟瑟发抖的长行,眉目冰冷地问道。
长行头也不敢抬,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对玄气师兄并未有不满。”
沐钰儿抱臂,依靠在门上,懒洋洋威胁道:“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北阙的厉害。”
长行吓得更加厉害了,本就瘦弱的身形就像风中落叶一样,抖得不成样子。
“你若是好好交代,出了这道门,你今日说的话,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其他人都是不知的。”唐不言声音微放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长行心中微动,悄悄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温和地看着他。
“真,真的?”他犹豫问道。
“自然是真的!”沐钰儿不耐地用刀柄敲了敲门框,“我们少卿可不说假话,我们北阙是最说话算话的。”
长行沉默。
“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我们自会放你走,我也保证其他人不会为难你。”唐不言就像钓鱼的渔夫,一点点把钩子扔下去,最后站在岸边慢条斯理地看着鱼儿上钩。
“玄气的事你也觉得不简单,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人,你总不该希望还有第三人吧。”
唐不言眉眼低垂,亮堂的日光落在眉宇间,好似蒙上一层光,蓦地好似佛经中循循善诱,引人入道的神佛。
“出家人,慈悲为怀。”
“长行师傅。”
长行猝不及防被人点了点名字,心中那道犹豫不安的屏障就彻底被人捅破,压制不住的倾诉欲便涌了出来。
“我,我说。”长行舔了舔嘴唇,陷入沉思中,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玄气,玄气是一个伪君子。”
沐钰儿站直身子,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话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便好说多了。
长行叹气:“玄气出生富贵人家,出家前家中也有妻儿,妻儿一直会上来看他,只是他一直避而不见,这事是庙中秘而不宣的秘密,我之前也以为他是想要斩断尘缘,这才如此,可又一次我偷懒不想在殿中念经就悄悄跑了出去……”
—— ——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长行熟练地故作肚子疼地捂住肚子,神色痛苦,但脚步不停地快速朝着后院走去。
等他快走到后院时,便听到一处拐角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脚比脑子快地躲了起来。
——“那些人还不出钱,就把他老婆孩子都卖了。”
——“我管他什么死活,上了赌桌还有什么人性。”
——“你且给我看着点我家的动静,这几日她一直来找我,威胁我,若非正儿还小……”
那声音格外阴冷,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长行吓得一个哆嗦,却不料踢翻地上的扁担,发出动静。
他头也脑子快地撞了一下脑袋。
就在他捂住晕乎乎的脑袋时,便看到玄气阴沉着脸站在角落里看着他。
那目光,当真好似攻击状态下的竖瞳,只这一眼就把他看得后背发凉。
长行故作踉跄地摇晃了几下,神色痛苦,面容苍白,瞳孔涣散:“救,救命……”
他来来回回地摇摆着,颤颤巍巍,眼看要绊在台阶上,谁知玄气只是冷眼看着,那神色冰冷无情。
长行只好咬牙,任由自己摔了一跤,脸颊直接摔破了皮,疼得他当场哭了出来。
只是那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汗毛。
“啊,长行,你没事吧。”幸好在此时,背后传来师弟惊讶的声音。
他快步走来,连忙把人扶起来:“广仁师兄说你脸色太差了,怕你出事,这才让我来看着你。”
长行靠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发现那道阴冷的视线消失不见,随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
“刚才就听到这里有动静了,这是怎么了。”玄气上前,不解问道。
—— ——
“你是说玄气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还在山下开设赌场。”沐钰儿惊讶说道。
长行点头:“对,我当时记住那个和玄气说话的人,有一次借着采买东西下山恰好遇到那人,就看到她正拖着一个小娘子说要送去花楼卖了。”
沐钰儿皱眉:“你知道他说的有谁威胁他是,是威胁什么吗?”
长行摇头:“我只知道好像是他的妻儿,但具体的我不敢打听太多,因为之后玄气一直试探我那日到底有没有听到东西,我虽然装傻糊弄了过去,但他……”
他嘴角微微抿起,恨恨说道:“还是不肯放过我。”
沐钰儿歪头:“为何怎么说。”
“他在寺中人缘好,一向是老好人的形象,然后他故意陷害我,害我在寺中逐渐被人孤立,就连广仁师兄也觉得我是一个不靠谱的人。”长行郁闷说道,“我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信我。”
沐钰儿扬眉,怪不得刚才广仁直接说他不靠谱。
“那你没反击过?”唐不言问。
长行低头:“我哪里敢,我就是一个孤儿,哪里斗得过他。”
“那你为何这次也跟着出门?”唐不言反问道。
长行神色微僵。
沐钰儿立马恫吓道:“还不老实交代。”
长行苦着脸,忙不迭说道:“我,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沐钰儿粗声粗气问道。
“其实之前玄气是不打算出来的,他在寺中已经是后堂首座,平日里管理修行事务也很忙碌,有时候连庙里的会议也不爱参加,所以当日收到相国寺的帖子,方丈也只是和其他几位长老说了说便把人定下。”
长行叹气:“因为玄气一直盯着我,我便不能坐以待毙,便也时时有空也盯着他,后来寺庙开始选拔僧人赴法会时,这个事情就落在玄气头上,玄气当时看到那个贴子神色就不对了,然后过了一夜,就和方丈说了那话。”
“贴子?”沐钰儿惊讶问道,“那个帖子你见过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长行摸了摸鼻子:“见过,我太好奇了,所以又一次曾玄奇不在,悄悄摸进他屋子里看过一次。”
他仰头,不解说道:“不过倒也没多少特别,就是写帖子的纸上有一个交.腿而坐的菩萨,我没见过,而且那个纸张香香的。”
沐钰儿脸色微变,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那张纸,怼到长行眼皮子底下:“是这个样子的。”
长行眨了眨眼,仔细看了一会才说道:“就,就是这个,司直怎么知道。”
沐钰儿吃惊,扭头去看唐不言。
“又是这个弥勒佛。”她喃喃自语,“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唐不言脸色冰白,神色冷肃。
“我们去其他院子问问,他们的寺庙帖子里是不是也有这个?”沐钰儿严肃说道,“若是都有,只怕……”
今年一共有八家寺庙来相国寺参加大会,若是真的有人用这个图案引过来,那死的人绝对不会只有两个。
长行一脸茫然:“还有要问的嘛?”
唐不言沉默:“你知道玄气出家前的家在哪里吗?”
长行点头。
沐钰儿默契地把笔纸递过去:“写下来。”
长行很快就写下地址。
“玄气死前可有异样?可有见过什么人?”唐不言又问。
长行摇头,但很快便又点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异样,他本来都是一个人单独一间房间的,这次来相国寺突然说要和广仁一起。”
沐钰儿扬眉。
“他应该是发觉我在偷偷观察他了,心里害怕。”长行叹气,“因为有了广仁师兄守着,我也不敢太过靠近玄气,唯恐他再给我穿小鞋,所以他这几天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广仁一看便是练家子,甚至武功应该还不错。
“对了,还有一事,当日性空长老出事时,我察觉到玄气格外慌张,好几次眼睛都在人群中打转,后来当夜他去找了道善长老,很久之后才回来。”长行说。
“若是还有想起来的,可以再来找我们。”唐不言把人打发走,“今日之事你不对外说,我们也不会多嘴。”
长行脸色微喜,利索地合掌退下。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沐钰儿和唐不言两人,日光落在两人脸上显出微微的朦胧光泽。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沐钰儿叹气,手中拎着那张唐不言画的佛像,“这东西少见,可现在却出现在相国寺的帖子里,实在奇怪。”
唐不言垂眸,慢条斯理捏着手指:“我们先去问问弥勒佛的事情。”
沐钰儿点头,抬头看了眼沙漏:“马上就酉时了,我们去食堂等,所有僧人都会在这里用膳。”
唐不言点头。
两人很快就赶往食堂,远远就看到不少僧人正排队准备入内,所有人穿着灰色的僧袍,乍一看还有些壮观。
澄明并澄心等七.八个相国寺僧人正在门口迎人,相国寺一下多了两条人命,行进的队伍格外沉默,小沙弥抱着饭盒哼哧哼哧走着,上台阶时差点绊倒,被澄明直接眼疾手快,整个人提溜起来,澄心神色严肃地训诫着小沙弥,只把几个小沙弥听得面红耳赤。
至于还滞留在这里的礼部众人则是从另一处入口进去,明庭千正在和一人说话。
“咦,那个小狗狗怎么还没走。”沐钰儿眼尖不解问道。
“他叫秦知宴,乃是灵川秦家的六郎君,阿耶为兵部尚书,他如今在京兆府做少尹。”唐不言忍笑解释道。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随即惊讶说道:“啊,小狗狗走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欢快的声音。
“小猫儿,来吃饭啊。”
沐钰儿板着脸:“少卿,小狗狗骂我。”
秦知宴也跟着委屈巴巴说道:“三郎,小猫儿骂我。”
唐不言扬眉,不偏不倚说道:“你们各自都有名字,若是不要,以后便送人了,也不必争来争去,不过秦知宴你一个郎君总生口舌是非,下山之后我就和你舅舅说。”
秦知宴立马吓得躲到明庭千伸手,碎碎念道:“他是不是再拉偏架,可恶。”
沐钰儿满意地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不和小狗狗说道。”
秦知宴记吃不记打,立马黏了过来:“嘻嘻,就和小猫儿说话。”
澄心远远就看到一起走来的几人:“诸位贵人在左边的入口。”
“我们是来问事情的。”沐钰儿说,目光落在一侧的澄明身上。
澄明换了一声衣服,脸色祭拜,神色疲倦。
“澄明法师怎么不去休息。”
澄明行礼:“多谢司直关心,贫僧并无大碍。”
“澄明师兄最是认真了。”身后的小和尚叹气,“我们还未来,他就在门口等着了,连这衣服都换好了。”
“好了,人都进去差不多了,你们也进去吧。”澄明打断他的话的,温和说道。
身后的几个和尚便行礼退下。
“少卿司直打算在食堂里问案情?”澄明垂眸问道。
沐钰儿点头:“时间有点赶,不耽误大家时间。”
澄心颔首:“那就请吧。”
相国寺的食堂格外大,这么多僧人也完全容纳得下,如今众人一排排坐着,沉默地吃着饭。
沐钰儿扫视着众人,突然问道:“相国寺的请帖是谁发的?”
“谁轮值方丈室就是谁发的,司直若是问这次佛法大会的帖子,那是贫僧发的。”澄明神色惊疑,“可有什么问题?”
“帖子是什么样子的?”沐钰儿问。
澄明不解:“就是寻常请帖的样子,大红色的封皮,白底黑字的那种。”
沐钰儿扬眉:“没有其他东西了?”
澄明摇头:“还要什么东西。”
“比如有没有什么画?”沐钰儿问。
“画?”澄明吃惊,“什么样子的画,司直可是说底图。”
沐钰儿点头。
“就普通莲花的样子。”澄明说,“寺庙里的斋纸都是特质的,没有其他样式。”
“你还有样式吗?”沐钰儿问道。
澄明摇头。
“贫僧这里有一个。”一侧的澄心说道,“方丈写给金台寺住持的一个帖子,让贫僧帮忙送到山下信驿。”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贫僧正打算等会吃好晚膳就下山送去。”
沐钰儿接过折子:“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澄心点头:“就是之前两座寺庙中打算交换僧人学习的事情,方丈同意了,并且决定自己亲自带队。”
一侧的明庭千说道:“此事不是说很久了,法明方丈终于定下来了。”
澄心点头:“是,定下了,方丈之前一直犹豫不知派谁好。”
沐钰儿打开折子,只看到微微带着黄色的纸张上印着莲花的花纹,带着微微的禅香,简单大方。
“后天就走。”她随后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字,目光一凝,惊讶说道,“若是按照原定计划,后天不是佛会刚结束。”
澄心点头。
“这么赶做什么。”一侧明庭千不解,“这事反正都拖这么久了。”
“这,贫僧就不知道。”澄心摇了摇头。
“你说这东西寄出去,可以换吗?”沐钰儿晃了晃手中的请帖,随口问道。
众人一惊,随后澄明摇头:“东西都是用泥印封上的,这要如何换?”
明庭千倒是颇为详细地解释道:“东西若是交给驿站上面是有火漆的,一旦有人动了火漆就会被破坏,按道理是很难调换的。”
沐钰儿蹙眉。
“那你们见过这个画像吗?”她从袖中拿出画像。
出人意料的是,面前四个人皆露出古怪之色。
“你们都认识?”沐钰儿吃惊。
“这不是前朝的东西吗?”明庭千声音微微压低,“但是东西不见了。”
“这可是前朝皇室的东西。”秦知宴也跟着偷偷摸摸说道。
沐钰儿更为吃惊:“你也知道”
若是明庭千好歹是礼部的人,管理礼部大小事务,略有耳闻并不奇怪,但秦知宴一个京兆府少尹怎么也知道。
“若是我没记错,雕刻这个的人算起来还算是我家表亲。”秦知宴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说道。
“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因为造型独特,所以记得特别牢。”
沐钰儿瞳仁微睁,随后靠近唐不言,小声说道:“小狗狗背景这么大啊。”
——这不是得罪人了。
秦知宴立马竖眉。
“正经些。”唐不言无奈说道,随后又对明庭千和秦知宴说道,“你们去吃饭吧,我们这里还有的忙。”
明庭千叹气:“这次我主动走,不用你赶我。”
“那你们怎么知道的。”沐钰儿扭头去问澄心澄明。
澄心和澄明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事和性空的死有关,还请两位配合。”沐钰儿板着脸说道。
澄心吃惊,神色露出一丝慌张。
澄明站在他面前,合掌念了一声佛号:“贫僧和师兄曾在……”
“方丈屋内见过这尊蓝田黄花弥勒玉雕。”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倏地抬眸。
“这座前朝佛像在法明方丈这里。”沐钰儿大惊失色。
师兄弟二人沉默不语。
“先去问问其他寺庙请帖的事情。”唐不言开口,打破沉默。
澄明抬头,犹豫问道:“是帖子有问题。”
沐钰儿看着他苍白的脸,冷不丁说道:“你们送给华宗寺的帖子不是他手里这样的。”
澄心低头去看手中的请帖。
澄明沉默。
“有谁动过帖子?”唐不言看着他,沉声问道。
澄明眼波微动,那本消瘦的下颚微微僵住,最后垂颈沉默,没有开口解释。
沐钰儿正打算继续问,却被唐不言拉了拉袖子。
“先去问其他寺庙吧。”他说。
沐钰儿只好咽下嘴边的话。
僧人们都是按照寺庙坐在一起,每个寺庙各有各的位置,沐钰儿便各自找了长老询问。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寺庙都是正常的莲花图文,草堂寺和华宗寺因为接手请帖的是性空和玄气,其余人都不知长什么样子,需要回去确认,净业寺的那位戒嗔长老还在和法明方丈论道,是以他们也不知请帖到底适合样子,至于其他寺庙的人都说是莲花花纹。
“还有一个东林寺的。”沐钰儿目光环视一圈,落在最角落里的那群僧人身上,他们是所有僧人中手腕的佛珠上挂着莲牌的,是以格外醒目。
“帖子在我们道善长老那里,”东林寺的僧人看着那图案,摇了摇头,“我们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佛像。”
沐钰儿环顾一圈,之前在大殿上她是见过东林寺的带队长老的,高瘦,下颚有黑痣,当日只是不停地拨弄着佛珠,嘴里无声地念着佛经。
“他人呢?”她惊讶问道。
僧人们这才回过神来,惊讶说道:“咦,道善长老哪里去了。”
几个东林寺的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不是忘记叫长老出来吃饭。”
“不是,我敲门时没人。”有人确信道,“我真的敲门了,还敲了来两次,无人都没人应。”
一个年级稍小点和尚小声说道:“对了,午时过去没多久,我看到长老出去了,是不是还没回来?说不好在和人论法忘记吃饭的时间了,长老不是经常这样吗。”
“要不去问一下其他寺庙里的人?”僧人问道,“或者打包一点晚膳回去,等长老回来。”
“现在都三四个时辰了,长老还没回来,要不还是找一下吧,他胃不好,吃冷的会不舒服的。”有人说。
沐钰儿蓦地想起长行说的话,玄气死前和道善有过不少的交集,现在人不见了。
她眼皮子莫名一跳,心中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东林寺的僧人很快就走了一圈,把所有人都问了一个遍,很快便神色略略有些慌张。
“他们今日都没见过长老。”
“那长老哪里去了。”
相国寺最近人心惶惶,现在落在自己头上几乎每个人都瞬间慌乱起来。
澄心澄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便走了过来:“可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东林寺的一个僧人嘴角微动:“我们,我们长老不见了。”
澄心脸色微变。
“是道善长老?”澄心连忙问道。
“我们刚才问了好多人都说没见到长老。”僧人苦着脸,“道善长老吃饭最是积极,怎么会迟迟不来呢。”
“许是是相国寺迷路了,相国寺位置不小。”澄心安抚道,“不必着急,贫僧这就让人去找。”
他的神色格外镇定,很快就把人安抚下来。
可,很快事情就开始不对劲,越来越多的人出去,也越来越多的人无功而返。
直到酉时刻漏响起,道善长老依旧不见人影。
食堂内气氛紧张,很久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久而久之,那声音竟然有些压不住了。
澄明出声安抚着,却又迟迟没有效果。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日光也逐渐消失,整个相国寺开始被阴晦笼罩,所有人的情绪都在此处被紧绷到极点。
“怎么又有人不见了。”礼部的人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立刻吃惊质问道。
姜则行不悦质问沐钰儿:“北阙到底查出点什么没有,现在怎么又有人不见了,不会又是出事了吗?”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凶手到底找到了没。”
“若是还不行就找其他人来,快点让那个我们下去。”
姜则行咄咄逼问质问道。
“那我们要不要去前院找啊。”明庭千犹豫着说道,“说不好去礼佛了呢,毕竟前后院隔得远,没听到动静也有可能。”
就在此时,法明方丈同净业寺的戒嗔长老齐齐外面走来,闻言顿时神色阴沉:“只在后院找的吗?”
澄明点头。
“去前院找,把所有地方都去找一边。”法明方丈脸色凝重说道。
沐钰儿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依稀察觉出平静面容下的紧绷。
——法明方丈为何这么紧张。
安静的相国寺立刻热闹起来,一半僧人开始挂灯,一半僧人开始出动寻人。
沐钰儿站在廊檐下,看着来回走动的不安僧人,心跳微微加速。
“我怎么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了。”
这样的动静不该没有惊动一个活人,就连最角落里的张一也探头探脑摸了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现在道善却毫无消息。
唐不言的目光自庙宇的重重屋檐下略过,最后沉声说道:“有人用交.脚弥勒佛的图案把人骗过来,现在正一个个杀过去,张一,你去找草堂寺的僧人和华宗寺的僧人去看一下,他们手中的请帖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有东林寺。”
张一严肃点头。
时间逐渐过去,天色完全陷入漆黑之中,千牛卫连同僧人已经把整个相国寺都翻了一遍,陈策甚至想要去后山找一下。
“道善师傅午后不见的,后山东边都是人,不该没有看见,而西边我们就在那个时间段走过,那里只有一条路。”沐钰儿说。
陈策拧眉:“那人到底哪里去了。”
几人说话间,张一满头大汗跑了过来,脸颊发白,一见了人就先嘴皮子颤动了几下,声音在夜风中都带着寒气:“全,全都是,都是那个交.脚菩萨的样子。”
沐钰儿心中一沉。
“统领!”有千牛卫快步而来,“找到了!人找到了!”
陈策大喜:“在哪?”
“在平安店门口的莲花水缸里。”
陈策脸上笑意顿敛。
“死了!”张一一口气差点没转过来。
千牛卫神色凝重:“死了,整个人都沉在水底,那水缸不大,却有些深,我们一直没想到人会在水缸里,还是小钱走累了,靠了一下那个水缸,这才发现水缸边缘竟然有血渍,低头一看就……”
—— ——
那水缸里虽然种了莲花,但大部分是为了防火用的,里面装满了水,如今拨开重重莲叶,便能看到一双不甘心睁大的眼睛,正沉在水底,透过水面幽幽看了过来。
张一吓得连滚带爬躲在一边去了。
道善整个人被奇异地扭曲着,跪姿顿首,偏脑袋诡异地向上摆在,露出那双幽深的眼睛。
——道善死了!
重重火把光照下,只能斑驳地照出众人阴晦不定的脸。
—— ——
陈菲菲看着面前那具尸体,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的关节:“人刚死,甚至不超过两个时辰,大概是在申时,浸泡在水中所以还未形成尸斑。”
“四肢全都被人打断了。”她打量着道善明显有问题的手脚,伸手按着几个关节,沉声说道,“生前打断的。”
沐钰儿扬眉:“凶手杀了三人都是虐杀。”
“被打断手脚怎么不叫啊。”王新惊讶问道。
陈菲菲点头,目光在死者脸上一扫而归,突然咦了一声,惊讶伸手捏着他的嘴角,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他的舌头……”
她沉默。
“被人割了。”
沐钰儿吃惊地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口腔。
“动作很干净。”陈菲菲说道,“手起刀落,两侧唇角都没弄伤。”
“凶手能搬得动性空,也制服住道善。”沐钰儿沉吟,“是个高手吗?”
道善体型中等,但若是挣扎起来,未必没有力气。
陈菲菲已经开始脱他的衣服,衣服刚脱下一半,脸上更加惊讶。
“他身上怎么也有伤口!”
跳动烛火下,一道道鲜红的伤疤正清晰的落在众人眼前。
相比较性空身上已经不甚清晰的伤疤,他的伤口更加密集,更加多,甚至不加掩饰。
沐钰儿打量着那些伤口,沉声说道:“都是江湖打斗才会在这里的地方照成伤口。”
“江湖打斗更加凶险,往往讲究一刀毙命,经常朝着人的致命伤砍去。”她解释道,“胸口,膝盖和脖颈是最容易受伤的地方。”
唐不言沉默。
“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掐着脖子,浸在水里淹死的。”陈菲菲指了指他后脖颈处的一道淤青,“凶手套住手,所以不曾留下手指印,然后掐着他的这个位置把人按下去。”
“有过挣扎吗?”唐不言的目光在他的手背上扫过。
手背手臂上没有任何淤青,腿脚上也没有磕磕碰碰的痕迹。
“没有……”陈菲菲突然站直身子,大惊失色,“他怎么没有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