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清和集团以及大儿子的事烦恼了三天,看完电视上播报的新闻,季啸天愈发感到自己的无能,关掉电视画面的手指用力,遥控器的按键狠狠戳出凹陷,似要借此发泄怒火。
当外界不知道真实情况时,会编排各种难听的话术夸大其实,比如现在,说他知道季听肆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将人赶出季家,又或是因为丢了颜面,才不站出来维护“儿子”。
总归是为了热度和话题,挑拨离间的文字用得手到擒来,比十二年前编排席秀滢的话难听多了。
季沥在房中踌躇不定,思量再三,决定下楼做最后一番挣扎。看到父亲满面愁容地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凝重,颤巍巍喊了句:"爸。"
季啸天左手揉着太阳穴, "坐吧。""关于清和集团……"
季啸天打断话语,回归正题:
“爸爸已经决定让淮舟来清和上班了,老三啊,你帮郑成明绑架人,算起来属于帮凶,爸爸可以用尽一切办法保住你,花再多钱也心甘情愿,可是爸爸老了,将来保不了你一辈子……"
“爸爸,”季沥很意外的没有因为爸爸的话生气,相反,他现在看上去稳重沉静,经历过一场重大变故后像换了个人,连分析问题都多了分果断, "江岚茵跟我承诺过,只要我出庭作证,让郑成明将罪证坐实,她就不会追究我的责任。"
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文慧端着补品过来, "先生,到点了。"
季啸天接过那盅补汤,吹散热气,对这个儿子的话半信半疑:"江岚茵可以原谅你,阿肆呢?你觉得阿肆那个人可以既往不咎?"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季沥只能先找别的话题应付过去, "还有件事您得帮我,我上个星期去找夏洋讨论孩子的抚养权,遇上她新婚没多久的老公,争吵几句我一时冲动,没忍住,上手揍他了。"
季啸天对这个儿子的做派早就习以为常,淡淡应声:“之后呢?”
"她老公是律师,说要告我故意伤害,还要对争夺孩子抚养权的问题正式起诉。"
“律师咱们家请得起,不过,”季啸天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是自己的就必须掌控在手心,无论事业还
是家人,无一例外。
这些年的经历让他渐渐释怀,也明白有些东西是该放开, “孩子只要在良好的环境下长大,不回季家我也能接受,没必要为了这个反目成仇。"
季沥接受不了, "那是我的种,叫别人爸爸算什么事儿!"
季啸天靠在沙发上,昂天看着天花板,一脸惆怅:
"人与人之间相处是否融洽,并不会受血缘关系影响,爸爸对阿肆就是这样,现在他辞去职务离开季家,我也尊重他的选择。"
"你帮别人养了快三十年的儿子,没尽孝道一拍两散,甘心吗?"
季啸天拍拍他的肩膀, "你经历的还少,以后就懂了。"
“哼。”
如果换成他,人和钱都得留下。
季啸天坐上加长版克尔维特,准备亲临清和集团。
与他同坐后排的季沥,无聊翻阅手机时刷到新闻,是关于‘季听肆是否会捐骨髓救亲生父亲’的舆论,想到谎言终会拆穿,与其让事情蔓延发酵公之于众,不如他先负荆请罪,孰好孰坏他还是能分清楚的,而且他亲口承认的话,顶多面壁思过几天,或者挨顿饿,等爸爸气消了,照样不会记恨他。
思及此,季沥关掉手机,沉重的声音在车厢中响起:
"爸,如果我曾经做过错事,甚至瞒了您很久,您知道了会不会恨我?"
少听他用尊称,季啸天感叹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做的错事还少吗?"
"不是那种错,是……"
季沥没有底气,他害怕真相大白后,自己以后就不是爸爸最疼的儿子了。
季啸天整颗心悬在半空中:
"爸爸的身体还算硬朗,只要你不是犯了杀人放火或者大逆不道的错,基本都能承受。"
"是高中暑假那年,我……"
江岚茵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半天坐不住,嚷嚷着要办理出院。
"前几天又是绑架又是落水,我跟你大伯父晚上睡觉惊醒好几次,你现在好好休息最重要,工作那边,你领导说她已
经安排人主持了,"大伯母捏捏被角,舀了勺补汤端给她,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女孩子家家的,别那么拼。"
江岚茵点点头,喝汤昂头时瞥见原本站在门外的人没了踪影,她心急如焚,三两口热汤下肚,呛得一阵咳嗽。
江宏志正好从外边打热水回来,看到她情绪这么激动,忙劝着:"躺下好好休养,东张西望的,医院有什么好看。"
"大伯父,阿肆怎么打了这么久的电话都没进来,你刚才看到他了么?"
江宏志很不乐意提起这个人,虽板着脸,心里还责怪他,可语气里却有着几分关怀:“他走之前说爸爸来医院,下楼了。"
“爸爸?”江岚茵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起身恰好扯到手上输液的针头,疼得咧嘴,毫不犹豫拔掉, "让他一个人面对不行,我得跟上去。"
"你这孩子。"
没来得及阻止,针头脱离手背,在垂下的方位滴水。
“男女朋友在医院见家长不正式,"大伯母拉着她的胳膊阻拦,“你现在蓬头垢面一脸沧桑,往人家爸爸面前一站,印象分大打折扣,无论他儿子多么喜欢你,后期的努力都白搭。"
江宏志:“据说那小伙子家里很有钱,有钱人看重家世身份这些,奸奸,等你们感情稳定了再见家长,现在不着急。"
“什么呀,”时间紧迫,江岚茵不想解释太多, "阿肆那个爸爸这几天缠着逼迫他做手术,哎呀,一两句说不清楚,等以后我慢慢解释给你们听。"
"年纪轻轻的做什么手术?不会有什么毛病吧。"江宏志自己嘀咕着,生老病死是常态,做点小手术生个病很正常,他担心会是别的。
“割个阑尾啦,割个痔疮啦,”方静娴在旁边打趣道:“你年轻的时候不就这样么,看着身体硬朗走一步两跳脚,才吃了五十块钱的小龙虾,痔疮疼到连夜送医院。"
"老婆,咱能不考古么,”江宏志糗得脸黑, "谁还没个小病小灾呢,别在孩子面前提,怪丢人的。"
他是个怕老婆又听老婆话的男人,几个回合下来不敢言语,像打霜的茄子,蔫了
吧唧地跟在身后。
江岚茵以为报告刚半天,那个所谓的“爸爸”就追到医院,要求立刻手术换骨髓。她焦灼到选择爬楼梯,因大病还未痊愈,被大伯母拉回来,无奈,只能站在电梯门前等待,
门一开,迎面撞上一个穿着时尚混搭撞色亮眼,头发黝黑,又很有品位的老人, “对不起”三个字还没开口,就注意到老人身后的季听肆。
“阿肆,”江岚茵挤着人群进去,左右观察,没看到那个讨人厌的老头儿, "大伯父说你爸爸来了,他不会又带了群记者,说些大言不惭的歪理让你尽孝吧?"
“不是,那个……”季听肆搂着她出电梯,贴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你面前这个人是季啸天。"
季家!
江岚茵屏住呼吸,脖子僵硬地转动,对上一张和蔼笑容,出于本能的垂头问候:"爸……叔……不是,伯父好。"
从未这么慌乱地叫错别人称呼,现在真是欲哭无泪。入目是一双医院拖鞋,还有蓝白病号服,她不敢抬头,打嘴的心都有了。
季啸天在知道小儿子喜欢这个女孩儿,喜欢到放弃事业,动用私权帮她解决麻烦,甚至远赴在外出差熬夜开车回来见她时,对她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某一天晚上,他自己躲在房间里翻看曾经的节目,愣是把《幸福列车》给追平了。
起初,他劝说自己是晚年生活太无聊,没事干,打发打发时间。当活生生的江主持站在面前,竟有点儿滤镜,对她的喜欢油然而生。
"你的病还没有痊愈,就别这么见外了。"
季听肆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为爸爸介绍:"这位是婢炸的大伯父和大伯母。"
“初次见面,不知道你们在,今天没拿礼物,改天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就当我这个老头子赔不是了。"
江宏志受宠若惊道:"言重了,应该我们请您才对。"
“别站这儿说了,进屋再聊。”季啸天往前走两步,问:“奸炸住哪个病房?”
被点到名字的人瞬间打起精神,带路:“这边。”
季啸天坐在蓝色的陪护椅上,双腿随意交叠在一起,压迫感的气势扑面而来,
像是准备指点江山的领袖般威严肃穆。
他摆摆手在季沥身上比划,语气闲散道:
"去,给你弟弟道歉。"
"啊?"季沥一直站在门口的位置,以为自己贴着角落就不会被发现,或者能如愿成为背景版,却忽略了自己今天是半个主角,他挪了两步,缺少勇气, "爸,我在来的路上不都交代了么,怎么还要说一遍,而且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面。"
季啸天的声音振聋发聩,容不得半点拒绝:"知道当着外人的面丢脸,你还敢伙同其他人编造伪证,这事儿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帮你讲?"
“我……”季沥吞吞口水,逃不掉的坦白,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末了,他停在季听肆面前,一起生活的二十多年,唯有这次态度诚恳:"对不起,因为我当初的一念之差,害你被诬陷这么多年,是我的错。"
郑成明当初闹着说席秀滢生的儿子是他的时候,季啸天震怒,找人威胁警告,效果不见显著,眼见妻子的名誉抹黑,突然想到做DNA鉴定,用事实封住悠悠众口的办法。
他安排医生当场给三人取样,为保稳妥起见,安排自己最信任的助手黄超将样本送去医院,并等
待鉴定结果出来,第一时间汇报给他。
季啸天忽略了一点,黄超这个人虽对自己衷心,又知道报恩,可他是前妻一手提拔上来的,自当事事维护季沥。
从席秀滢嫁到季家,黄超心中不满,一直忍着,直到郑成明的出现,才有希望将所有局面扭转。
以为季听肆是郑成明的骨头,黄超在拿到报告后,发现并非如此,将此事告知季沥。两人商量对策,为了将后来者赶出季家,准备将错就错,瞒着所有人调换了样本,包括检测也重新出了一份。这个秘密除了黄超和季沥知道,还被文慧撞见了。三人都有各自的目的和利益,便不约而同闭口不谈。
真相曲折离奇,听完季沥的话,季听肆还没有缓过神来。
季沥头一次弯下腰板,致歉:
"对不起,当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再加上田栀的去世,我一时冲动才允许黄超的调包行为,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
江岚茵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心
头喜悦大于仇恨,为季听肆不用再背负孝顺的行为松了口气。
可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可以抹掉季听肆这么多年背负的骂名,就可以忽略席秀滢去世前的诋毁吗?
这句‘对不起’,太沉重了。
季听肆:“我知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揪着不放没什么意义,况且这十二年来,爸爸对我的照顾从未减少。可是,单单因为你的仇恨,间接害死我妈妈,又让奸奸命悬一线,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一句‘你的错,你道歉’,就可以抵消全部的债孽吗?"
季啸天不想两兄弟反目成仇,站出来帮老三辩解:
“我会召集记者还你和秀滢的清白,你三哥已经知道错了,如果不是他主动交代过去,我们又要被蒙在鼓里多久,每个人都会经历成长的阶段,阿肆,我们是一家人,各退一步好不好?"
"爸,你真的爱过妈妈吗?"
曾几何时,季听肆透过门缝看到爸爸抱着妈妈的照片,一坐就是几个钟头,甚至有好几次红了眼眶,他知道爸爸心存愧疚,又把这份愧疚化为爱,不计前嫌让他继续留在季家,接受高等教育,享受唾手可得的财富。
可物质难以填满亲情的空缺。
季听肆脸上的笑容落寞,除了对爸爸的失望,还有对他一次次维护季沥的作为感到不理解。"召开记者会澄清前因后果,这是你该做的,至于季沥。"
被提到的人打起精神,抬头撞进那双充满憎恨的双眸,如同兔子见了雄狮般,吓得脚步虚浮,躲在季啸天身后。
"过分保护并不会让一个人成长,希望有朝一日,季沥犯了更严重的错误,您还能像今天这样站出来维护他。"
话语里的讽刺,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季啸天:"不光是阿沥,如果你同样犯了错,爸爸也会用尽一切办法保全你!"
“如果有一天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希望您置之不理,让我接受法律的制裁,”季听肆语气平静,却说得异常坚定,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我会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不会想尽办法钻漏洞,当然,我更不会放过用任何理由伤害我爱人的罪犯。"
生怕父亲改口,季沥急着撤离病房,却不见他挪动半
分。
季啸天的反应淡定自若,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几句劝言。
“阿沥的事,我们容后再议,阿肆,爸爸这次来,是想让你配合我再出一份DNA鉴定报告,因为这次舆论事件,你的名声被诋毁,清和集团也陷入了危机,爸爸想召开记者发布会澄清此事,同时,让那个郑成明死心。"
见季听肆犹豫不决,坐在病床上的江岚茵替他干着急,忍不住加入他们的谈话内容:“阿肆,伯父说得对,其他暂且不提,帮你恢复清白最重要。”
季听肆沉默片刻,开口:"需要清白的不是我,是妈妈。"
逝者为大,过去十二年,旧事重提后,被尘世肮脏污秽影响的人仍是席秀滢,他这个做儿子的心里难受,季啸天理解。
“我正有此意。”
晚上收拾行李准备出院,江岚茵急匆匆打开墙上悬挂的电视,八点一刻,正是季啸天召开记者发布会的时间。
同坐在旁边的,还有季听肆和季沥。
镜头定格在DNA鉴定报告的结果一栏,记录下证据,而后,季沥再次一本正经地道歉。
季啸天站起身,在灯光和无数镜头下,严肃鞠躬:
“十二年前,我的太太席秀滢并未背叛我。当年的照片,是郑成明拿来威逼利诱,以此要挟我太太,达到他不劳而获的目的。又因为身边两个信得过的人的隐瞒,误会我儿子季听肆并非亲生,身为丈夫和爸爸,这两个身份我当之有愧。被谎言蒙蔽没有及时查出真相,也没能保护好她和我的儿子,害他们承受不白之冤,并且过了这么久才知道真相,我季啸天深表惭愧,欠他们母子一句道歉,至此,我会解雇黄超和文慧在清和集团和季家的职务,也希望从今往后,你们不要再污蔑已逝的人,感谢!"
在座众人鼓掌,并为已逝之人默哀三分钟。
不知道哪个记者勇气可嘉,故意发问:
“季四少,这么一来,您还会捐骨髓给郑成明吗,如果捐不了,之后化疗的费用您还会承担吗?"
季啸天气得吹胡子瞪眼,正要拍桌子骂回去,旁边的季听肆先发制人:
“我先前保证的那些话,无论是捐骨髓还是支付医药费,都是出于我跟郑成明是父子的前提下,现在我的亲生爸爸是季啸天,这
位记者朋友,你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罪犯大发善心,自掏腰包帮他看病吗?
记者:“十二年前的鉴定报告能搞错,谁又能保证今天这份的真伪?”
“嗯,这位朋友的问题的确会成为疑点,”季听肆为他们介绍坐在侧边位置具有权威的法院见证人, "这几位老师今天下午全程陪同,是真是假,你们一问便知。"
“可再怎么说,郑成明也是席秀滢的前男友,若没有他的介绍,就没有后来的一切,也就没有您了。”
"清和集团每年都做公益项目,不知道您有没有考虑过拿出这笔钱,为郑成明治病呢?"
季听肆保持微笑,眼神中含着杀气,威慑力十足:
"这位记者,我建议你先去医院做脑科检查,脑CT和脑磁共振一样不能落,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费用。"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记者们纷纷指责刚才发问人的居心叵测。
接着,又有人发问:"季先生,这么一来,您先前向清和集团递出的辞呈,是否就不算数了?"
季听肆已经把自己的部分讲完,他心不在焉,频频把视线落在腕表处,八点半的这刻,他如坐针毡,站起身离席:
"不好意思,女朋友闹着出院,我现在要去接她。"
"女朋友!"一名记者抓住关键词,拿着话筒蹭一下起身, “您先前上《幸福列车》,说自己惦记着一个喜欢了十年的女孩儿,莫非是江主持?"
季听肆挑眉,竖着大拇指夸赞:“这位朋友真聪明。”台下以及电视机前正在看的观众,各个发出惊叹声。这下话题有了新的,记者们的重心彻底调转。
江宏志冲电视屏幕点头,跟旁边人夸赞:"这小子胆子挺大,有点儿像我年轻时候了。"
方静娴白他一眼:"人家比你那时候帅多了。"
"帅也分层次,”江宏志骄傲道:“我只是想表达,咱们家长得帅的,都很有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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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伯父早就倒戈了,他向来嘴硬。"
江岚茵点头笑道:"的确嘴硬,不过心软。"
晚上九点整,季听肆准时抵达病房门口,他接过大包小包的行李,脚步轻快的样子难掩当下好心情。
行李放进后备箱中,听到大伯父说不让他送,等下开车回徐北,季听肆担忧万分:
“晚上开车上高速太危险,我那儿有很多空房,你们住一晚不成问题,如果觉得不方便,就在之前住的酒店续一天,这样吧,我先开车到酒店办手续,安顿完再送姩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