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梁予陪着姜音再篮球场的长椅上坐了许久。
晚上十来点,四周没人经过,只有昏黄的路灯投来些许柔光,把他们拢进里面,如道保护膜。
四周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姜音心底的寒气。
等温度又降低了些,傅梁予感觉出些凉意后才看向身旁的人,问道:“现在想回去吗?”
不想的。
姜音突然就想这么坐下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坐着。
但她早已过了任性的年纪,于是她看向傅梁予,刚伸出手准备说些什么时视线内的人却突然开口了。
“好。”傅梁予笑了下,对她说,“那就先不回。”
听他这么说,姜音怔住了,她愣愣地看着傅梁予。
傅梁予好像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他看出来后,接着就帮她把心中、嘴里的未尽之言给表达出来。
在他面前,姜音可以做自己,不用担心害怕些什么。
半晌,姜音把刚抬起、伸出三根指头的手收了回去,同时把“再坐三分钟”的话咽了回去。
那就先不回。
姜音脑海里循环了几次这句话,就像是怎么也听不厌。
“我小时候其实挺闹腾的。”姜音眸子一垂,看着下面的脚尖,她突然道,“每次闯祸我妈就很头疼。”
见她开口,傅梁予愣了瞬间,他视线一顿,接着就转向身旁低着头看地面的人。
“但她从来没打过我,所以我性格就越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不思考也不反思,”这时姜音笑了下,“就像个小傻子。”
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小傻子。
本来姜音能一直那么傻下去,但初二的时候他们班新转来小女生,逢人未语先笑,还是笑不露齿那样的。
姜音以前闹腾,就很喜欢外表看着柔柔弱弱不闹腾的小女孩,所以见有人欺负她时姜音挺身而出,当时还觉得自己正义感爆棚。
从那天起,姜音对她越发的好,她们走得也越来越近。
近到姜音觉得那是她最好的朋友,谁都不能欺负她。
那时的姜音真的很傻,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看不出来别人故意扔掉给她带的零食,自然也看出来她眼里不屑与……
这时姜音停顿了下,想着当时看到的眼神,她想找出一个更贴合的形容词,但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嫉妒。
直到现在姜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嫉妒。
但是确实就是这个词。
汪绮婷在嫉妒她。
在姜音看得到的地方,她们就是无话不说、异常亲近的好朋友;在姜音看不到的地方,她却是迫于压力无奈屈服的委屈小跟班。
在初中他们心智刚要成熟、整天想着吃喝玩乐的时候,汪绮婷已经织好了网等着她跳进去。
而姜音也不负她所望一头栽进去,那张织好的网布满了丝,缠绕在她身上一圈又一圈。
快要缠得透不过气,窒息而亡。
这张网的威力巨大,似乎所有人都在指责她,所有人都站在汪绮婷身前护着,生怕她恶毒得再做些什么伤害她的事情。
“我没欺负她。”这么说着,姜音的手又下意识攥在一起,“我没做过,但是没人信。”
姜音给他们说,说了一遍又一遍,他们却认为她在狡辩。
“他们看着我指指点点,”她说,“那时候我似乎连呼吸都是错的。”
她被人孤立了。
不止他们班,甚至整个年级。
姜音连走在校园的路上都有不知道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学生看着她窃窃私语。
那种滋味太难受了。
好像从那时起,姜音就逐渐变成和她本身性格完全相反的人。
她不再喜欢笑,更不要说大笑。
她也不再喜欢说话,那种咋咋呼呼的模样再也没再她身上出现过。
她不再闹腾。
也终于不再是整天乐呵的小傻子。
那种被人指指点点的、让人崩溃的情况持续了大概半学期,现在再想,姜音觉得她真的很能忍。
要不是那件事彻底击溃她的神经、到了不得不休学治疗的时候,她还能一声不吭。
瞒着家里人,瞒到毕业。
应该告诉妈妈的,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该告诉的,这样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姜音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告诉了妈妈,她后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她是不是就不会如现在这样,畏畏缩缩,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害怕。
这让她失去了太多东西。
姜音说这些话头一直低着,她讲述着过往的那些事,即使过了这么几年,她依旧平静不下来。
听着这些话,傅梁予的心钝疼,心疼到他不知说些什么。
“傅梁予。”
这时姜音突然开口叫他。
傅梁予经常叫她的名字,他好像很喜欢叫她的名字。
和傅梁予不同的是,姜音却很少叫他的名字,认识这么久,她叫傅梁予名字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是真的很少。
但在今晚、在这个时候她却很想叫他的名字。
姜音低着头叫着心里盘旋的那个名字。
她说:“我很糟糕的。”
糟糕到她有时都要嫌弃叹气的程度。
刚才姜音几乎把所有都剖出来摆在傅梁予的面前。
但摆出来的那些,都是她很糟糕的部分。
比如说,她本能悲观消极;再比如说,她永远不会原谅那群中的任何一个人。
不论是汪绮婷,还是对她投来指点眼神的人,她都不原谅。
好的坏的、明面上的、极力隐藏的……所有她能想到的都说出口了。
她基本没有秘密了,在傅梁予面前。
所以她又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姜音问着问题,但她的头却始终没有抬起。
她就那么等着回答。
傅梁予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姜音,我很开心。”
那些话,姜音听了,她在努力向外迈出步子。
傅梁予说着开心,但心底的钝疼却没消散。
“早就想好了。”傅梁予这时才回答她的问题,他说,“你可以随时向我求证。”
就像现在,她想说就说,想问就问,不用担心什么。
姜音可以随时向他求证,傅梁予的耐心一向很好,他可以把这个答案重复无数遍。
他还说:“所以你不要担心。”
不管姜音什么时候问,他的答案都会是同一个。
这时姜音终于抬起了头,在篮球场的昏黄路灯下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红肿的眼睛。
也许是哭得太久的原因,她的眸子里现在似乎依旧冒着水光。
像是核实是否是在做梦,这时姜音又叫他:“傅梁予。”
“嗯。”傅梁予对她笑了笑,他说,“我在。”
我在。
听着那个声音、看着那个笑,姜音慢半拍地眨了眨发红的眼睛。
她说:“你再等等我。”
这几个字,似乎用尽了姜音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