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走!”他黯然挥手。
程贞突然站住了,转身注视着他。
“女残女魃四处散布谣言,说你与黄泉殿主父子同归于尽了。”程贞似乎突然记起重要的事。
“我知道是她们,其实她们确也认为我死了,因为在那种险恶的数枚冥河地火珠同时爆炸中,按理不可能有人幸存。”
“目下她们只剩下两名女弟子,众香谷已不可能重建了,她们再也没有重建的本钱,没有再花十年工夫,调教出一批优越弟子的精力了。”
“即使能重建,也守不住,一定有许多打落水狗的仇家,登门向她们讨公道。”
“所以,她师妹要找靠山。”
“她们应该躲起来的。”
“你听说过妙剑功曹?”
“听说过,与毒手睚眦齐名的凶枭,妙剑功曹邓超,剑术不错。”
“女残目下跟了他,双宿双飞打得火热。女魃姘上了魔鹰,这位江湖四霸天的北魔实力雄厚,有女魃在身边,如虎添翼,日后你得小心提防。”
“我会……的……”他声调变了,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程贞已转身走了,没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变化。
许州像一座发生瘟疫的城,一夕之间,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还沉得住气,其他二流三流,甚至一流的武林高手江湖好汉,几乎跑了个精光大吉。
一个飞灾九刀,已经令人心惊胆跳了,再加上一个挥刀更残忍更强劲的横祸九刀,片刻间屠杀无双秀士三十余名一流的好汉英雄,足以惊破这些自诩亡命,自以为杀人放火有如家常便饭的好汉们的胆。
这些人并非真的不怕死,虽则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武功了不起,但真要他们与比他们更了不起、更勇猛骠悍真正不怕死的高手拼命,他们就畏缩不前了。
助拳的代价再优,交情或许很深厚,但真要付出性命作偿付,代价与交情就微不足道了。
因此,那些悄然不辞而别远走高飞的人值得原谅,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有权保住自己的性命。
城内留下的人,当然是对自己的武功有信心,自以为对付得了两把刀故高手名宿,也是与毒手睚眦鬼面神有性命交情的风云人物。
妙剑功曹邓超,就是一个对自己的超人内功拳剑修为,有绝对信心的风云人物,年纪比毒手睚眦小十余岁,但声威并不下于毒手睚眦,江湖地位不分伯仲。两人的交情相当不错。
功曹,是天上查察凡间善恶功过的神将。妙剑功曹显然是以神自命,但他并不理会人世间的善恶功过。
他唯一的要求是自己的日子过得比别人好;要过得好,任何残忍恶毒的手段都是合法的。
他带了五男三女八名亲随,三名女亲随其实是他伴宿的、没有任何名分的女人,连情妇都不配称,因为伴宿的女人经常更换。
妙剑功曹固然拳剑名动江湖,好色也众所周知。
有声望地位的名人豪士,好色是极为平常,极为普遍,为世人认同不伤大雅的事,并不影响他的声望地位。
他住在北关的名客栈悦来老店,是三天前抵达的,随行的人中多了三个美丽的女人,那就是女残众香谷主,和她的两位硕果仅存的女弟子。
一个风尘人物垮台,通常有三种公认的正常反应。
一是找处隐秘地方躲起来,隐姓埋名忏悔,好汉不提当年勇,甚至可能看破红尘,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早年的英雄事迹算是黄土长埋。
一是重新招兵买马,作卷土重来的积极打算。世事如棋局局新,岂能因一时的成败论英雄?
这种人永不会承认失败,死而后已。
一是找强力的人投靠,大丈夫能屈能伸。
也许,有一天,或者在不久之后,他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也可能从此郁郁以终,风云不再,壮志成空。
众香谷主属于最后一种人,她找到强而有力的靠山,成了妙剑功曹的情妇。
她的师妹女魃,也找到了好户头,成了北魔的姘妇,这才是相配的一对。
女魃比飞灾九刀大了十几岁,本来就不能匹配。
北魔魔鹰于天才,与毒手睚眦交情深厚,同样是为祸江湖的豪霸,但为人并不太坏,好色并不是他独有的坏德性,很重视道义,所以拎住程贞之后,立即交给鬼面神兄弟处理,那不是他该管的事。
尽管程贞这大美人很合他的胃口,但他冲江湖道义避免沾手。
悦来老店由于位于北关,是官道往来旅客最多的地段,因此投宿的旅客十分复杂,什么人都有。
江湖朋友最喜欢在这种客店落脚。江湖朋友真正有大把银子的人并不多,这种旅店食宿便宜正合经济原则。
最主要的原因,是治安管制没有城里严,不但活动方便,出了事也便于处理。
北魔对飞灾九刀深怀戒心,上次铁城之约他便知道飞灾九刀不好惹,要不是知道飞灾九刀已和黄泉殿主同归于尽没有顾忌,怎敢夜间毫无顾忌地活动?
如果他知道女魃与飞灾九刀之间,除了敌对的情势之外,牵涉到感情纠纷,他决不敢把女魃留在身边。
他好色,但还不至于为美色而冒万千风险。
北魔名列江湖四霸,比妙剑功曹聪明机警,住处十分隐秘,手下的爪牙也多,具有一切成功者的条件。
妙剑功曹不怕事,公然住在客店里。
无双秀士被杀的消息,是从毒手睚眦处派急足传到的,这位大豪毫不在意,甚至愿意与飞灾九刀一决雌雄,根本没派随从戒备。
众香谷主却吓得花容失色,心中暗暗叫苦。
已经过了三更天,是夜行人停止活动的时光了。
两个黑影出现在客房的屋顶,毫无顾忌地敲打瓦面,发出扰人情梦的声响。
这是不速之客要主人出来的打草惊蛇手法,通常房内的人不会不出来看个究竟。
这座客院的几间上房,几乎已被妙剑功曹包下了,他们都是有身分的人,不屑住大客房的大统铺,每人一间房,八个男女随从每人都有一间。
女残的两名女弟子,则住在一间上房内,两人十分警觉,最先准备妥当,首先跃登瓦面。
一看清两个黑影,两女倒抽一口凉气。
“飞灾九刀……”一名女弟子骇然叫,一记美妙的后空翻向下飘落,溜之大吉。
另一名女弟子吓呆了,丢掉手中剑表示认栽,站在跃登处发抖。
“不关你的事,你走。”飞灾九刀挥手说,已认出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
女弟子心神一懈,脚一软,失足跌倒向下滚。
立即跃上两名骠悍的中年大汉,剑隐肘后身法轻灵而沉稳,看气势便知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比众香谷的女弟子高明多多,经验更是丰富,一登上瓦面,便奇快地掠上屋脊,占住屋脊的另一端,保持双方的平等地位,屋脊也是最踏实的地方。
“谁是飞灾九刀?”一名大汉沉声喝问。
“我,飞灾九刀李大爷,有什么不对吗?”飞灾九刀语气冷森:“不要逞强,阁下。”
“来干什么?”
“来找众香谷主。”
“可恶!你……”
“与你无关,给我站到一边去。”
“在下却不信邪。”大汉声出人动,一闪即至,手一拂,隐在肘后的剑突然挥出,早已默运的内劲,一挥之下发如天雷惊电。
黑夜中面对强敌行致命一击,而且是出其不意突袭,必定用上了神功绝学,要在一击中制敌死命,但自己也冒了极大的风险,因为对方也会用神功绝学反击,所以招一发,便决定了生死存亡。
双方皆沿屋脊进退,必定无可避免地正面接触。
黑影依稀萎缩、消失。
一剑落空,生死已判。
黑影并非消失不见,而是贴伏在屋脊上,尖刀就在这刹那间出鞘、点出,贯入下阴如击败革,悄然没入五寸以上,锋尖直抵腹腔。
黑影长身而起,一脚疾飞。
“呃……”大汉发出凄厉的狂号,飞抛而起。
横祸九刀在同一瞬间,凌空飞越飞灾九刀的顶门,与被踢飞的大汉同飞,猛扑随后扑上的第二名大汉,速度与腾越的身法皆骇人听闻。
这位仁兄是随在同伴身后跟进的,同伴一剑走空被踢飞,事出突然难免吃惊,冲势倏止。
可是,发现上空黑影下搏,刀气压体,百忙中无暇思索,挫马步升剑,以万笏朝天自保。
这是对付下扑劲敌的有效狠招,缺点是伤不了强敌,自保相当困难,很可能两败俱伤,甚且同归于尽,万笏朝天狠招是不能滥用的。
“吱嗄……”刀磨擦剑身急剧下错。
剑被压偏,暴露空门,上体成了撤防的城。
“啊!”大汉情急怒吼,脱手弃剑,双掌连环劈出,用上了凌厉无匹的劈空掌自救。
刀气一迸,劈空掌力中分,刀光乘隙下射,势如电耀霆击。
人影纷往上跳,该上来的人都上来了。
大汉的尸体,恰在这时向下滚落,脑袋已被劈开,死状甚惨。
遭横祸的死,本来就惨,不然为何称为横祸?
最先飞升的是妙剑功曹,但已来不及救应了。
“小辈!你们撒野撒到我这里来了。”妙剑功曹心疼已极,怒吼如雷:“纳命……”
“定下心神!”随后跃上的众香谷主急叫。
一个有超人成就的剑术名家,决不会在大敌当前时情绪失去控制,要不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任何情绪的激动,都会影响出剑的手眼心法步,毫厘的差错,都可以出现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