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的梅花开了。
艳红的梅花一簇簇地盛放枝头,远远看去,如同一团团的火一样,点缀着被冰雪茫茫染白的一片世界
在屋子里待了近半个月,女郎终于被抱出了屋外。
正好有阳光洒落,梅花林里的一处六角小亭被打扫得很干净,冰冷的石凳被软垫铺上,石案上也被摆上热茶和几碟点心。
裹着红色斗篷的女郎被郎君横抱着进了六角亭,立于凉亭内外的奴仆垂眉敛目,不看多看一眼。这么些天,自己的一双腿好像都快成了摆设了。天天这样抱来抱去,他不累吗?
女郎垂眸瞥了眼抱着自己的有力双臂,撇撇嘴,有些苦恼地想。可很快,她就不去想这些了。
满园的梅花美得惊人,淡雅的梅花香中还夹杂着冰雪的清寒,随着呼吸涌入鼻尖,女郎的杏眸略眯起弧度,顿觉连日来的疲倦在此时烟消云散。
将手炉放入怀里,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热茶,明荟抬眸看了对方两眼,一面喝着茶,一面又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都已经半个月了。
总不可能一辈子将自己困在这里吧。想到这里,女郎有些坐不住了。
她手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又一口,带着雪白毛边的兜帽已经被摘下,玉白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红。
喝了几口后将茶盏端在手里,又有些试探性地问,"你不会是想、想一直将我藏在这里吧?"声音有些哑,微不可察地带着上了些许颤音。
萧逸轩垂眸看着怀里神色有些不安的女郎,唇角扬起,将女郎手上的茶盏接过放在石案上,然后十指交叉地握住了女郎的手。
郎君的五指指节修长,白皙的手背略带青筋,女郎五指纤纤,指尖略微泛红。一大一小两手交叠在一起,青筋相互交印红痕,莫名有些狎昵。
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萧逸轩心情不错,含笑反问道,“留在这里不好吗?”“在这里,你不是大燕的太后,我也不是大燕的祁王。”
"不用受礼法的拘束,也没有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好吗?"
不好吗?
当然不好。
好什么好。
若是你们两兄弟不发疯,她会触
碰礼法吗?她会有闲言碎语?
明荟唇瓣动了一下,心里生起了些许怨气,话到嘴边,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有些怕了。
萧逸轩眼底略过笑意,又继续道,
“都快半个月了,萧谌还没找到这里,荟荟,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放弃寻你了。”
明荟眼睫微动,沉默着,并没有回答他。
萧逸轩不在意,依旧循循善诱,“他还将明家抄家了,若非我当初给明远山送上一笔银子,恐怕如今明远山一家就要流落街头。"
明荟怔然。
这事她的确不知道。
想起那次萧谌说要惩处明家,她顿了顿,忙追问道,“明家被抄是什么时候的事?”萧逸轩眉目微挑,“重阳节前,七月时。”
七月。
就是对方说要帮她出气的时候。
明荟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又追问道,“我父亲如今如何?”
"没了官职,家财被抄,本来是想要回乡的…”萧逸轩看了女郎一眼,"…却又被拦了下来,回不了兰陵。"
兰陵是明家祖地所在。
明荟眼睫垂下,抿了抿唇,即便萧逸轩没有明说,她也明白,阻止明家一家回的人是谁。
“你是太后,他是皇帝,天下人皆看着,他总会有娶后纳妃的时候,难不成,荟荟当真的愿意—辈子同他暗通曲款?"
萧逸轩笑了笑,细密的吻又再次落在女郎的指尖上,言语呢喃,不乏诱哄,"所以为什么要想着要离开呢?"
"你知道的,如果你回去了,萧谌不会愿意放手的。"
女郎久久不曾说话,沉默了下来。
萧逸轩唇角微勾。
屋外到底风大,赏了半个时辰的梅花,萧逸轩又抱着女郎回了屋。
将斗篷取下,把女郎置于床榻上,萧逸轩垂眸,将眸光落在女郎的脖颈上,瓷白的肌肤印上了大片大片红霞,比方才所见到的雪中红梅还要动人。
喉结上下滚动,郎君眸间情潮涌动,在明荟还未反应过来时,上了榻……
无力的双臂搭在对方泛着青筋的脖颈处,女郎抿着唇,
高高的仰起头,如同一只戴颈就戮的天鹅,眼眸含水,眼尾一片晕红。
沉沦在各种欲/望堆叠的欢愉中,眼尾泪珠滚落,脑海里一片白茫,处于混沌中的女郎有些怔怔地想,
好像无论何时,自己都逃不开。好奇怪。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这样的思绪一闪而过,快地几乎抓不住,女郎正想深思,转眼间,又被拉入了欲/念的漩涡中……
半月前,太后生辰前夕,太后和玉萧公主齐齐于慈宁宫消失。
慈宁宫的宫侍很快发现,禀告给了帝皇,帝皇大怒,立即派兵将皇宫和京都各个城门出口守住,还派兵围了玉萧公主府。
公主府里并无玉萧公主的踪迹,更无太后的踪影。
翌日,玉萧公主又凭空出现在公主府中,醒过来之后哭诉自己并没有入宫给太后送贺礼。所以那日入宫的“玉萧公主”实则不是玉萧公主,而是另有其人。
祁王府人去楼口,帝皇派了重兵把守,皇都城门紧闭,守卫军日夜巡逻,整个皇都彻底笼罩在风声鹤唳的危险下。
灯火通明的宣政殿里
萧谌凌厉俊美的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他盘着手里的佛珠,眸色沉晦地听着下首的暗卫禀告。
“皇觉寺。”
轻声呢喃着这几个字,男人眼底逐渐蔓延出血丝,扯了扯唇角。他找到了。
★
城门被打开,一队兵马乘着风雪渐入夜色。
风雪刮过林间的声音掩盖住一切危险,花香清寒的梅林迎来了刀枪剑戟的碰撞声。
淡淡的扫了眼正在梅花林里的打斗,萧谌踏入了宅子,穿过一道长廊,来到从宅子奴仆口中得到的房间外。
门缝内隐隐烛火透出。
还没彻底睡过去。
这么晚了还没睡,做什么呢?
萧谌扯了扯唇角,几乎想要嘲笑自己的天真。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他自己不也是没忍住吗?
戾气逐渐在心底积累,男人敛起唇角,伸手推开了朱红色的门,踏了进去。房间里该是烧着地龙,很暖和。
荟荟身子娇贵,的确守不住寒。
br />萧逸轩做得还可以。
接受了现实的萧谌甚至还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屋子里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黑暗。外间处还点着两盏灯火,火光虽微弱,却也能勉强看清外间的布置。
所以,在进门的第一眼,就足以让萧谌将坐在桌案旁的熟悉身影看清了。
衣襟微敞着,头发散乱着,脖颈处依稀可见艳色挠痕。这位备受京都贵女青睐的玉面郎君罕见的一副浪荡相。
萧谌面无表情,转而又将目光看向内间,眸光凌厉,似乎要越过层层惟帐,寻到那个让他这段时日牵肠挂肚的女郎。
"她呢?"
萧逸轩并不意外,眉眼温和道,"她累了,睡过去了,陛下声音小些,不要闹醒她。"
萧谌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对方身上,其中的寒意似乎比窗外的冰雪还要冷,他闭了闭眼,朝着身后摆了个手势。
从梅林传来的打斗声很快停了下来。
★
女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边的床榻也没了男人的身影。
她眨了眨惺忪的眼,迷茫逐渐褪去,身子动了动,身体传来的酸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微颦柳眉。
其实也算不得多疼。
只是隐隐有些酸痛。
但是她本来就是娇气的。
"不舒服吗?"
熟悉的男声在内间响起,女郎如被雷劈般怔住,而后双眸睁大,迅速朝着声音响起的方位看了过去。
一身玄色衣袍的新君玉冠束发,薄唇平直,撑着手坐在内间案桌前,狭长的眼眸沉晦难明,就这么盯着自己。
女郎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终于确定不远处的郎君真的是陛下,而不是祁王后,殷红的唇瓣动了动,最后也只是嗫喏地低声唤了声,".…陛下"
萧谌嗯了一声,起身几步来到床榻旁坐下,目光略过女郎带着艳红的脖颈,复问道,“是觉得不舒服吗?"
明荟垂着眸,甚至不敢看眼前的新君,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
"那里不舒服?"
顿了顿,女郎咬了咬下唇
,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可即便是这样,萧谌还是懂了。他眸光游移,逐渐落于女郎的腰肢上。女郎身子娇。受不得累。
腰肢酸痛是时有的事。
他垂眸将人揽进怀里,掌心已经习惯性地来到女郎的腰间,揉按着腰间的肌肤。
女郎也习惯性地将下巴搭在对方身上,水润的眸子看向熟悉的面容,在郎君眼睛下的青紫和下巴处的胡茬看了一圈。
黑色的胡茬在俊美白皙的面容上及其显眼,女郎忍不住低声道,"你长胡须了。"
长胡须了。
不好看了。
揉按着的手微顿,萧谌朝着没心没肺的女郎看了一眼,女郎有些心虚地垂眉。她只是说他长胡须了而已。
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萧谌见此无奈,只得低声笑道,“嗯,为了找你,顾不上打理。待会儿就剃了它。”女郎娇气地很,肌肤又娇嫩。
长着胡茬亲的时候,会泛红。
明荟更心虚了,呐呐地嗯了一声,后又用手环着对方的脖颈,整个人趴在了对方身上。女郎甚少有这么乖的时候,可萧谌不觉高兴,只觉得心疼。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天已经大亮了,萧逸轩并没有继续让女郎留在宅子里,从皇都弄来的马车停在山脚下,亲手为女郎穿上衣裙披上披风,最后用锦被一裹打横抱起。
一直抱到了山脚下,放入了马车里。
马车很大,整个用桐油纸封着,里头垫着厚实的被褥,烧着炭火,很暖和。
进了马车之后,被裹成蚕蛹的女郎就松开了棉被,头上还带着兜帽就趴在窗牖上,看着在马车启动后逐渐落在身后的皇觉寺。
她并没有去问祁王如今如何。也不想去问。
女郎不问,萧谌自然也不会多嘴去说,他现在脑子里想到的太多了,诸如如何让明荟成为他名正言顺的皇后,如何去堵住朝臣们的嘴……
已经回到京都的萧逸轩回望那座承载了他半个多月美梦的山寺,唇角扬起弧度,依旧温润如玉,气度风雅,
他以为得到过就可以放下。
却没想过,其实有些人,有些事,再得到过之后,就不可能再放手的。唇角的笑带上了深意。
毕竟,美梦又怎么可能只出现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