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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短篇小说》最初的那个家

作者:一语短篇小说 字数:3662 书籍:一语短篇小说

  儿子一回家就发现妈妈被大哥关了起来,铁门铁锁像坐牢一样床了。见然小儿子回来,妈妈收拾东西就要离开。

  中午吃饭时,妈妈动静有点大了。大哥说:“安静点。”

  妈站起来又要回家,大哥很不耐烦,“坐下,我叫你坐下!”妈妈坐下后,大哥说:“你记得自己在这个家住了五年了吗?”

  到了晚上,大哥和妈妈又吵起来,“你在干什么?!干嘛把尿抹我身上!”大哥不耐烦的把妈妈拉进卫生间,鸡头白脸就是一顿淋浴。

  大哥如此虐待妈妈,弟弟实在看不下去,上前阻拦。既然两兄弟打起来,妈妈又来劝架:“你们闹够了没?”大哥一把夺过花洒,气急败坏。弟弟这么多年没回来,妈妈可是一直都住在他们这里。

  也许妈妈是想家了吧,小儿子决定顺从妈妈的遗愿,带她回草原湖畔的老家。

  汽车行驶在美轮美奂的原野,天蓝地阔,层林叠翠,牛羊成群处,草原壁虎边那座小房子便是记忆中的家。

  妈妈看向墙上的照片,“这是我家的小儿子,瘦瘦的,跟个猴子似的。”

  小儿子一阵心酸,妈妈认得小时候的自己,却不认得现在的自己。

  记得几天前,一直在北京追逐音乐梦的他,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可是小儿子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妈妈却说“谁啊?”

  阿鲁斯意识到妈妈的老年痴呆症更严重了,他立刻坐上火车返回家乡。这些年来,妈妈都是由大哥一家照顾,因为怕她乱跑,只能把她锁在家里。

  阿鲁斯也能理解大哥一家的不容易,记得临走前,大哥追上来紧紧抱住妈妈,妈妈似乎也短暂的回过神来,说:“我的好儿子,你累了吧?”

  可回到草原,妈妈还是一点都不省心,第一天晚上就玩失踪,哇哇,阿鲁斯打着手电筒找了半夜,幸好有一个叫娜塔的姑娘帮忙找到了妈妈,还报了警。

  娜塔骑着摩托车在草原清晨的蓝绿色中一路疾驰。天亮时分,阿鲁斯终于见到了妈妈。民警送他们回家的路上,妈妈又开始犯迷糊,说:“我家不是这里,你们走错路了!”

  阿鲁斯很无语,他们已经回到了草原,可妈妈还是念叨着要回家,一到天黑,她就心神不宁。一直念:“天黑了,得回家了。”

  这天夜晚明月高悬,投入湖心,妈妈蹲在墙角喂蚂蚁,阿鲁斯立马引燃一张纸,要烧死蚂蚁。妈妈大惊失色,赶紧踩灭了火,大叫道:“这是它们的家,你没有家吗?”阿鲁斯非常疑惑,妈妈口中的家究竟是哪里呢?

  折腾了一夜,阿鲁斯脸上挂了彩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伤。幸亏昨天塔纳在,她是附近一个电工的女儿。两人闲聊了几句。

  塔娜离开后,阿鲁斯看着母亲安然入睡,另一只蚂蚁从母亲手上爬到阿鲁斯手上,阿鲁将她放回地面。或许他也像妈妈一样在寻找自己的家吧。

  第二天,阿鲁斯带着妈妈进城采购,顺便去看看大哥。可刚刚到门口,就听见嫂子说,“阿鲁斯,你应该待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照顾妈妈。”阿鲁斯知道大哥和嫂子已经不堪重负,他应该留下来分担照顾妈妈的责任。

  阿鲁斯带妈妈来到一家服装店,妈妈一眼就相中了一件蒙古袍,穿上就不愿意脱下来,可这件是老板做给他妈妈的,不想卖给别人,安鲁斯让她脱下来,妈妈就和他玩起了捉迷藏,老板娘见状,决定将衣服送给他,说:“没事的,穿走吧。”

  阿鲁斯说:“我妈变得像孩子一样了,对不住你了。”

  一转眼,妈妈又不见了。阿鲁斯追到了一家剧院,妈妈看着空荡荡的舞台。

  阿鲁斯拿过妈妈手里泛黄的入场券,这才明白在妈妈的记忆里,有一场马头琴独奏演出,伴随着脑海中的旋律,妈妈自顾自的说:“阿鲁斯刚出生的时候红彤彤的那幺小,我总是把他们俩独自扔在城里,还好有音乐陪着他。”

  第二天,塔纳帮阿鲁斯家通上了电,阿鲁斯现场给塔娜做了一段有趣的音乐,他采集了摩托车的引擎声和喇叭声,经过简单的制作,就有了一段极具特色的音乐。阿鲁斯说:“任何声音都能做成音乐。”塔娜觉得挺好玩的,说:“如果你留在这里,草原上有那么多声音。你可以把这些声音都变成音乐吗?”

  这句话点醒阿鲁斯,他可以留在草原,一边照顾妈妈,一边采集草原上的声音。

  妈妈不知从哪翻出一个收音机,伴随着音乐,妈妈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可一转眼,妈妈却游荡到湖边。阿鲁斯赶紧拿上绳子,将他和妈妈绑在了一起,以后这根绳子就系在他和妈妈之间,像一条脐带,代表着牵绊和归属。

  妈妈闲不住,非要去煮酥油茶,结果因为记性差,盐放了一次又一次。喝了自己煮的茶,妈妈皱起眉头说:“这是谁煮的茶?”

  给妈妈洗头时,大哥上门看到状态好了不少的妈妈,他很欣慰。阿鲁斯跟大哥说了自己的决定,他不回北京啊,做音乐在哪都能做,以后有演出的话,你们就帮忙照顾几天。大哥一口气将妈妈熬的酥油茶喝个精光。妈妈目送大哥出门,说:“我的小鸟们,都飞走啦。”

  傍晚的湖色呈现出碧玉般的通透,母子俩坐在湖边,夕阳融化在青蓝色的天际,“脐带”散发出金色的光辉,他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粼粼火光。银蓝的天空中,一架飞机与弯月擦肩而过,阿鲁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当天夜里,阿鲁斯睡的正香,一个醉酒司机撞开了他家墙壁,酒醒之后,司机留下一车羊羔做抵押,约好两天后带人过来修补墙面。至于那个洞口,只能先拿塑料布遮一下。

  阿鲁斯觉得倒霉,妈妈却很开心,吃饭时她故意把桌子搬到破洞处,外面的世界若隐若现,房子像极了胎盘。阿鲁是无奈的问,“你要回的家到底是哪里啊?你说说家里都有谁?”妈妈想想,指着一张照。便说“是他们,树就是我的家。”

  阿鲁斯看到照片,那棵树很好辨认,因为那是一棵生死树,一半生,一半死,一半生机,一半枯黄。阿鲁斯这才知道,妈妈要回的家是草原更深处———妈妈父母的家。

  那年沙尘暴,姥爷出去找羊,再也没回来。姥姥也是那年走的,因为走的太突然,这件事一直是妈妈心里的隐痛。如今她得了老年痴呆,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只记得那件事。

  原来妈妈想要回去的就是儿时的那个家呀,妈妈也想找自己的妈妈,这一刻,妈妈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连接他的脐带断了,所以她迷路了。

  平时阿鲁斯都跟妈妈绑在一起,当他外出时,就把妈妈绑在床角,可这天他回来晚了,妈妈内急,想上厕所。所幸好塔娜及时赶到,她剪断了绳子,并质问阿鲁斯:“绑着她就能解决问题吗?你连尊重自己的妈妈都不会吗?”阿鲁斯有些无奈,“对妈妈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平安无事,没有这个绳子就无法确保他的安全,而且她已经不知道我是谁啊。”

  既然他们的房子被撞坏,天气又渐冷,塔娜就让他们先搬到自己家住。塔娜的家人对他们很热情,塔娜的爷爷还打趣道:“这是孙女带回来的孙女婿吗?”

  酒过三巡,塔纳的父亲看到照片跟阿鲁斯说,“像你这样的好孩子不多了,你要找到那棵树,我小时候见过,往那个方向走,一路走一路问,就能找到它了。”

  阿鲁斯决定带妈妈去找那棵树,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当天晚上,妈妈忽然听到一阵歌声,打歌,妈妈似乎看到了他的爸爸,妈妈听见了儿时的摇篮曲,妈妈想要去追随那根脐带,却被身后的脐带牵绊住了身体。

  第二天,阿鲁斯骑上边三轮,拉上蒙古包,带着妈妈踏上了归家之旅。

  傍晚,阿鲁斯在河边支起小灶,两人一边喝羊汤,一边欣赏日落。红日照枯树,天地连一线,暮色渐成,天空呈现出深沉的蓝。

  第二天一早,一只迷途的羔羊闯入蒙古包,妈妈抱在怀里不肯撒手,阿鲁斯只好带着妈妈去寻找小羊的家。他们走了很远,终于发现了一羊群。阿鲁斯闯入羊圈,抓来一头母羊,准备给小羊喂奶。牧场主虽然脾气暴躁,但误会解束后还是过来帮忙。看着小羊找到妈妈,愉快的吮吸乳汁,妈妈动情的唱起一首歌。

  牧场主给阿鲁斯的摩托车加了油,阿鲁斯问他,“你知道一半是活一半是死的那棵树吗?”牧场主说:“听老一辈人说过,北边有你们再往那边找找吧。”

  阿鲁斯骑上摩托一路向北,路过一片挡着围栏的草原,他们打开门,径止闯入,结果没走多远就被无人机截停。

  妈妈没有见过无人机,只是动哝道,“长生天开口跟我说话了。”

  阿鲁是只好离开草场,绕路而行,像是得到了某种启示,他也不再着急赶路,而是录下妈妈踏过草地的声音,制作成音乐,妈妈带上耳机安静聆听。自从踏上回家的以来,妈妈似乎变得平静了。

  夜晚,他们在湖边支起蒙古包,塔娜忽然寻来,妈妈赶紧遮住尿湿的床单。阿鲁斯安慰道:“我小时候也经常尿床,你还记得吗?太阳一晒就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的病似乎越来越重,塔娜给她清洗了身体。入夜,篝火燥红了塔娜的脸,音乐响起,美妙的音符触动着少女的心弦。塔娜动情道:“我喜欢你现在做的事情,这不应该只有马头琴和呼麦,我们也不能一直活在过去。”说着,他便吻了上去,阿鲁斯也热情相迎。就在这时,妈妈忽然坐起。

  不对,是妈妈把阿鲁斯和塔娜当成了自己的爸爸妈妈。阿鲁斯知道妈妈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他为妈妈穿上蒙古袍,戴上头巾,在草原未明的天色中,在一片浓密又神秘的蓝色中,一根脐带连接着一对母子,向着一片神秘之地走去。

  湖畔是蒙古族的祭祀场所,这里正在举行一场传统仪式。妈妈跪在一堆石头边,伸出双手对着长生天祈祷。夜晚到来,篝火燃起,一场盛装的舞会开始了,人们载歌载舞,热闹非凡。篝火腾起,如星光般的火花,飞扬在夜空里,像无数的萤火虫。

  阿鲁斯拉起马头琴,悠扬的琴声里是分别的忧伤,是忧伤的不舍,是波舍的牵绊,是牵绊的释然。一曲终了,阿鲁斯和妈妈手挽的手在篝火旁起舞。妈妈问他,“你怎么这么不高兴?是那个姑娘让你伤心了吗?她不爱你吗?”

  阿鲁斯说:“爱,我相信她会永远爱我,只是她想不起来了。”妈妈说:“没事的,时间会一直向前,就像草原上的马兰花,不会永远长青,篝火迸发出的火苗映衬着远方。爸爸妈妈来接自己的女儿啊。”妈妈呼喊着,就像儿时的抑郁。阿鲁斯眼含热泪,拿出刀子割断脐带,放妈妈回家。妈妈的背影随着火焰渐行渐远,慢慢变成夜空中的一颗心。

  我们都不过是星辰的碎片,所有的离别都是短暂的,因为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重逢。阿鲁斯继续向前,终于抵达了旅途尽头的家。那棵半生半死的树静静地矗立在湖边,枯荣各半,死生循环。阿鲁斯坐在树下,抬头望天,似乎是在与妈妈对话。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迈着轻盈的步伐踏上新的旅程。

  我们该如何面对即将离去的亲人啊?这是每一个人都需要思考的问题。脐带包含很多连接的暗喻,比如人和自然,人和故乡,人和自己的民族,都有一条隐形的脐带。当一个母亲变成了少女,变成了孩子,他的孩子又将如何维系这条精神的期待呢?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一辈子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我们的一生都在渴望儿时那样的怀抱。我们的妈妈,她其实也一样。

  人生是一个圈,我们终将回到最初的起点。我们也许会忘了伤痛,忘了爱恨,忘了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却唯独忘不了最初的家的感觉。而那条隐形的期待,便是一个家,也是一个民族最强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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