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气正好。
明媚的阳光泼洒在大地,给通常阴郁的江南带来一丝不错的生机。本是早春的季节,却带来了几分盛夏的意味。男子住惯了北方雪国的寒冷,遇到了这许久不见的晴朗,显得微微有些苦恼。
“阿辽,你怎么才回来呢?”男子闭紧的眸微微张开,带着几分探究。
阿辽挠了挠头,显得有点无措:“九爷……那啥我刚刚尿急……就耽误了点时间。”
男子一时无语,抽了抽嘴唇,然后不咸不淡的说:“有空去郎中那里看看。”
“啥?”阿辽显得一脸茫然。
“这种毛病,耽误了可不好。”男子起身,理了理下摆,拿起桌上的折扇,向着外面走去。
“……”阿辽竟然无言以对。
他家九爷……为啥总是冷不丁的说点黄段子什么的……
阿辽不禁捂了捂脸。
被两个主子压榨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一抬头,发现自家主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诶!九爷你等等我啊!”
……
……
“沉寂公子,你真的不打算从了韩小姐吗。”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语中带着不善。而席地而坐的男子正在优雅的擦拭着琴。
彪形大汉有些恼怒,恼怒着男子的不回应,但却又毫无办法。自家小姐下了命令千万不能伤了这个男子。
“那公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彪形大汉微微歪了歪头,捏了捏手指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声。男子不为所动,只是唇边微微扯开了些许讽刺的弧度。
大汉对着旁边的人使了使眼色,旁边的孙府家奴便七手八脚的亮出绳子,准备绑了这男子。
这韩家的家主是沉昭国世代的将军,但是偏偏到了这一代,却出了个败坏门风的嫡女——韩梦溪。
韩家世代忠诚。而这韩家的势力也不可小觑。这代的威晋将军是韩晟。这韩梦溪是*云的第三个女儿,是*云唯一的女儿。韩家对她自然是十分疼爱,而这韩梦溪从小被娇生惯养习惯了,所以养成了骄纵的性格。
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韩梦溪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且韩家又威望极重,按理说是可以有一个好人家可以作为女婿的。但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韩梦溪偏爱男色。遇到长相俊美的男性总是要带回家当做男宠。
韩家也十分想管束这个女儿,但是韩夫人打骂又不舍,这韩晟自然也是无辙。
匆乱之中,也不知是谁莽撞无度,随着一生呜咽,琴弦应声而断。
沉寂公子的眼神变得晦暗了起来,攥紧了拳头,想抵抗住这几位家丁,却又想到了什么,神色黯淡了下来,没有反抗,便被轻易的捉住了手腕。
“呵,到了这韩府,你可怎样都逃不出小姐的手心了呢。”彪形大汉阴测一笑,络腮胡遮掩下的带着刀疤的脸显出几分狰狞。
这彪形大汉名叫袁志,是韩梦溪的心腹。容颜虽不佳,但是足智多谋,许多的阴招儿都是他所出。这沉寂公子是素绦阁的琴师,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卖艺,却不想被韩梦溪看见,硬要得到手。
而这沉寂公子素来都是性格淡漠,不见生人,自然是不肯相从。
沉寂公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要不是……却终究没有言语,任凭被粗暴的攥着手腕。青紫的痕迹渐渐显露,沉寂公子却不为所动。
正当这时,一清冷声音渐渐响起:“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男?”
沉寂公子眸中一亮,却因后半句的良家妇男四个字略微抽了抽嘴角。
“你们又是谁?怎么,也想入韩家当个男宠?”袁志微微打量了一下来人,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二位公子只要服服帖帖的都可以在这韩家又一席之地哦。”
唐陨抽了抽嘴角,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暗自嘀咕着:这袁志不是韩梦溪的头脑军师吗,怎么如此愚钝。
“唐陨,去搞定了他。”陌玉仿若没有听见那句话,幽暗的眸中漾开了些许笑意。
唐陨慢悠悠的从袖口中拿出一个乌色瓷瓶,挑了挑眉。韩府家丁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做些什么,却已被白雾迷蒙了眼睛,意识松散,软软的倒了下去。
“你……!”袁志有些呆愣,他是想过这些人会出手相救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眼中神色顿时便浮现了阴霾。而自己好像被算在攻击之外之人,周围人全部都倒下而却只留他一人。
“不知公子是何意?”袁志皱紧了眉头,跟当初狰狞猥琐的表情丝毫不同。
而唐陨则暗叹:果然这智囊不是想象的那么无脑。
“这不正是你想要我们做的吗?”陌玉嘴角扬起一抹儒雅的弧度,但是眸中却显现出阴冷。
袁志抚了抚衣袖,眼中却满是钦佩:“看来陌公子确实不是我的主子想象的那么简单。话我会传到,告辞。”
陌玉走到沉寂公子的面前,扶起沉寂公子,轻轻的帮他抚了抚衣袖上沾染的灰尘。他又望了望地上残败的古琴,略微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这琴了。”
沉寂公子叹了口气,怜惜的拾起琴,显出了几分无奈。
“公子刚刚……为什么不反抗呢?明明……公子是有实力挣脱这几个家丁的。”唐陨微微叹息。那古琴是沉寂公子最心爱之物,如今却毁,自然是心痛无比。
沉寂公子表面浮现几抹自嘲:“我不能轻举妄动。一介琴师怎会有能力反抗呢?”
他是不想过早暴露……他的身份罢了。
陌玉无奈的摇了摇头,望着这周身的环境,轻声开口:“唐陨,处理掉,我不想在看见这么恶心的环境。”
唐陨翻了个白眼,却也是习惯了什么都是他自己来处理,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紫色衣袖一挥,倒在地上的韩家家丁渐渐变为一滩血水,渗透至地面,氤氲着消失不见。
“坐。”沉寂公子示意着让陌玉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蓦地,略带歉意的开口:“抱歉了让你看见我这么狼狈的一面。”
“无妨。”陌玉轻轻的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怜悯,“沉寂……你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呢?这里个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知道。”沉寂公子轻轻的拿起桌上的茶,仰面而饮,语气中略带无奈,“一日为臣,一生忠诚,不是吗?”
陌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蓦地放下茶杯,拍了拍沉寂的肩膀,没有言语。
“阿尘,今日找我来,又有何事。”沉寂垂下眼睑,轻声说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明白即便是多年不见的故友也仍是如此。人心冷漠,谁还会对自己关心。
陌玉微微叹了口气,他明白沉寂自从多年前的事情以后便不会再对他如此亲昵了。
“我来只是想询问你,当前这沉昭国的局势。”陌玉低垂眼睑,嘴角勾起一抹不大的的弧度,“固然这局势我仍关注了十年,但是却也有细微之处观察不够。”
沉寂公子微微叹了口气。他虽然在这素绦阁卖艺,但是皇宫中却积攒着不少的人脉。他自然是了解不过了这朝中的局势。
“朝中的局势现在分为好几股。以中立派为首的尉家。但是跟着尉家的仍有着李家的郎中令,萧家的典客,王家的宗正。”沉寂公子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王宗正他的二妹妹不是嫁给了韩家吗?而韩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七皇子的人吧。”陌玉蹙了蹙眉,淡然开口。
“王宗正的二妹妹在家中不是十分得宠。”沉寂公子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不……不是这样。”陌玉眯了眯眼,显得有几分深意,“而是那王宗正假意是中立派的但其实……他是大皇子的人。他的女儿嫁给韩家……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沉寂公子点了点头,继续道:“大皇子派的,有着凤氏的九卿,因为凤氏的二女儿正是当今这皇后,而这大皇子便是皇后所生。还有陈氏的少府,安氏的奉常。如若刚刚算上王竹然的话,大概共四个臣子吧。”
“迟家……又向着谁呢?”陌玉轻轻敲打着紫砂茶杯,微微瞌眸,陷入了沉思。
沉寂公子一顿:“迟家……应该是太子派的。”
“应该?”陌玉微微挑眉,“沉寂……你的办事能力,令我担忧啊。”
沉寂公子面色一冷:“不是我办事不力,而是那迟家的家主实在难以令人捉摸。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尉丞相,却让自己的亲姐姐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但是他仍然是站在太子的那一边的。”
陌玉纤长的睫毛盖在眼睫上,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容:“迟家……迟悠然。还真是有趣的很呢。”
沉寂公子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越发看不懂发小的心思了。
“七皇子呢大概有常氏的廷尉常瞬,洛氏的卫尉洛天玄刑氏的太仆刑阙如,云氏的中尉云瀛,韩氏的将军*云。大概……最强大的现在便是七皇子了吧。”沉寂公子顿了顿,如是说。
“那当今太子呢?”隔了一会,气氛有些冷凝,陌玉淡然出声。
“至于太子……太子不像是大皇子和七皇子那样优秀,走的是中庸之道。大皇子和七皇子被皇上所信任,而那太子,百姓都言,迟早会换。”沉寂公子淡然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陌玉,陌玉闻言眯了眯眼。
“中庸之道吗……我看呐,太子才是最聪慧之人。”陌玉嗤笑出声,“世人如何说你便相信了?那太尉、卫国公和御史大夫都是几朝元老,却站在太子一派。太子的党羽虽没有七皇子和大皇子庞多,但是……确是在朝中最重要的角色不是吗?”
沉寂公子一愣,发现陌玉说的也在理,便佩服的点了点头。他在这风柳之地探查如此之久,但是却仍然没有一个在别的国家的发小看得清楚。
“十七,还有惠美人……他们怎么样了。”陌玉犹豫了很久,问出声。
那惠美人,是他的母亲的挚友。
他在擎枭国才得知,惠美人生了一个小公主。
“惠美人在你走之后又怀了孕,但是因为生难产死了,死后被追封为夫人。”沉寂公子淡淡的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十七已经不向原来的那样了,但是性格却变得很是风流,也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现在他已经十七岁了。而那当初的小公主,已经十岁了,现在已经现在被皇后所养。”
“呵……已经十年了。”陌玉敛眸,看不清思绪,“那妹……倾墨她怎样了。”
“倾墨已经十六岁了,前几个月以后皇上赐婚给她,但她说她不愿嫁。她继承了凌王的爵位,是唯一一个女爵爷。这几年凌王府全靠着她支撑着。”沉寂公子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可惜倾墨……一心想为自己的兄长父母报仇。”
“适当的时候告诉她,有些仇,也该放下了。”陌玉袖间的手微动,轻轻的攥紧了拳头。
“那你呢,阿尘?”沉寂公子闻言,轻笑,但是眼中却带着几分担忧。
陌玉轻轻摇了摇头:“我?倾墨是一个女孩子,这些仇恨不应该由她来背负。而我作为父王的儿子,自然是要查明真相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沉寂公子叹了口气。
可惜……阿尘执念太深了,太深了……
“今日之事,别与外人说起。”陌玉起身,准备离开,“告辞。”
蓦地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脚步:“沉寂……你不打算离开这里吗?”
“离开?”沉寂公子一愣,然后释然一笑,“我说过会帮助你就是会帮助你。”
当初凌王对我有恩,我自当报答。
况且应该登基的本来是凌王……他才是真正的君。
而我……为臣。
“知道了。”陌玉微微颔首,“你多加小心。还有……我说的那件事,务必帮我完成。”
“好。”
然后在唐陨的陪同下,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公子,外面天气凉,穿上吧。”唐陨拿着手中的狐裘,披到陌玉的身上。陌玉望着外面的阴沉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
他的仇……又何时才能得报呢?
一切……还刚开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