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有意宣扬, 四皇子所做的文章很快便在京中传颂开来。
朝中不少大臣更是人手一份,闲暇时都聚在一起品读文中字句,对四皇子的才学赞誉有加。
姚思礼素来喜诗文, 但对这种阿谀媚上的文章并无多少好感。他品阶低, 在宫宴时位置靠后,那日在宫中也不过是模糊听了几句。
如今听得同僚议论, 才将文章细看了一番。这一看,姚思礼便在其间看出了几分熟悉感来。
姚思礼心中甚是沉重, 一连两日面色都不好。周氏见了,还以为是户部事务多让他忧心,直到明蓁和陈霖淮来家中时,姚思礼才又说起此事。
“四皇子在太后寿宴上献上的那篇词赋应是有人代笔……”
这也不算稀奇,每个皇子身边都有自己的一班幕僚, 平日里帮着出谋划策、润色文章, 应是常事。
只是父亲突然提起, 明蓁便知这里面许有其他缘故。
果真明蓁就见父亲神情甚是失望。
“我读了那篇词赋,句中遣词用句甚是熟悉, 若是没猜错的话,应是玉堂所做。”
孟玉堂的才学, 姚思礼一直甚是欣赏。虽然对他的一些所作所为有些不满, 但姚思礼还是希望他潜心读书, 不辜负这么些年的所学。
姚思礼心性高洁, 身上有着读书人的傲骨, 素来看不惯那些阿谀奉承之事,即便是当年初入翰林院时都不屑用文章为权贵吹捧粉饰, 如今见孟玉堂竟做出这样的文章来, 不免觉得痛心。
明蓁也有些意外, 孟玉堂才学出众,心气一直很高。想起去年,孟玉堂还曾因为乡试被更换考卷而愤愤不平,如今竟主动为了四皇子代笔。
姚思礼叹了口气 ,“罢了,当初玉堂答应徐家来国子监读书,我便应想到早晚会有这一日的,”
姚思礼以往是将孟玉堂当做自家的子侄,才用心教导他,对他寄予厚望。但权势迷人眼,如今孟玉堂攀附四皇子,怕是于读书上早就失了本心。
虽然心中失望,但姚思礼也知道人各有志,孟玉堂既是选择了这条路,旁人也无法干涉。
只是此事让姚思礼更加忧心,如今朝中派系复杂,暗潮涌动,张氏一党以及不少自诩清流之士都一心只为了储位之事,无人关心民间疾苦。
“去年冬日至今,北方一直无雨,田里干旱,只怕今年粮食要绝产。京郊等地因着抢水已经引发了几起械斗,百姓多有伤亡,可是徐大人以及张首辅等人不想着怎样引水救灾,反而一再上书请皇上先立储,实在是荒唐。”
如今朝中因着立储之事,争议颇大,就连太后寿辰那日也提起此事,但被皇上搪塞了过去。
朝中之事,明蓁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不少,对于立储之事也颇为疑惑。
“朝中许多事,据说皇上都颇尊重太后的意见,为何立储之事,皇上却并不按照太后的心思办?”
姚思礼在朝为官多年,虽受过奸臣排挤,但心中还是忠君的。他自然而然地先体谅皇上的不易。
“圣上是至孝之人,所以诸事都会与张太后商议。但立储之事关系到天下臣民,皇上还是圣明的,不会愿意看到张氏一党一手遮天。”
任谁都知道张太后的心思肯定是想立张贵妃所出的六皇子为太子,但这样一来,张家的势力更无人能抵挡了。
陈霖淮却对皇上没有尊崇,他冷笑道:“我看未必,当今怕是唯恐立六皇子为太子后,太后又要垂帘听政了。”
“霖淮慎言!”姚思礼眉头轻蹙,对他担忧不已。
“你如今在金吾卫当差,时常便会面圣,有时也需要和宫中之人打交道,若是一朝不慎,怕是会引来祸端。”
陈霖淮自然是明白这些的,“岳父教导的是,我定会小心的。”
周氏见姚思礼这般严肃,不免有些恼他:“霖淮也只是在家中和我们念叨几句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这个岳父还会出去乱说不成?再说了,皇上若真的是圣明,这朝中便没有那么多贪官污吏了,你也不用整日为了户部的亏空发愁。”
姚思礼被周氏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声讨饶。
“夫人……”
明蓁和陈霖淮相视一笑,都忙低头装作不知。
明蓁明白母亲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心疼父亲。自从回京之后,父亲在户部虽只是个小小的主事,但因为户部做事的人少,各部处处都来讨要银子,父亲便一心扑在公事上,这些日子甚是辛苦。
唯恐再触怒周氏,姚思礼赶忙转移话题,问起陈霖淮关于三皇子的事。
“景王殿下如今是怎么打算的?”
三皇子虽早已封藩,但立储之事也是和他相关的。自年前入京以来景王一直很是低调,并不与朝臣来往,在众臣眼中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太后寿辰之日,景王表现更是中规中矩,所呈贺礼毫无新意,更像是循例而为。太后的面上很是不悦,朝臣看在眼中,不少人便更不敢与他相交。
但对于陈霖淮,景王甚是关心。明面上,两人并无什么交往,但是私下里,景王为了陈霖淮能在金吾卫立足,给了他不少帮助。
金吾卫中不少将领多是世袭的官职,素来眼高于顶,排斥外人。景王将不少将领的喜好秉性,都打探清楚,一一告知陈霖淮,即便是这些年安插在金吾卫中的人手也并不避讳陈霖淮知道。
如今陈霖淮虽刚入金吾卫不久,便已有了一些威信,这其中也少不了景王的暗中相助。
“景王原本打算太后寿辰过后便返回平州,但是皇上却不知何故并不开口让他离开。殿下也在忧心今年的旱情,怕因此引起什么变故。如今便也改了主意,准备留在京中以做应对。”
姚思礼听了不免有些忧心,“这样一来,怕是张首辅要提防景王了。”
陈霖淮冷笑:“就是要让他们乱了阵脚才好呢!”
当初武会试之时,陈霖淮的马被人动了手脚,景王私下里曾经查过,一些蛛丝马迹表明是兵部之人所为。
陈霖淮在会试之前默默无闻,也只是在台县和杨家有些矛盾,再一个便是来京的路上撞见了张家小姐私放逃犯之事,这些都是和张家有关。
张德贤虽因为腿伤在家中休养,但他当年一直执掌兵部,如今的兵部侍郎,景王的岳父叶大人也是张德贤一手提拔的。
这么看下来,暗害陈霖淮之事,只能是张德贤吩--------------丽嘉咐的。
得知了此事,陈霖淮便更不在意身份是否暴露了。张家人阴狠毒辣,想要害人跟本就不需要理由,既是这样,他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
姚思礼想了想,也觉得是。景王若是有意大位,总要博得群臣的认可。留在京中,也正好可以让大家对他多些了解。
正如他二人所想的那般,景王在太后寿辰之后,并不曾返回封地,不少人便坐不住了。
四皇子最是心焦,太后寿辰之日,他献上的寿礼都是精心准备的,一篇贺寿词赋更是让太后对他令眼相看。
可是,皇上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给了他一些赏赐便没有了下文。
四皇子还注意到,即便是景王的寿礼并不让太后满意,皇上也不曾生气,甚至对着景王依旧是和颜悦色。
四皇子不安起来,他还记得幼时皇上一直都是偏宠景王的,若不是盛家出事,如今的太子之位怕是早就落到景王头上了。
四皇子思来想去,还是去了皇后宫中请安。他知道皇后每日晨起礼佛,特意选了时辰过去,没料到刚踏入宫门便遇到了急匆匆要出门的张柔嘉。
四皇子心中一喜,忙上前打招呼:“柔嘉妹妹,真是巧,你也是来看望母后的吗?”
张柔嘉脚步匆匆,被他突然叫住吓了一跳。
“四皇子?”
张柔嘉拍着胸脯直抱怨,“四皇子,你这么大声音做什么,吓死我了!”
四皇子眉间升起一丝不耐,但面上依旧笑盈盈地。
“柔嘉妹妹,真是对不住了,我给你赔个不是。我只是突然见到你心中欢喜异常,便忍不住叫住你。”
张柔嘉有些嫌弃,“你声音小一些,不要被姑母听到了……”
张柔嘉的声音刚落,便有皇后宫中的嬷嬷走了过来。
“县君,皇后娘娘已经从佛堂出来了,命奴婢来请县君。”
“姑母从佛堂出来了?怎么这么快……”
张柔嘉不禁有些丧气,她刚想溜出去便被四皇子破坏了。只得跟在嬷嬷身后去见皇后,只是心里到底是气愤,又忍不住瞪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面上一直陪着笑,等到张柔嘉转过身去看不到他时,四皇子的脸上才多了一丝嫌恶来。
进到皇后宫中,四皇子和张柔嘉先后给她请了安。
张皇后很是意外:“你们二人怎么一起来了?”
“我在宫中偶遇到四皇子罢了,姑母,您和四皇子有话要说吧,柔嘉先回房了。”
张柔嘉急急说完这几句话,便转身往殿后跑。
皇后看了她一眼,甚是无奈。
“这丫头,怎么这般风风火火的,真是无礼……”
四皇子忙跟着道:“柔嘉妹妹天真活泼,有她陪在母后身边,母后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儿臣心中也甚是放心。”
张皇后抬眼看了四皇子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皇儿快坐吧,想喝什么茶,让她们送上来。”
“儿臣无妨的,本就是来探望母后尽些孝心,旁的都是小事。”
一番母慈子孝下来,四皇子侍奉在张皇后身边,许久才说出了此次的目的。
“母后,皇祖母的寿辰已过,不知三皇兄何日会回封地,到时我定要设宴好好为他践行才是。”
听他提起此事,张皇后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我素日里在佛堂,竟不知这些事,景王还未曾离京吗?”
“未曾,父皇那里也一直没有旨意下来。母后您说是不是父皇忘记了?”
张皇后可不相信皇上会忘记,怕是故意想将景王留在京中的吧!
张皇后心中恼怒,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你父皇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的,你便耐心等着就是。”
四皇子神色一僵,他就知道张皇后当年虽是将他留在身边照顾,但却并不是全心全意帮他。
“母后说的是,那便再等几日……”
说过了正事,又问候了皇后的身体,四皇子便告辞离开了。
张皇后在那里静坐了片刻,眼中满是狠厉。
她的两个儿子都没了,凭什么盛氏的儿子能平安长大,如今还要来争皇位,她死也不会答应的。
至于四皇子,若是能娶了柔嘉,她也可以支持立他为太子。只是皇上那里,怕是不会再让张家出一个皇后了。
张皇后这才开口将宫人唤来,“县君方才做什么去了。”
宫人小心回禀:“奴婢听到县君说要出宫,去东华门见一个在金吾卫当值的朋友。”
张皇后眉头皱了起来,柔嘉何时在金吾卫有了朋友,她怎么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