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一个个点亮, 将骑行的青年们拉出昏黄的影子,大学校园内总有股青春的味道,桥边许多社团在展开活动,说说笑笑的声音很能感染人。
经过义卖的小摊铺时, 祈玉和巫云深各拿了些小东西。
就在祈玉拿起一盒糖果时, 店铺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哟,又见面了。”
“橘老师?”祈玉看着铺子后戴着口罩的人, 有些惊讶, “这是你的摊子?”
橘老师摘下口罩,点点头,又抓了一把五光十色的水果糖一起给祈玉:“都给你了。”
祈玉顿觉受宠若惊。
橘老师笑了笑, 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事,喜欢吃糖的都不是坏孩子,我很喜欢。”
“……”
祈玉手一抖, 一粒桃子口味的硬糖掉了回去。
刚好旁边又有同学过来, 橘老师摆摆手,示意你们付完钱就可以赶快滚了。
祈玉火速载着巫云深离开。
路上巫云深实在是忍不住,好奇问,方才那个少年是谁。
祈玉简单说了自己舞蹈课的经历, 巫云深更震惊了:“那个是老师??我还以为他是高中生, 来学校里玩的!”
祈玉叹气:“人不可貌相。”
……原来可可爱爱的外表和疯疯癫癫的内里真的不冲突。
巫云深也唏嘘不已。
回到宿舍后, 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毕竟许久没回来,祈玉需要翻一翻被子,再收拾一下一直堆着的衣物。
“阿玉, 去洗澡么?”半小时后, 巫云深提着小篮子问。
篮子里是沐浴露和洗发膏, 以及一些小物件, 毛巾钥匙一卡通之类。
大澡间在一楼,整栋楼的人都需要来挤,两个人一起的话,能相互照应,排队放衣服都更方便一些。
以往他们也经常一起下去,祈玉刚下意识想回一个“好”,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惊醒。
他改口道:“你先去,我过会儿。”
从未被拒绝过的巫云深震惊,委屈,泫然欲泣:“你是不是有了新人就嫌弃我了?”
祈玉说:“没有。”
巫云深:“那你为什么拒绝我的同浴邀请!为什么!难道我一个干净纯净的花季少年竟配不上你!”
“……”祈玉很冷静,“不,是我配不上你,我凡人凡尘的肮脏躯体不应当污染你干净纯净的花季魂灵。”
巫云深:“…………”
巫云深悲痛欲绝:“好吧,你脱单了,也变强了。是你更胜一筹,我走了。”
遭受重创的花季少年,就这样拎着他的小碎花洗澡篮,扶着墙走出宿舍,消失在了走廊深处。
“……”
宿舍里,祈玉嘴角微抽,最终笑着摇了摇头。
对付巫云深这种活宝,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否则绝对会被缠到底。
现在人多,他身上那一身痕迹……还是等深更半夜几乎没人的时候再去洗吧。
打开台灯和单词本,再看了眼时间,祈玉打算先背半小时单词再预习下书本内容——快期末了。
虽然文科不大会挂科,但还是不能太侥幸。
然而五分钟都不到,他就放下了单词本。
“……妈的。”
祈玉皱着眉,拧了拧眉心。
根本背不进去。
不但如此,还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再一想到早上的电话,更烦躁了。
俞珪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时间点与先前那条“通知短信”里的安排分毫不差,祈玉隔了会儿才接起来,眼睫沉沉压下,看不出情绪。
“阿圭。”他轻轻叫了一声,语气淡淡地,有种说不出的嘲讽感,“你想见我?”
“是叔叔的安排,让我与你这周见一面,培养一下感情。我拒绝了。”俞珪平稳的语气一如既往,仿佛在说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你下周要去海城参加比赛,我也去,到时候参赛选手都在同一个酒店,总归能见面的,不急于一时。”
“‘叔叔’。”祈玉重复了一遍,握着手机的右手骨节发白,“你在说谁?”
“祈氏的祈文光——辈分上来讲应该算叔叔?”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无辜,“我没跟你说过么?当年收养了我的就是他。”
“……”
宛如一道惊雷,轰地在祈玉脑海里炸开。
——祈文光祈叔叔、当年收养了我的就是他。
这自重逢以来一直被两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的过往,这枚不定时炸弹,终于在此刻再无遁形。
祈玉勉强稳住声线:“阿圭,你知道他是谁么?”
俞珪对他说话的声音仍然低柔,说出的话却令祈玉更通体生寒:“知道,他从来没瞒过我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有,这次对哥哥休学的安排,也是我最先提出的。”
——我最先提出的。
那一刻,祈玉仿佛听到了胸腔里心脏剧烈收缩的声音,从那里瞬间涌出的,说不出是被背叛的寒心,还是一种无处可逃的痛苦。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嗓子口含了一口烧红的炭,“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跟那个人——”
那个在他心中种下名为“父亲”和“亲情”的种子,却又轻而易举摧毁的男人,如果能排一张“最害怕的事情”表格,那么前三必然有“阿圭被祈文光祸害”。
俞珪与祈文光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正因如此,他才更害怕。
祈玉从小到大的亲身经历已经证明了一点——那就是,祈文光想做到的事必然会成功,哪怕不择手段,哪怕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这个人也毫不在乎。
这种人非常可怕,他天生没有同理心,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如果可以,祈玉希望阿圭这辈子都不要遇到祈文光。
听筒里一时间只能听到祈玉激动的喘息,等他稍微平复了一些,俞珪才慢慢地,似是充满了无奈道:“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你为难,可是当年实验室的大爆炸和火灾,哥哥是逃了出去,我却因为给你拦追兵而受了很重的伤,没有食物是其次,最主要是水。而在最艰难的时候,哥哥没有回来。”
“缺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哥哥不会不知道。”
——俞珪无疑是非常聪明的,他非常清楚两人的往昔,逃难与背叛,是对付祈玉的杀手锏。果然,那些粗重的呼吸声一下子消失了,戛然而止。
俞珪顿了顿,才继续道:“是那个人救了我,为我治疗,甚至冒风险在那里陪我等了你一个月,每天都运来海水,只为了让我更舒服一些。”
祈玉空着的手下意识抱住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封闭起来。
……不要再说了。
俞珪没有停下:“他告诉我你终于得到自由,不会回来了,我没有信。我想一直等下去的,但我的身体支撑不了。”
祈玉:“阿圭,不要再说了!”
“哥哥,”那温和的声音此刻传来却似来自地狱声声泣血的冤魂,“你没有受伤,也逃离了追兵,在祈文光出现前,我努力撑了十天,每天都抱着你一定会回来的信念等你。我们明明说好的,你明明知道离了你我们会生不如死——可你那时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背叛你与我的承诺?”
“……”
祈玉虚脱地靠在椅背上,浑身止不住颤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伤口再次被掀开,以鲜血淋漓的方式。
无数次的噩梦预演,都比不上这么声声质问的惨烈。
——为什么?
他可以有一百个解释,一千条借口,但归根到底,没有意义。
他没有做到最好,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恐惧足够剥夺一个人的理智和信念。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但很少有人当时就能走出那条大道,事后解释的原因和借口都脆弱无比。
所以才不断有人悔恨曾经的自己。
如今的祈玉也同样,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做了逃兵。
可时间——时间是不停往前飞的蝴蝶,当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再追寻蝴蝶曾经飞过的花丛根本毫无意义,也无能为力。
这一刻,祈玉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真相。
——是他亲手把最虚弱的阿圭交到了祈文光手里。
“不过没关系,结局是好的,我们又见面了。”
就在这时,俞珪忽然轻叹一声,语调中有了点孩童般天真的期待和雀跃,“叔叔需要的只是我们种族的价值,而不是我们本身——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自由地。”
祈玉梦呓般呢喃:“付出代价……”
“嗯哼。”俞珪很快地接上了,“一点都不难的,哥哥总要弥补点这些年来的损失,不是吗?我们回到大海后会过的很幸福,人间有句话叫海阔任鱼游呢。”
“回到大海?”祈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在梦游,“我们……要去海里?就我们两个?”
俞珪噗嗤笑了:“或许不止两个……哥哥喜欢小孩子么?刚出生的人鱼才成人一个巴掌大小,很方便携带。如果宝宝是雄性,会很快长大,无条件地保护哥哥,而第三性的话或许会跟哥哥长得一样,那也很可爱。我们可以一起回到大海,那是我们的故乡,也是我们的归宿。”
“……”
大海啊。
不知被勾勒出了什么想象,祈玉下意识看向窗外——
冬夜漫长,星子寥落。深邃的夜空一片开阔,偶尔飘过几堆柔软的白云,遮过星子又散开,显得那璀璨如钻的星星更亮。
更远的地方是大学城的霓虹灯火,仿佛有无数食物交杂的香气顺着云的轨迹飘来,行人的欢笑、车流的鼓噪,共同交织成一副川流不息的画面,充满了生机,永远不会停止。
而他曾经无数次走过,汇入这幅画面。
一个人,三个人,一群人,最后是两个人。
——那是人间。
祈玉收回目光,轻声道:“……不喜欢。”
“不喜欢小人鱼?”
“也不喜欢大海。”
“……”俞珪语气有些无奈,“没关系,哥哥会喜欢的。”
“对了,”他漫不经心,“今天我遇到了秦昭,与他喝了杯咖啡。”
祈玉眼睫动了动。
俞珪说:“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是你开的头,你不好意思提分手,所以我为你代劳了。”
祈玉沉默了会儿:“‘分手’也是你提出的建议吗?”
“那倒不是。”俞珪说,“因为不需要,非我族类,哥哥注定只能与他走短短的一程。此外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祈玉像是没听见后半句,只是问:“他同意了吗。”
俞珪:“没有,但他说会亲自给你回复。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下周见,晚安哥哥。”
祈玉:“晚安阿圭。”
虽然两方都说了“晚安”,电话却迟迟没有挂断,像是都等待着对方先掐断连线。
十秒过后,听筒里传来了一声极轻极轻、更似幻觉的:“我永远爱你,我的哥哥。”
“你呢?你会相信我的心意吗?”
云层漫过天海,遮蔽星空,连一丝光彩都难以穿破云翳。
可有风在,云层永远移动,哪怕时间再长,也会乘着风飘向远方。
就在星子的银光重新闪耀的瞬间,一个比呼吸声还轻的“会”字穿越空间,传至听筒另一边。
金发的男孩怅然地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夜色,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同一片天空下,祈玉也怔怔地放下了手机。
将焐热的方块扔到桌上,屏幕闪了闪,跳出一条未接电话。
祈玉没来得及看,宿舍门被敲响了。
温思良带着钥匙,巫云深不可能这么快,只有别人。
他抓了几把一团糟的碎发,趿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邙。
两人的关系不算差但也绝不算好,对视几秒后,祈玉没说话,只是把门更大开些,示意进来说话。
白邙却摇摇头:“我只是来送这个的。”
祈玉才注意到这人手里还领着一个不透明袋子,上面只虚虚拢住,没有封口。
接过来的瞬间袋口弹开,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个小透明盒子和一串钥匙。
都很眼熟。
透明盒子里是睡着的青青,旁边的是车房钥匙串,整一套。
“别墅有录你的人脸和指纹,这把智能钥匙只是备用,旁边是别墅里所有房间和保险柜之类的钥匙。车钥匙本来就在你那里,不用还。”
钥匙上仿佛还有前一任主人的余温,祈玉的手有些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颤抖。
“什么意思?”他问。
白邙耸耸肩,唇边带着一丝笑意,眼中有些藏不住的怜悯:“字面上的意思,恭喜你学长,这些现在都是你的啦。”
“秦昭人呢?”
“昭哥参加了一个研究生项目,跟导师一起去外地了,可能两周后才能回来。”
祈玉五指攥紧,骨节暴起:“所以这就是秦昭的回复?”
白邙不明显地后退半步:“别问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传话传东西的小喽啰。”
祈玉快被气笑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
白邙眼睛一亮,又暗暗上前半步,小心翼翼道,“真的?那把小青给我吧,我需要!”
祈玉的回应是直接把装青青的盒子拿出来,然后连钥匙带袋子一起扔出去,再把白学弟踹出门。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白邙踉跄几步,就听到那清凌凌的声音字字铿锵、杀气满溢道:“下次记得带我名字的市区内环海景三房的红证来,顺便告诉他,就他那破技术烂趣味全海陆空都找不到第二个我这么好说话的生物,快说谢谢祈哥。”
“但是从现在起,老子免费了!”
大门嘭地关上,只余下门外砸在地上的袋子和一个愁眉苦脸的白邙。
完了,全完了,昭哥发癫,连带着他也倒了大霉。
向着抱到青青老婆的目标不断反向上分,唉。
作者有话要说:
枣因为跑得太快摔倒了,要鱼亲亲才能起来
然后一回头发现,鱼跑得比他还快
鱼:————
(小剧情我瞎说的别当真啊其实鱼可伤心了)
(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