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猫?”沐钰儿去看那位眼盲的妇人, 唇齿轻启,嘴角上挑,“您怎么知道又有人被猫抓了?”
老妇人侧首, 似乎在仔细听着,可随后便紧紧皱眉,眉眼间能依稀看到年少时的清秀模样,闻言, 敏锐察觉出这话的不对劲, 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夫君之前说过天枢内有猫,之前就有一个雕塑的工匠被猫划伤了,结果意外去世, 因为家中贫瘠,夫君还送去一笔安葬费。”她声音微微放轻, 淡淡说道,“我以为您是为了这事来的。”
沐钰儿一只手背在身后, 意味不明地诈道:“天枢确实有些招猫,那猫也很邪性, 抓了一下人就死了。”
老夫人叹气:“对, 也不知怎么的,那个地方招猫, 其实还有不少人被猫抓了, 大都是雕塑的工匠, 可能是爬上爬下,跟逗猫一样,连他都被抓过一次, 大晚上回来血淋淋的, 给我吓坏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是天枢动工后的一个月。”
“您也知道?”老夫人惊讶, 随后点头说道,“正是那几日,如今雕塑工期紧,夫君也怕再出事,少一个人就意味着工期往后推了一天,一直忧心忡忡。”
工部两位员外郎说过在天枢开工一个月后就发生中毒时间,他们当夜曾结伴回去拿水源和饭菜去化验,路上就看到高足酉刚从天枢内出来,站在台阶上捧着手。
他们本以为是雕刻雕的手酸,不曾想是被猫抓了。
——所以,高足酉竟是一开始就知道有猫的。
“天枢工程紧张,高足酉大监这些日子一定很忙吧,这几日都是何时回家的。”
“这几天都挺早的,暮鼓一响,准时下值。”老妇人谨慎说道。
阿正撇了撇嘴:“前几日还有两个大监来家中颐指气使,指责阿耶的。”
“谁?”沐钰儿眉尖一跳。
阿正愤愤不平说道:“叫什么毛婆罗和泉献诚,那个毛婆罗说话咄咄逼人的,还把我爹弄生气了,那人说什么大晚上雕刻浪费油灯,也危险,话里话外却担心我爹大晚上会拿东西一样,最后还和我爹吵了一架,那个泉献诚一直看戏,等吵到不行了这才上来劝架,两个人没一会儿就走了。”
“他们来过几次,何时来的?”沐钰儿问道。
阿正仰着头想到:“三月三十那日,对了,还有四月初的某日,阿耶难得天没黑就回家了,吃饭的时候不是说天枢最近有事情,最近都没法上工,要休息几天,那日他们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这几日,高足大监可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人心惶惶,那只猫实在有些可怕。”
“高足酉大监有何反应?”沐钰儿问。
阿正迷茫:“没啥反应啊,阿耶不爱说话,和他们也无话可说,吃了一盏茶,就送他们走了。”
“那日你阿耶是不是一直在叹气?”老夫人问。
“对,不过阿耶之前也一直叹气,那天大晚上不睡觉在屋外叹气。”
阿正摸了摸脑袋,苦恼说道:“之前因为大雨,只能在铁山附近雕塑,现在铁山连着门口的大麒麟都弄好了,就差上面那条巨龙了,阿耶很负责的,肯定很担心工期,毕竟他是雕刻大监,若是没完成,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沐钰儿神色凝重。
三月二十九就是闹鬼的第一天,天枢很有可能因为这事停工的。
高足酉却在前后几日便忧心忡忡,所以他到底在忧心什么。
阿正扶着阿娘走到一侧坐下,不悦说道:“两位贵人也看到我家情况了,阿娘早些年做绣活弄坏了眼睛,我在家中做一些木活,阿耶做事勤勤恳恳,若是有犯错,还请这位贵人明讲,若是做坏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老夫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轻轻责怪道:“如何与贵人这般说话,人是来查事情的,各有各的职责,不许多生口舌。”
王新没想到这个瞎眼老夫人还挺通情达理,甚至说话颇为文雅,像是读过书一般。
阿正暗自撇了撇嘴:“知道了,阿娘我扶您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老夫人无奈说道:“我给你做了衣服,记得等会来试试。”
沐钰儿眼尾顺势一瞟,冷不丁问道:“夫人刺绣的手艺好生精湛。”
“年轻时学了点。”老夫人笑说着,一笔带过。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针线细密,色精彩射目,花鸟颇有绰约谗唼之态。袖口的纭裥绣针下深浅变化不同,夫人虽然只用了四个颜色,构色却富丽堂皇。”
阿正下意识低头去看袖口的花纹。
不过是一段简单的四色缠枝葫芦纹花色,是阿娘寻常衣物都会绣的样式,不论如何瞧着,其实都格外简单,丝毫看不出这位贵人所说的厉害之处。
“贵人过奖了。”老夫人神色平淡说道,“不过是寻常绣法而已,当不得贵人一声夸。”
沐钰儿笑着不语,反而另起话题说道:“可以让我们进屋看看嘛?”
老夫人颔首:“自然,我夫君敢作敢当,问心无愧,阿正带两个贵人去看看,老朽去厨房为两位贵人烧水。”
沐钰儿并没有因为被人嘴上激了而露出不好意思之色,扭头对着王新说道:“与我一道进去看看。”
王新严肃点头。
高足酉的家中并不算富庶,一进院子只有三间屋子,分别是正堂和左右两间厢房,右厢房靠墙的位置开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厨房外挂满了肉干和鱼干。
沐钰儿下意识朝着那鱼干上看了一眼。
鱼是小鱼,被晒得焦黄,表面还未来得及抹盐巴,瞧着不太入味,如今只剩下零星七.八条。
沐钰儿走入正堂,正堂装饰简单,却格外有品位,正中挂着一幅仙鹤救灵芝的壁画,与他处不同的是,这不是用笔墨画的,反而是用针线绣的,也就是少见的绣画,两侧高几上摆着刷上彩漆的雕塑假花,栩栩如生。
此外,两侧空地上各自放着三四个已经雕好上漆的双开木柜,柜面上雕刻着鸳鸯戏水,笔法细腻生动,想来是因为之前下雨,为了避免潮湿,这才搬进来阴干的。
王新谨慎,去了两侧把柜子一个个打开,见里面都是空的也不气馁,继续去其他地方仔细检查。
“这个柜子是谁做的?”正中的沐钰儿目光扫过柜子,反问道。
“是我做的。”阿正说道,”这是邻居准备成婚订的柜子,阿耶接过来的工作,但雕刻是阿耶亲自雕的,也算是我们送给邻居的贺礼。“
“你没有和你阿耶学雕刻。”沐钰儿不解。
“有啊。”阿正说道,“只是我雕刻的手艺还未学精,因为这是给人做喜事用的,阿耶就亲自动手了,而且我们什么都做,做木工简单方便,交付也快,若是只做金银首饰耗工长,要求细致,来钱并不快,难以维持生活。”
沐钰儿颔首,盯着其中一个梳妆台模样的柜子看:“这是梳妆台吗?为何没有镜子。”
“拿去打蜡了,这几天都是下雨天不好上蜡。”
“镜子要打蜡?”沐钰儿手指微动,“是普通的蜡烛吗?有味道吗?”
阿正摇头:“是特制的有点水状的蜡油,无色无味,入水格外细腻,刚打好蜡的镜子是不能碰的,容易留下手指印,这样整个镜子都要重新弄,要等自己风干,或者太阳暴晒,让蜡被镜子慢慢吃进去,这样镜子就很难生锈,照起人来也会格外光亮。”
沐钰儿沉吟片刻,反问道:“若是温度高了也可以吗?”
“自然可以。”阿正说,“那个蜡格外怕热,若非这几日一直下雨,如今天气有些热了,便是通风也该通风够了。”
两人说话间,王新已经把整个正厅转了一圈,这才走过来:“布置很简单,没有奇怪的地方。”
“本来就没有。”阿正嘟囔着,“你们接下来要去看哪里?”
“去寝居。”沐钰儿捏着手指,“你阿耶最近都何时回家。”
阿正带着两人去了东边的厢房:“这哪知道,有些时候早一点,有些时候晚一点,看那个设计图纸的大监今日给任务量多少,完成了才能回来。”
沐钰儿脚步一顿:“高足酉的雕刻工作是有任务量的。”
阿正不耐说道:“当然有,工程量太大了,我之前看过阿耶拿回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也不知为何这么安排,比如那个天枢内的雕塑明明一天都能完成,却要分成两次。”
“之前又是工匠们中毒,又是大雨,又是有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雕刻的工期一直往后推,那个矮个子毛婆罗整日在贵人面前拍马屁,抢功劳,可把我阿耶累死了,有时回家都要子时了,实在太过分了!”阿正又急又气地骂道。
“雕刻的事情不是由高足酉一人说了算?”沐钰儿不解问道,“两人同为大监,且他是设计图纸的,如此指手画脚,难道没人反映有人僭越了。”
阿正冷笑,咄咄逼人说道:“如何反映,听说领头的那个波斯人只管天枢工程成不成,之前出了事可是面都不露,无情无义之人,另外一个就是运铜的那个高丽人,我瞧着也是投机倒把之人,眼珠子整天滴溜溜的转,和那个小矮子臭味相投,工程上的事情实际就是那个小矮子毛婆罗说了算,我阿耶脾气耿直,不知被他穿了多少小鞋。”
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睛微微眯起:“说起来,你为何没有被大监一起带去天枢上工。”
阿正丧气说道:“阿耶说是我水平不行,以前阿耶都是带我一起出门的,这次却说天枢工程不能开玩笑,大概是怕我闹出篓子,就不让我去了。”
沐钰儿抬眸看向院中几个尚未完工的木柜,指着其中一个:“这是你雕刻的嘛?”
雕的是一对洗水鸳鸯躲在荷叶下交颈游玩,刀锋流畅,委婉可爱,称得上是纤毫自矜,神融飞动的精品。
“是我雕刻的。”阿正顿时得意说道,“如何,还不错吧,贵人若是大婚,可以找我给贵人打造一套鸳鸯戏水的家具,我最擅长这个了!”
这话锋刮得人猝不及防,沐钰儿被口水呛了一下。
身后的王新斜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再随便打趣我们司直,我就揍你。”
阿正立马懊恼地拍了拍嘴:“我这嘴,又开始惹祸了,真是对不起。”
沐钰儿拍了拍胸脯,饶有兴趣地想着这个奇怪的一家三口。
高足酉性格强硬古怪,夫人举止有礼却不甚亲切,可偏偏这样的一对夫妻生下的小孩颇为健谈,甚至有些缺心眼。
三人进入内屋,屋子被收拾得格外干净,大概为了照顾眼盲的妻子,整个院子都没有台阶。
“方便随便看看嘛?”沐钰儿彬彬有礼地问道。
“不可以的话,你就不看吗?”阿正不着调地问道。
沐钰儿含笑点头:“当然不可以。”
“那你问我做什么?”阿正嘟囔着。
沐钰儿漫不经心地捏着手指:“自然是一个让你心里舒服点,一个让你不舒服点,毕竟我们北阙都是文化人,都是规矩办案的。”
阿正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
“那您看吧,反正我阿耶是不可能做坏事的。”他信誓旦旦说道。
沐钰儿和王新打了一个眼色,各自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王新去了衣柜那一侧,沐钰儿便去了左边的寝卧。
寝卧极大,正前方架起一座四开长河落日的轻纱屏风、穿上挂着青绿色的纱幔、右侧的床柱上挂着模样精致的香囊、再看去床上铺着枕席,整整齐齐叠放着被褥。
沐钰儿的目光落在右上方的嫩黄色的香囊上,香囊上绣着梅花凌然绽放的花纹,丝细如发,针脚平整,劈丝配色,无不精妙。
“这是你阿娘绣的?”沐钰儿指了指上方的香囊。
阿正看了过来,点头吹嘘道:“家中家具全是阿耶做的,绣画全是阿娘做的,我敢打包票,全洛阳雕刻手艺超过我阿耶的寥寥无几,绣花技术能和我阿娘媲美的,少之又少。”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这倒是,上一次见如此精妙的还是积善坊烟斜街的唐家。”
阿正一愣,好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唐家是谁家,吓得连连摆手,心虚说道:“这如何比得了,我阿娘,我说的是民间手艺人,我阿娘就是普通绣娘。”
沐钰儿眨了眨眼,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你阿娘是哪家贵人府中放出的绣娘。”
阿正歪头,随后摇头解释道:“没听我阿娘说过还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了我阿娘肯定就是普通人家,要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我家怎么会没钱呢。”
沐钰儿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屋内的摆设。
干净简单,一目了然。
高足酉的家人显然有秘密,但谁家每个事,只要和此事并无关联,她自然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今日这番谈话依稀能听出高足酉对天枢建造之事出人意料的担忧,这种担忧甚至超越了对工期的担忧。
——他到底在担忧什么?
所以少卿给她这个扳指一定是觉得猫女的事情和这个扳指的主人有关。
现在确定扳指的主人是高足酉,难道猫女真的是高足酉放进去的?
他做雕刻,难道没发现自己雕刻的龙头下有暗道。
他和几位大监关系不好,到底是性情耿直,还是另有所图。
再往回说,猫女为何要给少卿的这个东西。
——是无意还是,有意?
沐钰儿站在窗边沉吟,蓦地抬眸,猛地看到西厢房隔壁的厨房窗边,有一双毫无波澜的浑浊眼睛正微微侧首,‘看’着她的方向。
——这个盲眼老妇人一直在注意他们的动静!
那老夫人格外敏锐,大概是察觉到她沐钰儿的回视,连忙低头,整理手边的东西。
沐钰儿眯了眯眼。
王新也从左边走了回来,摇了摇头:“很干净,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沐钰儿点头:“那我们走吧。”
“你是你阿耶阿娘的亲儿子?”王新冷不丁说道。
阿正激动说道:“当然。”
沐钰儿看过来。
“长得也太不像了。”王新嘟囔着。
阿正跟在他们身上,絮絮叨叨着:“不要说我的事情了,要我就说我阿耶不会有问题的,我阿耶是好人,和左右邻居关系都很好,就连工地上那些被猫抓伤的人,都是亲自去探望还去送药的……”
“送药?”沐钰儿脚步一顿,扭头问道,“你们有被猫抓伤的药?”
阿正猝不及防,差点一脑袋朝着沐钰儿的后背撞去,被王新宛若拎小鸡一般抓起来,随后放在台阶上。
“吓死我了。”阿正吓得拍了拍胸口。
“你们有药。”沐钰儿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握紧,口气一紧,随后立刻放缓口气,淡淡问道,“哪来的药?”
阿正呆呆地看着他:“啊,这,被猫抓了自然是找大夫配的啊。”
“看哪个大夫?”王新拧眉不悦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阿正被他们弄得紧张起来,嘴里磕巴道,“是当时阿耶自己被抓了之后看的大夫吧,阿耶去看望其他受伤的工匠时,都是自己直接给药的,说功效很好,咦,阿耶哪来的药!”
阿正嘴巴极碎,一个人也能说个不停。
“应该是之前阿耶看病时,留了药方然后自己做了药丸子,这样也省了给其他人诊脉的费用,阿耶虽然是大好人,但我家实在不太富裕。”他嘴里碎碎念着,随后苦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
沐钰儿一怔:“高足酉有猫毒的药丸?”
阿正点头,骄傲说道:“有的,天枢实在太多猫了,被抓了七.八个人,除了第一个人死了,其他人都好好的,一看就都是我阿耶的功劳。”
“药丸可否给我们看看。”沐钰儿紧握的拳缓缓松开,平静说道,“让大监花了这么多钱,这钱理应也该是天枢自己负责。”
阿正先是大喜,随后蹙眉说道:“这药丸是阿耶自己保存的,说是怕我们弄丢了。”
王新蹙眉:“自己保存?”
“对啊,家中时常人来人往,阿耶时常揽去大半活计,不让我们太过操心,这个药丸毕竟花钱做的,肯定是怕我们弄丢了,而且带身边不是也方便嘛。”
沐钰儿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立刻说道:“去天枢。”
阿正看着两人匆匆离去,转身,挠了挠脑袋:“真是奇奇怪怪的人,啊,阿娘,小心!”
他惊讶,连忙跑到厨房窗边,把那茶壶和茶杯推开,烫的龇牙咧嘴:“热水,小心烫,都要漫出来了,阿娘怎么心不在焉的。”
老夫人回神,毫无焦距的目光看向窗边的儿子。
“你,你去工地找你阿耶回来。”她声音沙哑说道。
阿正歪头:“现在吗?阿爹不是刚走吗?”
“对,就现在!”老夫人声音微微提高,苍老的面容微微扭曲,“就现在,跟他说我不舒服,让他立刻回来。”
阿正被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好好好,阿娘别激动看,我先扶您去里屋休息。”
老夫人推开他的手,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不碍事,阿娘有些不舒服,你快去快回,去吧,让你阿耶回来。”
阿正哎了一声,匆匆走了。
仁和坊主街上,沐钰儿和王新出了巷子,正准备翻身上马前往天枢。
王新动作一顿,指着不远处一处鱼摊:“这不是高足酉吗?”
沐钰儿凝神看去。
只见一个刚刚上岸的鱼摊边上围满了,高足酉身形高大,在一众买鱼人中格外显眼,所以才一眼就被王新看到。
“现在不是刚到卯时嘛,按道理他不是应该去天枢上工了吗?”王新惊讶,扭头去问沐钰儿,“要不要把人拦下。”
沐钰儿牵着缰绳,沉吟片刻后点头:“带去我们的暗哨附近,我去高足酉家中拿个东西。”
王新点头,很快就单独上前。
高足酉把那一小框没人要的小鱼全都包了,正打算付钱时,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不解扭头。
“我家司直请您过去说话。”王新不笑时,眼尾处的那道疤显得格外严肃,甚至称得上时候凶神恶煞。
高足酉脸色微变,只是手臂刚动,那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就像铁钳一样,牢牢把人止住。
“大庭广众闹起来不好看。”王新咧嘴一笑,在他耳边状似熟稔,“大家都是体面人,我们司直就是问几个问题而已,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哎,你到底买不买啊,要给钱了。”摊贩就两人窃窃私语,立马不悦说道,“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啊。”
高足酉叹气:“您先等会儿,我付个钱。”
他自荷包中掏出三十个铜钱,随后又多给了三个:“麻烦给我送到思明街街口往里走第五家的位子,门口挂着两个六面红灯笼,左右两侧立着两个小狮子,开门的不是一个眼睛不太好的夫人,就是一个活泼些的小郎君。”
小摊贩时常帮人送重的东西到家门口,见这人说话和气,给钱也大方,便爽快说道:“没问题,这里卖完,立刻给您送去。”
“有劳。”高足酉点头,随后跟着王新出了人群。
“大监怎么不去上值,反而归家了。”王新状似随意地问道。
高足酉板着脸,显出一份不好相处的冷淡:“今日我刚到,就听到千牛卫中的陈策副统领说要在里面抓鬼,说今日所有人都放一天,我便回来了。”
王新心中了然。
昨夜司直和少卿夜探天枢,总算找到天枢内的古怪,后来被莫白抓包,事情就闹大了,千牛卫为了能一雪前耻,自然是不留余力抓鬼,只是现在看来让他们还没找到藏在天枢内部的那个猫女和黑猫。
“大监爱吃鱼,家中厨房挂了鱼,现在又忙着卖鱼。”王新神色不明地笑说着,“小鱼都是刺,小心卡到喉咙。”
“你去了我家!”高足酉大惊,随后脸上露出愤怒之色,“我夫人眼盲,儿子年幼,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去找他们做什么。”
王新冷笑:“北阙办案,只管是非,不管老弱,我只管去找我怀疑的,”
高足酉黝黑的脸立刻气红,沙包大的拳头被捏的咯吱响。
“你,你们怀疑我?” 他粗声粗气说道。
王新淡淡说道:“这些事情您去问司直吧,您若是真的无辜,司直自然能还您一个公道。”
高足酉闻言,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公道?这世上有什么公道。”
王新扬眉:“怎么,大监受了什么委屈,如此愤世嫉俗。”
高足酉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走路。
两人走了大概一刻钟,朝着北走,饶了三条街,最后在一家卖肉铺前停了下来。
“可是来买猪头?”卖肉的老板擦了擦手,随口问道。
王新点头:“要新鲜的猪头,要整二十斤。”
屠夫抬眸,看着案桌下站着的两人,顿时热情起来,亲自掀开帘子:“来了巧不是,后院还有一个,里面请。”
王新点头,带着警惕的高足酉踏入后院。
后院的栏杆上蹲着一个穿着枣红色圆领袍的人,正用一个小鱼干吊着一只肥嘟嘟的橘黄色的猫儿。
猫儿嘴里焦急喵喵叫,前爪子扒拉了好几下,每次都和小鱼干擦肩而过,最后蹲坐在台阶下,仰头看着面前笑眯眯的人,大声叫了一声,随后扭头哒哒走掉了,趴在内外游廊下的一个小垫子上闭眼睡觉。
眼不见心不烦。
想来这猫是人养大的,见身边站了两个如此高大的人类,也毫不害怕,只是埋头睡了下去。
“司直,人带来了。”王新并未下台阶,只是叉手说道。
沐钰儿抬眸,看向两人,眉眼弯弯:“让我好等。”
她轻盈地跃下栏杆,顺手把手中的小鱼干准确无误砸在肥猫头顶。
焦黄色的小鱼干擦过两人的衣摆,最后咚得一声砸在小猫头顶。
猫儿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小鱼干,立刻用爪子扒拉过来,张嘴就咬了过去。
高足酉看着那个鱼干,瞳仁倏地一惊。
“想来大监看的也眼熟。”沐钰儿对着王新打了眼色,随后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鱼干上没有抹盐,看来对猫儿的习性还颇为了解。盐吃多了掉毛,大监挂在家中衣物可有不少黑色猫毛。”
王新站在门口守着。
高足酉沉默。
“大监就没有要说的?”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笑脸盈盈说道。
她也不等高足酉找借口推脱,自顾自说道:“大监现在有两个借口可以找,第一,我家不爱吃盐,第二,忘记抹了。”
她踏上台阶,手中晃荡着一串小鱼干,随意问道:“大监打算用哪个?”
高足酉冷笑:“现在洛阳不爱吃盐都已经是过错了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盯着面前看似和颜悦色的人,冷冷说道。
“自然没错。”沐钰儿手中的鱼干微微一提,本打算偷袭抢小鱼干的猫儿扑了一个空,立刻围着沐钰儿打转,嘴里骂骂咧咧着。
“若是平时听到这话,我只会觉得各有各的喜爱,尊重理解。”沐钰儿嘴上和气说着,手里把小猫逗得团团转,最后小肥猫心灰意冷地跑了。
“可谁叫我昨夜悄悄去了天枢呢。”
高足酉脸颊微微抽搐。
“还见了不该见的人和猫。”
高足酉嘴角抿起。
“还不小心让少卿受伤了。”沐钰儿苦恼说道,“那猫女给了我们少卿一爪子,还送了一个扳指给我们。”
她自袖中拿出那个扳指,放在高足酉眼前:“大监觉得眼熟吗?”
高足酉脸色终于变了,盯着那扳指失神看着。
“你现在要做两件事情。”沐钰儿索性把那一串小鱼干扔到猫窝里,给了焉哒哒的小猫儿一个天降横彩。
“第一,交出解药。”
“第二,交代事情。”
沐钰儿背着手,意味深长说道:“你该不会想要你的家人尝试陛下的雷霆手段。”
高足酉呼吸加重,目光紧瞪着目前之人,最后沙哑说道:“解药我有,只是那毒乃是金属之毒,所以解药的药性格外刚烈,我见那唐少卿似又体虚之症,只怕不能服此药。”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瓶,紧握在手中:“我给了司直这个药,司直能保我家人平安吗?”
沐钰儿并不多在意,目光在那小白瓶上一扫而过,并不许诺,只是含含糊糊诈道:“那可要看大监到底牵扯在哪件事情中。”
高足酉神色一僵,随后咬牙:“那些闹鬼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也做不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沐钰儿挑眉,声音微提,眉宇冷冽,紧盯着面前之人,神态近乎咄咄逼人。
“要求抬高铁山是你提议的,天阶附近的雕塑也是你雕的,前日启动一切的机关就在你脚下,你当时在的位置,也能看得到我们当日在下面的所有前景,你甚至还有天枢大门的钥匙,几次深夜回家,甚至中毒之事都是在你提议这些事情后没多久,到最后猫女甚至把这个扳指给我们。”
沐钰儿声音一顿,缓缓说道:“这么多巧合,大监现在说,和你没关系,这如何令人信服。”
高足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么多巧合,但我建议提高铁山是因为……”
“那张设计图纸有问题,我这次虽是只行雕塑之事,却并非对设计之事一窍不通,那铁山太低了,天枢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洛阳风大,本就对高物要求高,且是铜制,整体格外重,所以要求下面铁山需周百七十尺,高至少五十尺,这样才能让天枢稳定,不受天气控制。”
沐钰儿眉尖一动,快速想起那张设计图上的数字:“可那设计图不是刚好五十尺嘛。”
“可上面还有腾云承露盘,直径有三丈,最上面还是四龙人立棒火珠,高一丈,铁山五十直径太过勉强,更别说外面还有一条纯铜制造的巨龙,铜铁制作不可能和图纸上设计的一模一样,增重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提议在高两尺,是为了安全起见。”
“那也是监工和毛婆罗的事情,你为何要多嘴?”沐钰儿问。
“因为谁也不敢担责,可铜铁到最后的,趴在天枢上的都是雕塑的人,一旦出事,这些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可能活下来,不然我为何要开口。”高足酉冷冷说道,“这些贪婪之辈,只求功,不问他们死活,我却不能这么做。”
沐钰儿捏着手指的手来回揉捏着:“那其他事情呢?大监打算如何解释。”
“你说的机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日我确实看到下面的事情,但我也只能看到正中那一块,看到那个血流出来,地面上似乎有东西,但我看的不真切,后来听到里面有动静,等我悄悄去看的时候,只看到猫女跑了。”
“所以你承认你认识猫女。”沐钰儿反问。
高足酉点头:“我确实知道猫女的存在。”
—— ——
当夜夜色漆黑,天枢内只有右侧的光亮着,毛婆罗布置了很重的任务,他也只好听着,几个大监看似平阶,可却以阿罗撼为首,只是阿罗撼不常在这里,那便是设计图纸的毛婆罗说话最有分量。
昨日刚闹出中毒的事情,因为他当日吃了夫人做的饭,便逃过一劫,可雕刻的工匠少了十来个,但工期却不能拉下,他便紧赶慢赶地自己一个人干活。
他坐在一铁柱上正在打磨龙尾巴的龙鳞,一片龙鳞远看还不算大,可近看却是成年男子的头这般大,他做事仔细,每一片龙鳞都打磨得格外精细。
亥时的更鼓声响起,他才倏地回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听着肚子饥肠辘辘,爬下天阶,可刚一靠近自己放在角落里的衣物便察觉出不对劲。
——自己的肉干和鱼干不见了。
他蹙眉,仔细翻看了一会儿,依旧没找到。
可他确定今日早上夫人给他放进包里了,也确定刚才拿进来了。
他心中疑窦,警铃大响,却又不动声色,只把腰间腰包里的一个小鱼干拿出来,故作不小心地放在地上,随后抱着包裹走了。
天枢内的所有灯火都被熄灭,大门被关上,微弱的光从一个个凿开的天窗内透进来。
那小小的,焦黄色的鱼干孤零零地落在天阶上。
没多久,一只苍白的,骨瘦嶙峋的手自狭小的细缝中伸出来。
—— ——
“她不怕你?”沐钰儿惊讶问道。
高足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是很怕的,很凶,见了我就张牙舞爪的,躲起来,但我后来喂了她很多次,发现她喜欢吃鱼干后,准备了好多鱼干,后来才慢慢熟悉的,她舌头被人割了一半,不会说话,嘴巴又是如此,吃个东西都会流血,实在是可怜。”
“你何时知道她的?”沐钰儿拧眉问道。
“三月二十。”高足酉显然很笃定,“因为前一天发生了中毒事情,我记得很清。”
“她装神弄鬼的事情,你知道吗?”沐钰儿问。
高足酉立刻皱眉,不悦说道:“一开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还是后来毛婆罗来我家说话,多嘴说漏了,我才知道的。”
“这猫女是何时来的,你知道吗?”
高足酉摇头,随后又犹豫说道:“我怀疑猫女是中毒那日送来的,因为之前都没有问题,之后我就发现我雕的东西被人动过。”
“动过?”沐钰儿眉间一动,“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嘴巴有些奇怪,但我具体说不上来,但肯定有人动过,还有眼睛间的间距,似乎被人移动过。”高足酉说。
沐钰儿想起那个龙首上可以活动的嘴巴。
“那只猫有几只?”
“一只吧,不过司直这么说,我也觉得这猫有些奇怪,我发现中他们又有时候热情一点,有时候警惕一点,对了,有时候我靠近猫女,她甚至会生气,对着我哈气,我之前的手就是这么受伤的。”
沐钰儿了然。
原来如此,黑猫是所有猫中最难分辨的。
沐钰儿沉默,在台阶下走了几步。
内院格外安静,隐隐约约传来外面屠夫爽朗的叫卖声。
“扳指是怎么回事?”沐钰儿问。
“就是那次被那只猫打了一下,扳指套在大拇指上,是为了顶尖椎用的,有些松,直接被它打到细缝中掉下去了。”高足酉一顿,“那细缝很奇怪,我以为会掉到下面的,可在第一层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那是因为细缝后面直通天枢内的密室。
“你知道天枢内有一个内部通道吗?”
高足酉叹气:“不知道是不是通道,但猫女总该又休息的地方,我总觉得门口的两座麒麟有问题,可我还未来得及仔细看。”
沐钰儿心中一紧,猛地响起昨夜有侍卫惊讶,有个石麒麟眼睛流血了。
——是了,因为唐不言受伤,她竟然把这事忘记了。
“如何奇怪?”她不动声色问道。
“因为这个雕塑里面是空的,当然本来设计就是如此。”高足酉说道,“但我就是莫名觉得奇怪,而且我一直怀疑人是从这里进去的,但我一直没找到她是如何进去的。”
沐钰儿心中惊讶,可脸上却又不动声色,只是背着手,冷不丁反问:“你为何不把她救出来。”
高足酉闻言,嘴角微抿,脸上露出挣扎之色,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不知道如何救,我也不知道救了之后我能把她安排到哪里去,她,她似乎也不太像一个人。”
一个长得不人不鬼,似猫似猫的人,一旦带回家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沐钰儿淡淡说道,“你可有其他证据,或者……”
“你觉得是谁陷害你的。”
高足酉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没有弄这些事情的理由,那些旧事我全都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我人在山南道,我夫人眼盲,我不可能做不好的事情抛下她一人的。”
——确实,高足酉没有动机。
“而且,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是难以完成的,可司直大概也打听过,我独来独往,和任何人都没有交集。”
沐钰儿想起那个宫内的内奸,大概率是千牛卫的人,高足酉确实和他们完全没联系。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把猫女放进去。”沐钰儿又问。
高足酉摇头:“我不知道。”
“但阿罗撼显然没时间,他是一个投机的商人,只在有贵人来的时候出现,泉献诚前期一直不在这里,直到中毒事情发现那日,才刚押送全部铜铁料子回来,可若是说是毛婆罗,他虽然一直在天枢内,可所有工程他只是看着,也插不了手,而且他每日来的晚,走得早,身边一直跟着两位工部的员外郎,怎么也找不到时间才是,至于其他工匠,三人一组看管格外严格,应该更不可能。”他木着脸,一个个分析过去。
“那若是千牛卫呢?”沐钰儿紧盯着面前之人。
高足酉神色惊讶:“千牛卫,是陛下身边的那群忠心耿耿的侍卫吗?”
沐钰儿点头。
“这,这不好说。”高足酉惊疑不定,“这一代的守卫一般只有陈策和莫白两位副统领,和大统领金凤,但他们两人似乎格外忠心,而且身边一直跟着人,想来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吧。”
—— ——
王新跟在沐钰儿身后,不解问道:“所以,内奸不是高足酉,他摆脱嫌疑了。”
沐钰儿沉吟:“虽然他家有些奇怪,但他确实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
王新点头:“这倒是,他没来过洛阳,这是第一次。”
“你去查一下高足酉的妻子之前是做什么的,她绣的全是官宦人家才有的绣法,纭裥绣更是宫中才有的。”
“司直你怎么知道。”王新惊讶。
“感谢陈菲菲和少卿吧,一个爱买,一个会穿。”沐钰儿叹气,“穿不起,难道还看不懂嘛。”
王新了然,随后又问道:“我不明白为何要在天枢内弄这些吓唬人的东西,对我们说实在也是不痛不痒,最多只是耽误天枢的工程。”
沐钰儿也跟着皱眉:“也许就是我了耽误天枢的工程。”
“猫也真奇怪,一直抓伤雕塑的工匠,可之前询问的时候没听说白天一直有猫扒拉人的事情。”王新不解,“是不是可能说明不是天枢内部抓到的,也许是吃饭上厕所的时候抓到的,他们以为是野猫也都不说了。”
“那说明猫可以跑出来?”沐钰儿眨眼,眉尖一动,“是了,那地方对人来说很难,对猫来说可是大地方了,那为何一直跑出来。”
“想要吓唬人呗。”王新小声说道,“不是说还惊吓到陛下吗?”
沐钰儿慢条斯理走着:“若是这猫是人训的,那这人是如何当着众目睽睽,或者如何避着人群给猫下指令的。”
王新摇头:“但高足酉不是说工匠们都必须是是三人一组吗?能单独行动的只有大监,是不是可以把嫌疑锁定在其他大监身上。”
沐钰儿脑海中闪过其他三位大监的面容。
一个商人,一个小人,一个和稀泥的,这样的人真的会牵扯到宫廷秘闻中。
“司直有没有觉得高足酉家中很奇怪啊,那个老夫人虽然年迈,外加眼盲但看得出格外有礼,甚至应该读过书,而这个阿正的手艺很好,为何高足酉不带他去天枢,还有这个阿正看着二十岁都不到,但高足酉看样子应该五六十了吧。”王新见人迟迟不说话,继续和人分析着。
“年纪差这么大,就只有这一个孩子,真奇怪,而且阿正长得怪好看的。”
两人边说边走,走到一户人家时,突然看到大门打开,里面出来扭打的两人。
“哎,这是秋儿的东西,你若是卖了,到时候秋儿那个贱.人回来要生气了,就不会给我们钱了,不要因小失大啊。”年轻的女人牢牢把着盒子,不悦说道。
沐钰儿耳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脚步一顿,抬眸去看,只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穿着不错的衣服,正争夺着一个盒子,脸色涨红。
“我管这个贱.人做什么,我都要被赌坊的人砍死了。”那个年轻的男子闻言大怒。
“这个死丫头,春心萌动不知羞,不会顾家里,早知道当年就把她买给楼里,还能给我们凑走路的钱,害得我们在岭南吃了这么多苦,整天想要和她的小情人双宿双飞,呸。”
作者有话说:
刺绣工艺发展到唐宋时期已经形成了各个地域的不同特色,纭裥绣就是唐朝才发明出现的一个绣针方法,武则天时期佛绣很有名,曾下令绣佛像四百余幅,赠予寺院及邻国,而且她个人很喜欢佛像感谢在-17 23:57:-18 23: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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