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距离安河县几十里的一个县城暴发了动乱,一群从山上下来的悍匪,领着几百人的队伍,带着锄头菜刀等武器,冲进城门。
城里的官员毫无防备,守城的士兵也很久没有训练过了,懒散松懈,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反抗之后,全部束手就擒。
消息传回安河县,人人自危。
陈静娴当机立断,吩咐双庆赶紧出去采买日常用品,尽量多囤一点,尤其是米面肉菜。
米和面还好,容易储存,肉和菜却不耐放。叶姨娘带着陈静娴,把新鲜肉腌制成咸肉,还腌了一大缸咸菜。
正忙着,大哥陈怀良上门了,送来一车东西。
陈怀良说:“听说过几日就要关城门了,怕乱到咱们这里来。家里还缺什么?告诉我,我现在出去买。”
叶姨娘赶紧吩咐丫头去倒茶拿点心,热情地请他坐。
陈静娴回道:“刚买了一大堆,够吃一个月的。买的菜太多,我正和姨娘做咸菜呢。”
叶姨娘笑道:“过几日咸菜腌好了,给亲家送些去。”
“伯母太客气了。家里的菜也多,你们留着自己吃吧。”陈怀良说完,四下走了一圈。
他检查了各处,确认都没问题,叮嘱双庆好好守着主子,如果有事就赶紧去找他,然后才回家去。
何宅。
何老爷从外面走进来,只见自家夫人正拉着儿媳妇看刚送来的新料子,琢磨着做什么款式的新衣裳。
公公来了,李梦月赶紧捧上一杯热茶。
一来,是她在何夫人面前做惯了这样的活,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二来,她也想借此走开一下,让耳朵清净清净。她实在不想继续听婆婆念叨了,像只母蚊子,吵个不停。
何老爷端起茶,喝了一口。
心里觉得儿媳妇挺有眼色,很孝顺。可是一想起她的亲爹刚坑了他一大笔,就实在笑不出来。
周边战火四起,朝庭派人下来剿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安河县也在征讨粮草的名单上。
刚刚开春,地里的庄稼还未长大,人们家中也没多少存粮。总不能为了这批粮草,把本地居民活生生饿死吧?
县令想叫城中富商捐粮捐钱,李县丞为了自己的业绩,头一个就拿何老爷开刀。
李梦月虽然是他的亲女儿,却也只是一个庶女,嫁人就是为了给他添各方助力,让他的政绩更好看。如果何老爷在这件事上不积极,那他嫁女儿过去有什么用?
因此,李县丞丝毫不念亲家情份,狮子大张口,狠狠地从何老爷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何有为再有钱也只是商户,不敢与官斗,只能咬牙忍了,心里越发盼着旭儿能赶紧考上举人当大官。只要自家在官场上有人,就不怕别的官来咬他了。
想到这,何老爷就心疼自己送出去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因此看李梦月有点不顺眼,茶也不喝下去了,呯的一声放下茶盏。
他用的力气有点大,惊动了还在看料子的何夫人。
何夫人看看他,再看看杵在一边的儿媳妇,没好气道:“你赶紧回去伺候好旭儿。”
李梦月带着满心的委屈,行礼退下。
她走后,何老爷心里的气还是没顺,看到满桌子的绫罗绸缎,便冲着何夫人发脾气:“外边都乱起来了,你还有心思打扮呢!”
何夫人对自家老爷可没半点脾气,她丝毫没有生气,走到何老爷身边坐下来,笑眯眯地说:“咱们城里又没乱,怕啥。再说了,再乱也是那些贫苦百姓受苦受难,与咱们无关。”
“你懂什么!”何老爷气不打一处来,“亲家借着征集粮草的幌子,刚从我这里搂走了一大笔银子。还不知他私底下扣了多少,胃口那么大,也不怕被撑死!”
听了这话,何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了:“唉,我们的儿媳妇没娶好,没有教养。以前家里头人多的时候,显不出她来。现在再瞧瞧,叫她过来陪我说说话,满脸不情愿。这是瞧不起我呢!”
何老爷想起自己在李县丞那里受的窝囊气,粗声粗气道:“你有空了就叫旭儿多说说她。既然嫁进了我们家,就要做个孝顺好儿媳,别把娘家那些恶习给带过来。”
何夫人连连点头,深表赞同。
她对家里被迫捐银子的事情并不在意,这些年何夫人生活奢华,家里究竟有多少银子,她不太了解,但老爷从来没短过她的家用,后宅的各项费用都由着何夫人随意支取,所以才养成了她对银钱没数的性子。
反正只要不是花在碍眼的姨娘庶子身上,她都不在意。
李梦月在婆婆这里有一两个眼线,转头她就知道了公公婆婆的那番对话,顿时气得脸色涨红。
以前她还想着要收服婆婆的心,和睦共处。只要婆媳关系好了,她就能在丈夫心里加分,得到何旭的尊重与看重。
现在么,她只想跟何夫人彻底划清界线。谁爱讨好谁去吧,反正她是不想伺候了。
从这一天起,何夫人再派人来叫李梦月过去,她就找各种借口推三阻四。实在推托不过,去了她也只会木着一张脸,不再像以前似的捧着何夫人说话,弄得何夫人很是不痛快。
何夫人便找儿子告状,说儿媳妇越来越不孝顺了,一点也不尊敬她。李梦月不甘落后,也跟何旭诉苦,说婆婆太难缠,就只会折腾磋磨她。
何旭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苦不堪言。他那张擅长吟诗诵章的嘴,到了婆媳的问题上,却忽然变成了哑巴。何旭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尽量躲着她俩。
恰好县令关闭城门,说是要等风声过去才会再开。大街上仍然营业的店铺也没几家,何旭只好日日窝在家里。
偏偏书房也不安全,因为何夫人跟李梦月会过来找他主持公道。于是,他便躲去妾室通房那里。日日饮酒作乐,书也没怎么读,倒是把身子骨给掏空弄虚了。
这日,好不容易等到城门再开,城里解禁,何旭便跟出笼的鸟儿一样,约上几个好友,去郊外踏青散心。
阳光明媚,春风徐徐,灿烂的春花开得满山遍野。何旭深深吸了一口气,赞美了一番春景,又做了一首诗。
几人漫步闲逛,地上的小草绿油油的,桃花盛放,一簇簇的野花点缀其间,让他们无比欣喜。
走得累了,便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山坡,在坡脚停下来歇息。
下人把带来的毛毡子在地上铺好,又摆上食盒与美酒,几人边吃边喝,或做诗或畅聊,心情十分愉快。
不知不觉间,都喝得有些醉了。日头慢慢地落了山,眼看就要天黑了,下人正想提醒主子该回去了,突然,从旁边冲出来几个拿着刀的男人。
他们面容凶恶,衣裳褴褛,眼里闪着凶残的光。
这几人是战败逃出来的土匪,一路流窜至此,又累又饿,身上也没钱。想着进不了城,便打算找个小村子打劫一下,没想到半路上看到了何旭等人。
何旭这几人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穿着绫罗绸缎,还有小厮伺候着,身旁有酒有美食,这不是妥了吗?只要打劫了他们几个,不仅能吃饱,还能搜刮些银子,这可比打劫村子里的农户强多了。
“哎呀!”
何旭看到一把大刀朝他砍来,当即吓得大叫,条件反射下便伸手去挡。
他赤手空拳,又是一个文弱书生,再加上又喝得醉熏熏的。这一伸手,便被削掉了右手的三根手指。
一阵钻心的刺痛袭来,这可比醒酒汤强多?????了,何旭捂着手,连滚带爬地想要跑。
那几个人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杀人对他们来说如同吃饭,没有丝毫迟疑,下手狠辣。
何旭等人虽然有小厮拼命保护,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对方手里有刀,不出片刻,一位姓黄的公子哥就被砍中了后背,鲜血直流。
何旭见状,吓得腿都软了,他的两个小厮架着他,拼命往城门的方向跑。
眼看就要被追上了,何旭急中生智,招呼大家赶快把身上的荷包和值钱的东西拼命往后面扔。
土匪们本来就饿,也没多少力气了,再加上又舍不得地上的好东西,便没有再去追他们。
何宅里,李梦月心神不宁,跟玉兰抱怨道:“天都要黑了,大爷怎么还不回来?真是的,刚开城门就往外跑,也不怕遇上流匪。”
玉兰想了想,道:“那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找?”
“派谁去?”李梦月白了她一眼。
公公年老,管家最近也忙得等闲见不到影子。要是何田还在府里就好了,这种时候就可以叫他领着人出去找一找。
何旭等人还没进城,在半路上那名后背中刀的公子哥就吐了一口血,然后一命呜呼了,他的小厮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何旭被吓坏了,顿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
何老爷和何夫人,以及李梦月,三个人围在床边,全都一脸忧愁地看着他。
何夫人见儿子醒了,赶紧抹掉眼泪,哑着嗓子说道:“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何旭被削断了三根手指,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何老爷跟何夫人大受打击,缺了几根手指,这还怎么参加科举?
这等于是绝了他家往上攀爬、改换门庭的路啊!
可是,比起已经丧命的黄公子,他们儿子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