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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渊里仰望星空:魏晋名士的卑微与骄傲》曹操 取暖靠抖的时候,也要敲着空碗唱歌

  七月仲夏,疾风骤雨。山谷里的一切都被裹在升腾的雾气里。一列绵延数里的部队蜿蜒而行。沉默中只有雨水撞击树石草木的单调声响。看不见路,不知走向哪里。曹操望着泥泞中缓慢行进的军队,被雨水冲刷着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内心,是崩溃的——曹操征乌桓,被猪队友带到了坑里。

  先是,行军路上夏季暴涨的海水冲垮了河北沿海往北去辽东的路。于是田畴献计,绕道河北迁安县徐无山的卢龙塞。没想到的是,这一条路要通过的山口在夏季也被山洪所阻而不通。于是他们只好开山填谷,自己挖出一条路来,从白檀、平冈、鲜卑庭绕了五百多里的路才终于到达目的地辽东柳城。

  但坑爹的事情并没有结束。九月回军的路上因为天气干旱,曹操的军队行军两百里没有水源,没有粮食,恶劣的环境把得胜的军队逼到了绝路。

  曹操从来就是一个不信命的人,环境越恶劣,他应对的态度越强硬。

  小时候爱斗鸡走狗。一心想把他养成一个“三好”学生的家人很担心,叔父常常苦口婆心地教育他。有一天,曹操犯了事,却在马路上看见叔父正迎面走来,他就装疯卖傻,斜吊着眼睛,歪嘴流口水,说自己中风了。

  比起那些家里往上数好几辈都是朝廷重臣的体面人家,曹操的出身其实有点糟糕——曹操的祖父是掌实权的宦官,富而不贵,很是受人白眼。于是曹操二十出头就知道绞尽脑汁找有名望的人给他说好话,有了好评才好出去混。他也知道,不喜欢他的人特别多,一家吃了闭门羹,就换一家。他专门去拜访当时的名流南阳宗世林,想让他说两句好话,屡屡登门屡屡被拒之门外。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举办大宴会的机会混进去,专门等着宗世林起身,手都伸出去了,宗世林视而不见,飘然而去。后来,终于等到欣赏他的乔玄,曹操便把乔玄对他的吹捧到处宣传:乔玄说,天下大乱,只有名世之才才能安天下,这不就是阁下您吗?乔玄也很够义气,不仅自己吹捧他,还专门托关系请自己的好友,月旦评的掌门许劭吹捧他。这才有了曹操得意地拿着许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价见人就说的后话。

  曹操二十岁,举孝廉——得到一个出来做官的机会。做了洛阳北部尉(某公安分局局长),在门口左右各摆了十来个五色大棒,犯法的,该抓抓,该打打,不管家里多有背景,不避豪强。灵帝宠爱的小黄门的一个叔父犯宵禁,被曹操直接抓起来杀掉。

  三十岁的时候,做济南相。治下有十多个县,官场到处都是阿谀奉承,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老百姓活不下去,就求神拜佛,这也拜那也拜,一片乌烟瘴气。曹操刚上任,就把十个县的长吏奏免了八个,求神拜佛一律禁止。当地豪强恨他,扬言要杀他家人,他也不管:大不了老子干完这票辞职回家。

  三十五岁的时候,董卓打进了首都洛阳,想让曹操做骁骑校尉,曹操不肯,就跑。他一路跑,董卓一路追,直到曹操逃到老友吕伯奢家。吕伯奢不在,他儿子和宾客却早已听说董卓追曹操的事情,一面接待他,一面劫了他的马和财物,打算向董卓邀功。曹操一人一刀杀出重围。没过几年,就与天下诸侯一道起兵讨伐董卓。

  直到建安十二年的这个九月。他五十三岁了,依然是想好了就去做、遇到险阻就硬扛的性子。这一次,他依然胜利了。但胜利来得不完美,甚至有些惨烈,他在品尝成就的时候,也要咽下更多残酷的苦涩:曹操在这一次行军中平定了乌桓,消灭了袁尚袁熙的残余,统一了北方。冬水枯竭,土地冻结,因为艰苦的行军他最喜欢的谋士郭嘉病死柳城,因为饥饿,只能以杀死数千匹战马来做兵士的粮食。

  但在这时,他写了诗。是我们从小便知道的五章《步出夏门行》。那会儿,他正在经历一场寒冬,一场饥饿,一场战争。正当此时,他看见了大海。简直是满斟苦酒,不过他还要端着酒杯祝曰chee

  s(干杯)。有人饥寒交迫便哭,有人饥寒交迫便擦亮火柴幻想一个热腾腾的大肉包子。可还有人,一边取暖靠抖,一边敲着空碗唱着歌——不是缺心眼,是真气魄。

  他写了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观沧海》);他写了让人绝望的饥寒——“流澌浮漂,舟船行难。锥不入地,蘴藾深奥。水竭不流,冰坚可蹈”(《土不同》);更重要的是,他写了自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龟虽寿》)。

  他把自己比喻成一匹老马,一个烈士,为了他的志向奔波远途。曹操的志向很简单,他在《让县自明本志令》里说了,“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更长远一些,是在《对酒》一诗里写的,“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载”。——标准的儒家式的盛世图景。而他,与那些不能得用,满心委屈,因而理直气壮光动嘴不动手的诗人不同,他想做的,都做到了。

  在他同时代的诗人里,曹操写了最多、最细腻的时代的痛苦。《薤露行》《苦寒行》,天气冷,没有吃的,饿殍遍地,没有活人。以至于文学论文《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说他爱抱怨,羁縻于哀思,是《诗经》里《韶》《夏》一类不上台面的“郑声”。钟嵘在《诗品》里把他评了一个下等,罪在“古直”。

  “古直”,用曹操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强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他是他所处的时代最坦率的诗人,坦率到有时因为无法以成理推测,而让人不安。他也不拘泥——不拘泥于成礼,也不为过去的自己所限制。在一次征吴时,天下大雨,军中多有怨声。曹操知道有人要劝,直接发了一通告示“有谏者死”,然而贾逵还是进谏,于是被收监。但过了几天,曹操却又发了一通告示,说贾逵并无恶意,官复原职(说好的有谏者死呢?)。又比如,《魏志刘矫传》里他下令,说,我们不要搞东汉那套以风评来判断人的标准。丧乱以来,风教凋敝。风评议论的标准,已经不适用判断人才了。任何人,以前做过的事情,既往不咎。

  他的坦率与强硬,像一道利剑,劈开汉末混混沌沌一潭死水。

  但他依然要面对古来所有英雄都要面对的问题:年龄渐长,他强烈的自信与执行力,在时间以白发、皱纹、记忆衰退、松弛的皮肤等残酷的攻击之下,演化成一种强烈的防御性——他变得多疑、狠辣,任何挑战他权威的行为都被冷酷镇压。汉献帝在许昌,宿卫兵士全都是曹操的人,议郎赵彦为献帝解说他的处境,立刻被曹操杀了。他诛杀了政敌袁谭,甚至不许别人去哭:敢有哭之者,杀全家。他还养间谍,潜伏在自己的儿子臣下家刺探秘密,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他背后议论他。

  似乎预想到他的某些行为会在后世遭来非议,他也是替自己辩解的。但他为自己辩解,也不祈求普遍的谅解。似乎是,我真心诚意地这样想,也说给你们听了,至于相信不相信,随便。建安十三年的湿冷的冬天,在那场后世为周瑜与诸葛亮树碑立传的赤壁之战之前,曹操怀着他统一天下的最大愿望,横槊赋诗。

  是这首《短歌行》。他写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四句是从《诗经》里抄来的。按照诗经的原来脉络,下面就该是黏答答的“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但是曹操,他倒是宕开一笔,写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讲鹿鸣,讲宴谈,最后讲“归心”——人家《诗经》是为了写“情郎呀,快回我的信”,可他写的是“想干番事业的人,难道不该来找我?”用情诗来招聘,写得这么强硬却让人喜欢,这是最鲜明的“曹操风格”的诗篇。

  但是曹操好像也没有很在乎要以诗人的形象为后人所知。以他性格中的“强硬”,但凡他下决心专心做点什么,都能有成就。他钻研兵法,便有了最早的《孙子》注。曹操爱喝酒,就有后来谈起喝酒,就要提到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把家乡一种“九酝春酒”的方子写出来,献给了汉献帝刘协,于是便有了日后的“古井贡酒”。他好读书,也督促孩子们读书,以至于很多年后他的儿子曹丕还记得他在军旅途中,也手不释卷。他铸造宝剑,却以哪个儿子爱读书作为赠送的标准。他接纳天下最杰出的文人,哪怕人家刚写檄文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蔡邕比他大二十多岁,他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蔡邕便是知名天下的大才子。两人同是乔玄(大小乔的父亲)的朋友,点个头的交情(曹丕只能以关系很铁却不常来往的“管鲍之交”来粉饰)。可等他得势了,还想着要把蔡邕的女儿蔡文姬从匈奴那儿用黄金玉璧换回来,算是他对蔡邕的交代。

  陈琳曾经替袁绍写讨伐曹操的檄文,骂他是“赘阉遗丑,本无懿德,僄狡锋协,好乱乐祸”,总之,猥琐得不得了。但正相反,名门后代耿耿于怀、斤斤计较的,在曹操这里不值一提。他不耐烦计较这些。多响亮的家世名声也不妨碍他在心里品评一番,有时候更暗地里鄙夷一下。三十五岁的时候,朝廷置“西园八校尉”,曹操跟袁绍都在其中。袁绍出身汝南大族,家里四代出了五个国家最高级领导人,这金灿灿的出身,把曹操一比,只留下局促。但曹操却丝毫不气短。后来袁绍与曹操一道起兵勤王,袁绍得到一块象征皇权的玉玺,认为是自己得势的吉兆,碰碰坐在他边上曹操的胳膊,显摆给他看。曹操笑笑,心里却不齿袁绍的目光短浅。袁绍后来听说孔融在曹操麾下,专门写信给他,让他赶紧找个理由把孔融杀掉,因为自己从前跟孔融互相看不顺眼,曹操又笑笑,拒绝了。等当年羞辱过他的宗世林落到了他的手上,曹操却笑问,先生现在可愿意跟我交往了?而后厚礼善待了之。建安初年,曹操迎了汉献帝去许都,袁绍命令曹操把皇帝迁到鄄城去,曹操拒绝。袁绍大怒,恨恨骂道,曹操早该死了,没有我救他,他还有今天!但建安九年,曹操打败袁绍的儿子们,占据了邺城,专门跑到袁绍墓前祭祀,又赐给袁绍妻儿老小财物。

  他铸造铜雀台,原是为了军事,后来人却觉得一定是为了收藏美女,似乎一定需要一个不寻常的场所与许多美人,才算是合格的“英雄图腾”。崇拜他的后人江淹顺着这思路,在《铜爵妓》中写了曹操去世之后,美女的怀恋——清夜何湛湛,孤烛映兰幕。抚影怆无从,惟怀忧不薄。

  整个魏晋南北朝文化人追求的“风流”,是风度与骨气,是文能倚马赋诗,武能定国安邦,出门不受气,在家爱干吗干吗。这些,曹操都做到了。

  说起来,也是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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