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草民正是这个意思。”
“既然已有确鉴罪证,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是,全仗大人。”
“老夫应该的。”
“草民是不是可以告辞了?”
“当然可以,留下你在京的住处,马上可以走。”
“大人要草民留下住处?”
“老夫怕还有什么事找你,燕翎!在江湖上你是个侠士,侠义之士不会不再管朝廷的事了吧?”
“只要朝廷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草民随召随到。”
“所以老夫要你留下在京的住处。”
“草民在京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大人只要有事召草民,只在城门口贴上一纸告示,或在市井间传话出去就行了。”
“好吧,你走吧!”
“草民告辞。”
燕翎恭谨一躬身,转身外行。
像陆大人这么一个官,值得他躬身,更值得他恭谨。
腾身到了那处屋上,路英含笑相迎:“燕大哥,怎么样?”
燕翎道:“咱们上路说!”
两个人腾身而起。
***
刚打完了三更。
一灯如豆,白素贞在灯下静坐。
有个人推门进来了,又是那白衣年轻人,这回他端个盘子,盘子上一把酒壶、两个酒杯。
白素贞仍然静坐没动,也没睁眼。
白衣年轻人道:“我都到了你跟前了,你会不知道么?”
白素贞仍然闭着一双美目:“殿下还在十丈外,属下就已经听见了。”
“我记得你说过,礼不可废!”
“殿下要是讲礼,就不该这时候到这儿来。”
“我是来给你贱行的。”
白素贞猛然睁开一双美目:“六王爷要把属下遣送回去了?”
“明天一早。”
白素贞依然平静、安祥:“这么快?”
“夜长梦多。”
“六王爷跟殿下都错了,不必任何人救,属下自己就可以出去,属下自己不愿出去,任何人也救不走属下。”
“是么?”
“六王爷跟殿下应该信得过。”
“早走迟走,总是要走,是不?”
“这倒也是……”
“不要怪我,我没有拦我爹!”
“属下罪有应得,怎么会怪殿下?又怎么敢?”
“那就好!”
“殿下怎么会给属下饯行?”
“我一点心意。”
“属下不敢当。”
“怎么说也是相处一场,你就不要拒绝了。”
“属下受之有愧。”
“也不要这么说,我都能来给你饯行,你又何心耿耿难释!”
“那属下就谢谢殿下了。”
“不要客气,这一刻,希望你把我当朋友。”白衣年轻人放下盘子,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白素贞:“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好酒。”
“在心意,不在酒的好坏。”
“说来好笑,咱们这位朋友,官不小,家里竟一坛好酒也没有!”
“他节俭。”
“会跟咱们做朋友的人,不是节俭的人。”
“殿下说得好。”
“凑合喝吧!”
白衣年轻人举了杯。
白素贞道:“小嫦、小娥回来了么?”
“回来了。”
“六王爷有没有责罚她们?”
“错在你,不在她们。”
“谢谢六王爷!”
“喝了吧!”白衣年轻人又举了举杯。
白素贞仍没动:“小嫦、小娥是不是跟属下一起走?”
“没听我爹说。”
“万一她俩不走,还请殿下多照顾她们。”
“你放心,我自会交待。”
“谢谢殿下。”白素贞说完了话,举起杯来一仰而干。
白衣年轻人两眼之中闪过异采,脸上也闪过了抽搐,他也举杯仰干。
白素贞诧异的望白衣年轻人:“属下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喝这杯酒?”
“给你贱行,你喝了,我怎么能不喝?”
“殿下要喝,也应该在属下之前喝,属下已经喝了,殿下实在没有必要再喝了。”
“你认为没有必要。”
“是的。”
“为什么?”
“因为属下已经喝了。”
“为什么你已经喝了,我就没有必要再喝了?”
“因为属下没有怀疑,殿下不必为取信属下而喝那杯酒了。”
“怀疑?取信?你以为我给你喝的是什么酒?”
“断魂酒,倒称得上饯行。”
白衣年轻人神情猛震:“你知道……”
“是的,属下知道。”
白衣年轻人惊得失手摔碎了酒杯,他失声叫:“知道你还喝?”
“殿下赐,属下不敢辞。”
“你……”
“跟殿下开个小玩笑,其实是属下自己想死。”
“我不信,要是想死,你不是没机会!”
“那得自绝,如今属下藉殿下之手死,不是很好么?”
“那有什么分别?”
“有,属下遂了殿下的心愿。”
“我的心愿?”
“殿下一定恨属下!”
白衣年轻人往后退了一步,惊声道:“你真是……”
“已经到这时候了,属下没有必要骗殿下。”
白衣年轻人定过了神:“那么已经到时候了,我也不瞒你,我不否认我恨你,可也是因为我太喜欢你,我不愿意你死在别人手里。”
“不管怎么说,我谢谢殿下。”
“你谢谢我?”
“像属下这样,就算能命大不死,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早一点得到解脱。”
“你真早就知道……”
“不然属下怎么会托殿下照顾小嫦、小娥?”
“那么你也该听我说了,‘我会交待’。”
“属下听见了,怎么样?”
“你以为我喝的是什么酒?”
“这把酒壶应该是把鸳鸯壶,殿下喝的酒跟属下喝的不一样。”
白衣年轻人掀开了壶盖,把壶送到了白素贞眼前。
白素贞可以看见壶里头,一览无遗,那里是鸳鸯壶,分明只是一把普通的壶,她神情猛震,失声惊叫:“殿下……”
“现在你知道了,我喝的酒跟你喝的一样,现在你也知道,为什么你喝过以后,我还要喝了!”
“为什么?殿下!”
“生不能跟你厮守,跟你一起死,也差可安慰了。”
“殿下,你上有爹亲……”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并不指望我孝顺,他也指望不上!”
“六王爷一定会很伤心。”
“你错了,我爹会生气,他会暴跳如雷。”
“当时也许,气过之后呢?”
“他要是真疼我、爱我,他该高兴。”
“怎么说?”
“他这个儿子生不能如愿,死总算如了愿。”
“殿下这是何苦?”
“你又何苦?”
“属下?”
“你不也是生不能如愿么?”
白素贞神情震动:“殿下……”
“想想自己,就知道我了。”
“属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
白素贞没说话。
白衣年轻人却问她:“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的。”
“你一点也不感动么?”
“属下感动。”
“为什么不说出来?”
“有些事,说不如不说。”
“我不这么想……”
“殿下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白衣年轻人沉默了一下:“我有个要求。”
“殿下对属下,何言要求?”
“我想坐在你身旁。”
“为什么?”
“我刚说过,生不能跟你厮守,死……”
“殿下,不可以!”
“不可以?”
“都已经到这时候了,不要让属下再伤殿下。”
“都已经到这时候了,你就不能……”
“不能。”
“你说过你感动。”
“这就是属下为什么没说出口的道理所在。”
“我还是知道了。”
“殿下,感动是一回事。”
“你好狠!”
“这跟狠不狠无关。”
“我要是非坐在你身旁不可呢?”
“殿下,已经到了这时候了,属下不怕出手。”
“你……”
“属下记得殿下说过,得不到属下的心,就不要属下这个人。”
“你的心如今……”
“只望早死!”
“噢?”
“早死早投生,属下只盼来世投生南朝。”
白衣年轻人脸色猛然一变:“你至死还……”
“要不然属下何必死?”
白衣年轻人低下了头,片刻之后他抬起了头:“我的时候差不多了,你呢?”
“属下还没有,可能是因为属下的修为比殿下好一点。”
“是么?”
“殿下,属下刚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等明天早上,六王爷发现之后,最好尽快撤回去。”
“为什么?”
“到那时候已经没人能拦燕翎了。”
白衣年轻人一怔:“你是说他会向我爹他们下杀手?”
“他一定会。”
白衣年轻人有惊容:“姓燕的他有重罪……”
“拿到了那张自供状,南朝朝廷不会再问他的罪了。”
“咱们这位朋友,难道护不了咱们?”
“南朝朝廷拿到了那张自供状,一定会清查叛臣,到那时候咱们这位朋友自身都难保,他还能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