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弈和 第六二章 燕王的师兄

《弈和》第六二章 燕王的师兄

作者:鹿在林中 字数:1023 书籍:弈和

  花继绝随同舜人回京, 带了凉州近几年的文书在路上整理。由于他并无实职,他的车厢在一干舜朝官员之后,与为首的陆太傅更是相距甚远。

  每每用饭时, 他都试图靠陆子溶近一些, 不过只有一次鼓起勇气走向他身边的位子,却被陆子溶防备地拦下, 说那里是他手下官员的位子。

  他眸光黯淡, 可他不知道的是,陆子溶在那一刻也是慌乱的,以至于回到车上后仍在咀嚼此事。陆子溶不明白傅陵为何要跟来, 或者说不愿承认。

  心绪久久萦牵, 入了夜,竟降下一场大雨。此时马车仍在盘山,猝不及防的雷声将山路照得如同白昼,搅乱了陆子溶的心神。

  他一袭月白衣衫, 端坐车内, 阖目听雷声劈开雨阵。忽然,他从铺天盖地的雷声中分辨出一个稍近的节奏——

  咚、咚、咚。

  说近也不是很近, 但一定在车队里。陆子溶立即将这个声音与某夜的记忆连在一起, 白天傅陵请求坐他身边的模样闪过, 他的心骤然揪住。

  被雷声吓到……所以……疯了吗?

  “停车!”

  陆子溶掀帘高声吩咐。

  外头的护卫连忙命令众人勒马,陆子溶不加外氅, 径自翻下车, 夺了匹马循声往车队尾部跑去。

  一路众人探头询问缘由, 他一概不理。最终他停在某个车厢前, 车窗紧闭, 从中传出规律的「咚」声。

  这是傅陵的车厢。他并未刻意去记谁在哪个车厢, 不知怎的就记住了这个。

  听着那声响,陆子溶眯起双眼,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他立即翻身下马,掀帘而入——

  傅陵坐在车厢里,戴着蒙眼布,挽着袖子,面前摆了个石臼,他正用杵一下下戳着石臼,发出响亮的「咚」声。

  陆子溶哭笑不得,松了口气的同时,听见对方说:“是陆先生吧,我听出你的声音了。”

  “你这是做什么……”陆子溶扶额。

  “陆太傅,”护卫统领在外道,“咱们今夜得抵达镇上,前头有洼地,倘若积上雨水便过不去了。您这边若无大碍,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

  陆子溶看看车厢里一脸迷茫的傅陵,再看看外头大雨,点头道:“那便继续行进。”

  车队重新上路,陆子溶干脆进了这辆车厢,放下帘子,听傅陵道:“路边采了些药草,捣碎了敷身上的伤处。陆先生是不是以为……是在担心我吗?”

  陆子溶寻地方坐下,“镇上不是没有医馆,费这个事……唔……”

  他才落座,便见傅陵翻了个身压在他面前,双手撑住他背后的墙壁,与他一拳之隔,开口时热气扑在他面上:“陆先生方才……在担心我吗?”

  陆子溶蹙眉,推他不动,便扭过头道:“再有几日要到京城了,我来和你商议……”

  “入京之后,我就去齐务司。我这个样子连你也认不出,何况他们。到时候让那个姓石的安分些,凉州的事我来办。”傅陵捧过他脸颊,俯身吻下去,“还是说,陆先生另有安排?”

  陆子溶话已到嘴边,被他这一堵,浑身顿时僵住。无数记忆中的光影闪过眼前,又很快消失,最后真实的只剩温热的触感。

  “前世……我随你从凉州回来后,再次入狱,被判斩刑……你是知道的,对么?”

  他没有移动身体,嘴唇开合时擦过对方的温度。或许只有在这般迷乱的场景下,他才问得出这个耿耿于怀的问题。

  对方明显一愣,片刻后用力深吻,接着贴在他唇角轻声道:“我那时去了云州,想找「经年」的解药,回京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那时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陆子溶阖上双眼,不愿让对方看见他脆弱的一面。身体的颤抖归因于马车颠簸,他尽力使语气平淡:“若你当初早知道……”

  又是一阵静默,而后傅陵忽地双膝跪地,握住他一只手,喃喃道:“我明白了……陆先生,我明白你为何那样恨我了。你在我身上投入心血,即便早就能逃走,也因为不想放弃我而委屈自己。可我到了最后,从你身上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却不肯随手救你一命……”

  傅陵话音哽咽,忽然膝行上前,圈住陆子溶的腰,脸埋在他腿间,“对不起,是我蒙心蔽目,是我天生下贱,是我配不上先生给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抓起陆子溶的手,手掌贴着自己脸颊,“先生,你罚我吧。”

  陆子溶沉着目光望了他片刻,有时真想扇他一巴掌,却到底是抽回手,从桌上取了一卷竹简,卸下一块篾片。他拿过傅陵的左手展开,用竹篾抽在手心上。

  他打得又狠又突然,傅陵毫无防备地惨叫出声。陆子溶不给他缓冲,接着又是一下,每一下略有偏移,但都选了手心上敏感之处,其痛苦不亚于笞杖。

  接连打了二三十下,傅陵从头惨叫到尾,眼泪流了满脸。

  当初用刀子剜他肉时,陆子溶也没见他哭。

  傅陵按住发红发肿的手,俯身跪着,低声呢喃:“学生……谢先生……”

  暴雨敲打,车轮辘辘,时有惊雷炸开,填补了车厢里的寂静。

  “若当初早知道……”傅陵的话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会把先生绑在芭蕉小筑里,日夜守着你,决不放你去给人顶罪。我不怕你恨我,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人都可以杀。当时的我,只在乎这一件事。”

  他缓缓抬头,绝望道:“陆先生,你说,我还有救么?”

  陆子溶目光锁在对方身上,而后渐渐垂下,向侧方偏头,“你在长往殿里做了什么?”

  傅陵倒吸一口凉气,“我、我……”

  “不想说就不说了。”陆子溶合眼又睁开,眸色恢复淡然,“你给了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阿陵,你不必囿于过去。我曾陪你走出阴霾,却将你带进另一个困境。你长大了,该自己做决定了。”

  “先生……”

  “你做花继绝就很好。但你既然进了京,还有另一条路给你选:你随我入宫,回到你原来的轨迹上。”

  傅陵不停地摇头,“先生,我随你进京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对那些没兴趣!”

  “大舜后继无人了。”陆子溶话音渐沉,“几十年后,倘若想要四海清平,利用你的名望和才能是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我不会逼迫你,你若拒绝,我便试试把六皇子扶上墙。我只是希望你想好,自己余生要怎样度过。”

  “你明知故问……”傅陵话音发抖,大口喘着气,许久方咬住下唇,“好,我都听先生的。若我真有那个本事,能让先生少操点心,那我当然愿意。”

  他的眼眶更红了,陆子溶看着揪心,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已到落脚的城镇。安顿下来后,陆子溶主动让人去医馆叫了个大夫,给傅陵检查伤处。

  大夫来时不情不愿的,陆子溶可算知道傅陵为何选择自己研磨药草了,让这大夫多耽误一会儿就换来一顿抱怨。陆子溶只得加了价,问道:“大雨天的劳烦大夫了,可是有什么事急着回去?”

  大夫道:“可别说了,最近京里不知是怎么了,刑部的老爷们来我们这抓大夫,隔三差五上京城给人治病,不去还不行,还不给诊金……听说是什么死人的疫病啊!”

  “京城出了疫病?”陆子溶望向随侍官员,众人却纷纷摇头。

  拿足了钱的大夫替傅陵换药,借着灯光,陆子溶瞧见他新伤叠旧伤。大夫察看许久道:“外伤好治,内疾难医。肌肤上这些痕迹,想必是毒发留下的,还有公子的眼睛……”

  在长往殿中的毒……陆子溶心里一紧,“此毒可有解法?”

  “毒物这稀罕玩意,可不是我们这等乡野大夫懂的。不过瞧他浑身痕迹入骨,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已是万幸,莫要奢望太多了。”

  送走大夫,陆子溶心绪沉重。他在门口坐了半晌,汤药熬好,便进屋送给傅陵。许是脚步缓慢,傅陵听出了他的心思,一边吹着药汤一边道:“陆先生,你这几年来身上可还有余毒?”

  “不曾有过。我身子安康,如今很好。”陆子溶一怔。

  “那……”傅陵转头,隔着蒙眼布与他对视,粲然一笑,“我也很好。”

  若是原先,陆子溶对这等谄媚殷勤的话语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此时此刻,他竟心里泛起酸涩。他没多说什么,径自回去了。

  之后的几日,每到歇脚处,他都会召来当地的大夫给傅陵看伤,多少听闻他们被京城征召的事。

  真有疫病吗?京城出了疫病,岂不是要封锁全城?怎么会全无消息?

  可若不是疫病,能让大夫异口同声这么说的,还能是什么?

  几日后,车队进入京城。因是奉皇命出使,陆子溶抵京后不回府邸官衙,而是直接入宫面圣。

  他在乾元宫正殿呈交议定的文书,这份约定相对来说公平,皇帝听完没什么反应,只象征性发了些赏赐。而尹必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毫不避讳地瞪着石寅。

  散会之后,陆子溶叫了傅陵一同上前,朝座上道:“陛下,此番臣在凉州,带回了当地百姓眼中的花青天花继绝。花公子近年来经营凉州事务,关于与大舜的合约,有几句话想私下禀明陛下,不知可否移步侧室?”

  皇帝向来给足了绝尘公子的面子,以为他要引荐什么人,便应允了。三人转移到侧室,陆子溶在傅陵手臂上拍两下,“陛下就在这,行礼吧。”

  傅陵原地跪下,行了全套大礼。傅治随口道:“还这么年轻,眼睛就看不见了,你……”

  礼毕起身,傅陵摘下蒙眼布,用无神的双眼望向座上,“父皇,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嗓音已因为中毒而改变,但容貌却基本保持旧日的神态。

  “你……你是什么东西?!”傅治吓得几乎跳起来,大声嚎叫。

  气氛瞬间怪异起来。陆子溶忙道:“四年前济王之乱时,臣身负重伤,太子殿下为给臣解毒前往云州,找寻仙教秘方。当时殿下不慎受伤命悬一线,调养了好一阵,又在边境待了几年,这次与使团相遇,臣才将殿下带回京中。”

  “什么……你……”傅治咬牙切齿,喘着粗气,“你放着宫里乱局不顾,竟自己跑去云州?!你这逆子!”

  傅治抓起桌上茶盏,连着里头滚烫的水,一起砸在傅陵头上。

  谁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傅陵躲闪不及,额头上才愈合的伤处再次流血,脖颈被烫出肿泡。

  陆子溶心下一沉,他端正下拜,肃声道:“陛下,六殿下非帝王之才,臣带太子殿下回来也是为了大舜国祚。殿下本就广有美名,这几年在边境的作为足见其大略,纵使目不能视,也不碍着什么。臣叩请陛下搁置私怨,复太子殿下名位,仍履监国之任;至于殿下先前不当之举,臣身为太傅,亦不会坐视不管。”

  “陆太傅,”傅治冷笑两声,“这是皇室私事,你不要插手。”

  傅陵抬手抹去额头上的血迹,“帝王事即天下事,若是为了一己之私,我也不会回来了。”

  “阿陵!”陆子溶低低叫了一声,可已然来不及,傅治抄起桌上摆的瓷瓶朝傅陵砸去。陆子溶本能地要替他挡开,然而傅陵早已学会听音辨位,从容向旁边挪半步,瓷瓶便「哗啦」砸了一地。

  傅治剧烈地喘息,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傅陵,“你……你这个冒牌货!太子早在四年前就死在战乱中了,你不过是个瞎子!滚!滚出去——”

  他吼得大声,踢腾着双腿,却没有实质动作。很明显,他知道自己又打不过这个瞎子。

  傅陵笑意愈深,唇角勾起轻蔑的弧度,“现在知道要我滚了,二十年前怎么不在襁褓里掐死我?”

  “我知道我的父母是一对怨偶,母亲为了家族抛下心上人入宫,却又为那人抛下了她的孩子。父亲因此将那孩子视作污点,除了皇族的身份,什么也没给过他,从不在乎他是死是活。”

  “可陆先生和我没有半分血缘,却给了你们欠我的一切……你立我为储,是想把天下的担子推给我;但陆先生却说,若我不想承担这份辛苦,他可以帮我推拒。你说,在陆先生病危时,我为什么要留在宫里帮你收拾烂摊子?那样我对得起陆先生吗?!”

  “谁稀罕你的大舜江山,若不是陆先生劝我,你以为我会回来受你的委屈?!”

  最后他大吼出声,转身离去前似乎朝陆子溶那边望了一眼,又似乎不大敢望,迅速别过头,决然提步。

  陆子溶犹在震惊,下意识要去追他,此时根本无暇顾及立场问题,只匆匆朝座上一礼,便跟着出了乾元宫。

  他追上傅陵,并未近前,而是落后两步。宫里的路傅陵熟悉,但陆子溶也怕这孩子心绪不宁踩进沟里,便只是跟着他。

  二人一直出了宫门,傅陵在门口久久驻足,外头人群熙攘,衬得一己之身愈发渺小迷茫。

  陆子溶陪他站了片刻,缓缓上前牵他手臂,“先上车吧。”

  宫门口早有陆府的车驾候着,陆子溶抓着精神恍惚的傅陵坐上车,吩咐车夫回陆府。

  傅陵抹了抹身上血迹,而后手肘撑在膝上,头深埋在双臂之间。市井喧闹中,他吐出不易觉察的一句:“抱歉……我做不到先生要求的事,恐怕先生得另想办法了。”

  外头传来卖糖小贩的吆喝声,伴随着孩童的笑闹,融进叽叽喳喳的底音中。

  “方才我忽然觉得,或许我不该说那些让你再选一次的话。若你是那样看我的……”陆子溶微微仰首,轻叹道,“再重活多少次,你如此固执,大约也不愿换一条路吧。”

  “阿陵,我其实不想……”

  “不要说!”傅陵突然直起身捂住他嘴,话音抖得厉害,“不要说,你再想想……你说我自欺欺人也好,你再想想……”

  这个姿势保持了片刻,傅陵的手渐渐松开。他掀帘道:“停车!”

  见他下车,陆子溶忙问:“你去哪?”

  傅陵站在车外,修整好了表情,冲他笑了笑,“凉州的文书被拿去齐务司了,他们看不懂,花继绝得讲给他们。陆先生不必担心,城里的路我不用看也认识。”

  陆子溶一时没回过味来,不好拦他,只得派了两个随从送他,却不明白,这人怎么又变回花继绝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粤语 陕西 台语 辽宁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