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
“这是什么?”唐不言问。
沐钰儿捏着钉子放在烛火下一照, 漆黑的钉子格外尖锐,上面还缠着一根小小的鱼线,若非这般直接暴露在光照下, 这根鱼线甚至很难看出来。
线头有一头蜷缩着,露出焦黑的一点。
“这钉子好光滑啊。”沐钰儿抹了一把,“比寻常钉子还要光滑。”
她递给唐不言看,谁知一摊开手才发现手指上已经黑黝黝的一片。
是烛油。
沐钰儿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故作镇定的手指转了一圈, 送回到自己右手。
唐不言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钉子怎么这么脏啊,一定是不小心掉进烛油了。”沐钰儿大声嘟囔着,“刚才里面太黑, 没看见!”
她正打算抹衣服上,突然被人揪住袖子。
两根手指宛若玉雕一般, 拎着她的衣袖,高高举起, 顺势控制住她的动作。
沐钰儿扭头看着唐不言,不高兴地扯了一下:“脏。”
唐不言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掏出帕子, 递了过去,
沐钰儿小手一抓,帕子上立马留下几个大黑印子。
“咦, 脏猫猫。” 秦知宴凑过来拨撩, “黑黢黢。”
沐钰儿眨了眨眼, 突然把手指朝着他袖口伸出。
秦知宴眼疾手快抱着手臂躲到一旁去,谁知没躲过,直接被猫爪子呼了一下, 大红色的衣摆上瞬间录下黑漆漆的手指印, 立刻警惕说道:“干嘛。”
沐钰儿收回手, 慢条斯理地继续擦着手,躲到唐不言另外一侧去了:“少卿,他脏了。”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去。
秦知宴立马把手往后一背,委屈说道:“那也不是我的错啊。”
秦他说完就又要凑过来,却听到唐不言淡淡说道:“你再胡闹,我就叫人送你回去休息。”
“这个是什么啊,但是挂在铁钩上吗?”陈策踱步过来,“怎么设计的呢?”
沐钰儿摇头,用帕子捏着钉子:“不知道,但莲花灯显然不是正常挂在铁钩上的。”
她两根手指微微弯曲,随后交叉在一起:“这样的勾连方式显然是最稳固的,除非是地动这样的剧烈晃动,不然寻常是很难把灯摔下的。”
众人点头。
不远处的和尚们也紧跟着围了过来。
“现在莲花灯上的勾没有怀。”沐钰儿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大型莲花油灯。
众人看了过去,莲花灯极大,花心散开,枝叶尖锐,如今已经染上斑驳血迹,每朵花瓣上都有细线网上牵引,然后自斜上方汇聚成一簇,最后焊上一个铁钩。
整个莲花平整且大,那钩子落在正中的位置,恰恰卡在最中心的烛火中心,只是如今铁钩依旧崭新。
“头顶的我看过了。”沐钰儿手指往上一指,“也没坏。”
“那莲花灯是怎么掉下来的?”华宗寺的人不解问道。
“是啊,既然两端都是牢牢扣着的,又没有人把他扔下来,东西怎么会摔下去。”陈策皱眉说道。
秦知宴记吃不记打地贴了过来:“总不会一开始就没挂上去吧。”
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少卿有没有什么想法?”
“若是撇开所有的可能,那最不可能的一点未必不是真的。”唐不言盯着那晃晃悠悠的线头上,慢条斯理说道。
秦知宴眨眼:“什么意思?”
唐不言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当时并没有把莲花灯挂到铁钩上。”
“不可能!”澄心大惊,随口矢口否认。
沐钰儿看着在和尚中依旧鹤立鸡群的澄心,也跟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有什么证据。”澄心咬牙,“我挂灯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而且我若是没挂上去,这灯不是直接掉下来了吗。”
澄明也跟着为他解释着,只是声音格外平静:“当时大殿中有很多人,若是没挂上,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了,便是退一万步说,三师兄当时并未挂稳,可两幅月牙形,内侧是弧度,怎么可能挂不稳。”
“就是,当时贫僧也在这里,澄心师兄确实是挂稳了的。”
“那天我也在,莲花灯很重,澄心师兄挂了好一会儿。”
“对啊,我还听到叮的一声呢。”
相国寺的和尚们义愤填膺地出声附和道。
沐钰儿站定,看着强忍愤怒的澄明:“你能说一下你当时是怎么挂的吗?”
澄明忍气说道:“还能怎么挂,搭了一个长梯子,然后站在上面的,因为还是够不到,所以要用带着勾子的铁棍勾着莲花灯的头顶的勾子然后挂上去的。”
沐钰儿颔首,突然问道:“所以其实你也没亲、眼看到莲花灯被挂在头顶的铁钩上。”
澄明眉间微微皱起。
他是寺庙中力气最大的,挂莲花灯事情一直落在他身上,当日他一如既往地站在梯子上,高高仰着头,手臂紧绷,手心的铁棍格外沉重,但还好他已经习惯了,当日他执事凭着感觉,在空中找了一下,没一会儿就碰到一个铁制的东西,然后轻轻挂上去,小心翼翼把棍子侧开……
他神色微微僵硬,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也感觉出出不对劲了是不是?”沐钰儿脸上露出笑来,“因为你本来就不可能挂上,上面的挂钩开口上被鱼线一圈圈绕起来,你的莲花灯根本挂不进去。”
“可我当时……”澄明嘴角微微抿起,“确实听到那一声叮了,我以为是碰到勾子最下面的那个位置了,这才松开手的。”
“你确实碰到铁了。”沐钰儿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但是是这个。”
澄明死死盯着那个铁钉:“那不是会滑下去吗?”
“是啊,这个这么滑,这种钩子必须挂在钩子上,不然就是会滑钩的。”陈策说道。
沐钰儿歪头想了想,随后直接踩了一下供桌的一角,衣摆扇动,虚踩几步,最后如一只轻盈的小鸟直接坐到头顶的横栏上。
秦知宴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面露惊叹之色:“她飞起来了。”
陈策和千牛卫顿时露出得意之色。
——怎么样没见过吧,我可见过一(二)次了!
人群骚动,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面露惊骇之色,随后也都齐齐抬头看去。
唐不言沉默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那角大红色的衣摆静静垂落下来。
沐钰儿盯着那个勾子看。
勾子是普通的弯月勾,但钩身较之一般的勾子要长一些,弯钩也更为窄一些。
当日那勾子上的鱼线只有一段是缠在钩身上,剩下的一段却是把上扬的钩子和钩身用层层鱼线绕在一起,也就是说把入口隔断了。
沐钰儿把手中的铁钩放上去比对了一下,稍微比开口大一些。
她来回比划了一下,铁钉太过滑溜,哪里都卡不住。
“用鱼线绕上去看看。”下面传来唐不言的声音。
沐钰儿歪了歪头,低头说道:“那鱼线还有吗?”
陈策连忙说道:“有,可我怎么给你送上去。”
他颇为为难地看着那个高度。
沐钰儿把发带解下来,放在空中晃了晃:“你爬到架子上给我。”
唐不言盯着那根晃动的发带,抬眸去看沐钰儿,正巧沐钰儿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双腿凭空晃了晃,歪了歪头。
“少卿,这么高,显得你好小啊。”她无聊说道。
秦知宴仰头:“是吗,我不信,除非你带我上去看看。”
“不行,要带第一个带我。”陈策一边系鱼线,一边不高兴说道,“先来后到。”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动了动发带:“才不要,你们都吵死了,要带就带少卿。”
陈策哀怨:“是我现在趴在高处给司直吊鱼线。”
“三郎身体差,万一吓坏了怎么办。” 秦知宴用力挖墙脚,“我身体好,带我玩。”
唐不言侧眸看过来,淡淡说道:“是谁上次看了傀戏,抱着被子来找我的。”
秦知宴立马捂住唐不言的嘴巴,警惕地扫视周围,不悦质问道:“干嘛掀我老底,我又没得罪你。”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他,冷沁沁的,就像雪花一样。
秦知宴讪讪地松开手,委屈巴巴说道:“你怎么瞪我啊。”
那边沐钰儿拿回红绳,抽出鱼线开始按照第一次看到的样子开始一点点复原。
鱼线很长,绕第一圈上去时还看不出痕迹,沐钰儿饶了大概十来圈这才勉强有当时的影子,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钉子放上去,钉子被鱼线一拖,确实卡进去了,她顺手把发带放上去,结果还没加起来晃一下,发带便自己滑了下来。
“哎!”沐钰儿手指捞了一个空,连忙低头去看。
大红色的发带在空中晃晃悠悠地往下落着,布条舒张,自那座高大的金塑的佛前一闪而过,就像那座高高在上的清冷佛像被这点嫣红骤然点亮了生机。
眼看着这个发带就要落在布满蜡油的地面,沐钰儿可怜地哎哎了好几声,只看到一只冰白修长的手指高高举起,准确握住那根发带。
精致宛若玉雕的手指被这根鲜红的发带一衬,便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雪意。
沐钰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司直小心。”
唐不言把发带慢条斯理收回,握在手心,抬眸。无奈说道。
沐钰儿开心地哦了一声。
“我觉得我的推理没有错。”沐钰儿的声音自头顶闷闷传来,“可我好像没找到这个钉子的位置。”
“本来就是挂不住的,弯月形铁钩最容易脱开了。”有相国寺的僧人嘟囔着,“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唐不言手指捏着指骨沉思着,却不料碰到那条绵软的红带子,不由垂眸看了一眼。
带子用久了有些毛茸茸的手感,两侧的带子被人仔细缝合着,虽然能看出手艺不佳,但佩戴她的人格外爱护。
“少卿。”沐钰儿冷不丁低头就看着唐不言正摩挲着自己的发带,不由动了动屁.股,清了清嗓子后,大喊一声。
唐不言抬眸看去。
一双漆黑的眼珠被两侧亮堂的烛火一照,皎皎无纤。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随后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只是踢了踢衣摆,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少卿有没有什么意见啊。”
唐不言盯着那晃动的衣摆看:“司直是把铁钉放在鱼线中间吗?”
沐钰儿嗯了一声。
“大钟被敲响后,一直紧绕在它身上的鱼线会因为震动而影响整个莲花灯,最大可能是震动铁钉,让铁钉脱落,悬挂在上面的莲花灯也紧跟着会掉落。”唐不言慢条斯理分析着。
“司直不妨再铁钉尾部再多绕上几圈,要稍微紧一些,能有微微的卡顿感,但不需要太多,然后再放到那圈鱼线上,最后留下一根线垂落下来。”
沐钰儿眼睛一亮。
秦知宴啊了一声:“这样莲花灯只要微微一晃,就会点燃鱼线,鱼线易燃,把原本固定住的那一圈烧掉,铁钩就自然滑落下来了!”
“但怎么保证鱼线一定会落在灯芯上呢。”陈策犹豫说道,视线隐晦地看向澄心,“万一一开始就点燃了呢,又或者万一后来晃动时没晃到火上呢。”
澄心黝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两手准备而已,若是晃到了,点燃鱼线需要时间,若是再直接,也可以直接被震下去。”
“震下去?”秦知宴不解,“大钟的威力这么大?”
沐钰儿冲袖中掏出一个铜钱,然后小心翼翼放上去,最后小心弹了弹铁钩,铜钱一震,弹了一下,果然直接跌了下去。
这次沐钰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成了,就是这样的。”她低头说道,“很有可能是,点燃也确实点燃了,但这个钟震动起来幅度大,直接震下去了。”
“万一一开始挂上去就点燃了呢?”陈策不解。
沐钰儿笑说道:“可以虚虚搭在上面,做成一个预备的动作,只要大钟的震动顺着鱼线穿过来,然后在铁钩上被放大,要不鱼线掉落燃烧掉下去,要不就直接震下去。”
“万一凶手运气不好,两个都避开了呢?”陈策摸了摸脑袋,又假设到。
沐钰儿歪头,吊儿郎当说道:“那说明今天不合适杀人,咱们改天再来。”
“这个钟这么厉害?”秦知宴惊疑地看着那个大钟。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对啊,秦少尹,那你去试试。”
秦知宴警惕:“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喊我。”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你不是好奇吗,让你试试我还做得不对吗?”
她话锋一转,故作为难说道:“原来少尹喜欢别人骂他啊。”
秦知宴眉间高高扬起:“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那少尹去试试啊。”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又不难。”
秦知宴果然被说服,朝着大钟走去。
敲响大钟的木头安静垂落在一侧。
澄明忍不住开口劝道:“此钟精造,钟鸣很大,少尹……”
“别去……”唐不言也蹙眉拦道。
只是两人都没说完,就看到秦知宴直接一把抱起木头用力敲了一下。
钟声嗡鸣沉重,余韵缭绕,深然震动。
寻常僧人敲钟一向点到为止,不会失了轻重,秦知宴本就大力,加上没有经验,这一下,直接把殿内所有人都听蒙了。
唐不言眉间瞬间紧皱,不少和尚也跟着捂着耳朵,至于正中的秦知宴被震得脑袋一嗡。
沐钰儿歪头,露出得意的笑来,她正打算下去,突然抬眸看向那个小小的钩子,目光一凝。
“这个钩子……”沐钰儿一怔,“为什么现在也在晃。”
唐不言隐约听到沐钰儿的声音,便下意识抬眸看来,目光倏地一紧。
沐钰儿轻轻一跃落到他面前,神色微动:“这是怎么回事?”
唐不言摇头。
若是只需要敲响大钟,铁钩就会震动,为何又要多此一举绕上鱼线。
“会不会是固定铁钩用的。”她又想到,“铁钩卡不住哪里。”
唐不言沉默:“可凶手这样只需要绕在钩子上即可,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弄到大钟上。”
“算了,这个等抓到凶手就知道了,不过没了鱼线,这个东西这么怎么会晃,真是奇怪,让张一来看看。”沐钰儿又说道,“张一最会这些了。”
陈策凑过来:“现在莲花灯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到时候我把碰过这个灯的人全都叫来询问,爬这么高的地方怎么可能悄无声色,又没有司直这样的本事,那现在要去观音庙看看吗?”
沐钰儿点头,心事重重跟在他身后。
她脑海中倏地响起东宫案后,少卿说的一件事情。
——鲁寂家中的那条无人知晓的水道,日本浪人水寨上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关,甚至是天枢内那个偷天换日的机关,难道真的巧合?
沐钰儿扭头去看了一眼大雄宝殿,冷不清看到澄明正静静地看着他,雪白清瘦的脸在烛火笼罩下阴晦难辨,偏就像他身后的那座顶天立地的巨大佛像,无悲无喜。
“澄心。”沐钰儿快走几步,靠近唐不言,“之前好像有话说,等会去问问。”
“他刚才一直都很不安。”唐不言冷不丁说道,“所以人都在看你,只有他一个人在拨动佛珠。”
沐钰儿不曾想唐不言观察得这么仔细,沉吟片刻后,最后不得不说道:“他确实有些问题,但杀死性空和道善都需要力气,他不行。”
“可他确实是最有机会的,三个死者所有的死亡条件都是他最有机会接触的。”
——交.脚菩萨的请帖,贡品的摆放,莲花灯的悬挂。
她这般说着,心里有一点奇怪的念头闪过,还未想明白就突然消失不见,因为他听到一个压低的,骤然停下的说话声。
——黑暗竹林被回廊的光微微罩着,却只点亮边缘的光,再见身侧竹影晃动,树叶婆娑,却又在此刻好似人影潜伏在此处,可偏偏,林中悄然无声。
——有人!
作者有话说:
案子走一半了,再发几个盒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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