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胜衣道:“小武跟我说,你做得很成功,甚至金龙堂堂主那么重要、那么秘密的一个人也终于给你找出来。”
查四垂下头,一会儿才道:“这个人的确秘密得很,五个月前,我抓住了一个在金龙堂中身份尤在胡来之上的人,也竟然一样不知道他们的堂主是什么人,但他却知道这个人的一个秘密,他就凭这个秘密保住了一条命,而我也就凭这个秘密将人找出来。”一顿又道:“这个人有一种怪癖,有那种怪癖声价又远在一般以上的人并不多。”
沈胜衣颔首:“越是不择手段的人越是懂得享受,一个人若是甘于淡薄,也根本不会做那些令人发指齿冷的事情,为了掩饰他的财富来源与从容得到一般人不能够得到的享受,当然需要一个比较特别、比较显赫的地位。”
“要接近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是利用这个人的怪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令他堕入陷阱,同时试出他真正的身份。”
“要将他抓住,只怕也并不容易。”
查四叹息道:“那名副其实是一场血战,他虽然在陷阱中,到我将他抓住的时候,与同去的十八个手下亦无一幸免。”
他又一声叹息,接道:“也因为他身份的特殊,在开始行动,未能够完全证实,我们都不能够作任何透露,知道所有秘密的,其实只有我,而我事前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有关的一切录下,连同圣上所赐的丹书铁券封起来,存放在张押司那儿,留言有什么不测,在约定时间回不来,则由他将密函呈交有关部门。”
“张押司就是你曾经对我提及的铁押司?”
“不错,这个人铁胆心肠铁手段,所以有铁押司之称,密函交给他保管,最适合不过。”
“以金龙堂主的经验当然会考虑到你是有备而去,即使没有落在你手上,相信要将你杀掉,也不敢草率行动。”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掌握住什么线索,怎会找到去,可是他的手下未必会考虑到这许多,所以我只有带着他直接回沧州。”
沈胜衣接道:“小武说消息还是传开,很多人都知道金龙堂主已经落在你手中,也因此沧州附近百里的捕吏官兵俱都奉令出动接应,但他们看到你的时候你却是只得一个人,而回到沧州,又随即到铁押司那儿将封存的函件取回,以至连铁押司也不相信金龙堂主中途乘你不备逃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拒绝透露所拘捕的金龙堂主到底是什么人,甚至拒绝交出此前所得到的任何证据。”
查四叹了一口气,沈胜衣又道:“这在官府来说应该是一个不可宽恕的错误,幸好你有丹书铁券,否则在沧州便已难逃一死。”
查四只是叹气,沈胜衣笑道:“不少说你是得到了金龙堂主很大的好处。”
查四问:“你以为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我没有猜错,定必是你与那个金龙堂主或者什么有关系的人取得了协议,令你觉得将人放走比带回去更好。”
查四怔怔地望着沈胜衣,沈胜衣接问:“能够减少天下十分之一的罪案,即使牺牲个人荣誉,也是值得的,是不是?”查四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力地扳着沈胜衣的肩头,大笑起来。
只听这笑声,已知道他的心情很激动,他的朋友原就不多,出了这件事就更少了,现在这个朋友非独不在乎金龙堂的势力,而且完全明白他的动机、苦心。
沈胜衣等他笑完了才接道:“只是这件事看来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顺利。”
查四摇头道:“由开始我就知道,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绝不会放弃。”
“你赶得这么急,可是约了什么人在前面相会?”
查四颔首道:“还要走上三天,我却是走不下去了。”
沈胜衣道:“由我走又如何?”
“你应该明白这件事是怎样危险。”
“我们不是今天才认识。”
查四微笑:“你为人怎样我难道还不清楚,喜欢去就去好了。”
沈胜衣转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查四立即站起来:“我挺得住,你不必担心——”
沈胜衣笑道:“我只是要知道你现在的情形,只要你挺得住,我这便将你送到小武那儿去。”
“只要你告诉我小武在那儿,我便能够找到去。”
沈胜衣道:“我却是不知道应该走那个方向,应该怎样做。”
查四哑然大笑:“看我就是糊涂,竟然忘记了还没有告诉你那是怎么回事。”
他接从怀中拿出一支金钗,身子不觉又一栽,沈胜衣一把扶住,道:“小武与我约好了入夜之后在这儿的五福客栈相会,我们这就去,路上也正好说清楚。”
查四忽然叹了一口气,道:“金龙堂说不定已倾巢而出,小武虽然身手也不错……我看我还是独自……”
沈胜衣截道:“小武的身手如何我比你更清楚,不管他是否在五福客栈,跟着我就会将你送到另一个地方。”
查四目光一闪:“郭庄?”
沈胜衣点头,说道:“金龙堂纵然再霸道,相信也不敢公然闹上郭庄,而且,他们知道你独个儿留下,一定会想到这件事你已交给我去完成,当然先去将我截下来。”
“老弟——”查四长叹。
沈胜衣截道:“这时候你还来说废话么?”
查四伸手握着沈胜衣那扶着自己臂膀的手,道:“老弟,都交给你了。”
沈胜衣微一点头,没有说放心什么的话,因为他知道查四一定会放心,而他也从来没有让朋友失望。
这一次他自信也不会。
小武其实已不小的了,比起沈胜衣,只小半年,身材却较之要魁梧。
他是峨嵋派的俗家弟子,但没有名门弟子那种拘谨,只要他认为无愧于心,做得开心,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会毫不犹疑地去做。
也就因为他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他的朋友很多,然而能够令他敬服的,只有两个,就是沈胜衣与查四,所以他虽然相约在入夜之后仍再找了大半个时辰,到处打探查四的下落,一直到那些店都要上店了才回去。
他已经很疲倦,拖着脚步,五福客栈在望,才加快一些,也只希望进去便看见沈胜衣和查四。
事实沈胜衣查四亦正向这边走来,但他却是再不能见到他们的了。
死神已经向他招手。
第二章 投靠赛孟尝 送羊入虎口
夜风清冷,客栈门前的两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灯光惨白,客栈的门户紧闭,一个人木立在门前,却是背门而立,完全不像要投店。
只要他拍门,纵然房间都已经住满了人,客栈的伙计也会替他打点一下,绝不会将他挡在门外的,何况这间客栈还有好些房间空着。
小武一路走来都没有在意,到他在意的时候,距离那个人已经很近。
若换作胆小的人,看清楚这个人的脸,说不定立即就会开溜,而小武若是知道这个人的真正身份、动机,也一定会暂避一旁。
这个人的脸庞就像是抹上一层白粉,苍白得来令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白得令人心寒的长衫。
在他的头上,罩着一顶同样质料的风帽,那风帽的两侧从他的两颊垂下,使他整张脸骤看起来就像是阔大了很多,那当然是因为他的面色与那顶风帽完全一样。
他的眉毛亦接近灰白,可是他的年纪看来并不大,面上甚至连一条皱纹也没有,那种白看似就是与生俱来,与年纪并无关系。
就是他的嘴唇亦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白色。
惨白凄迷的灯光下,这个人简直就像是一个白色的影子,一团白色的烟雾,这个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这样的人,相信谁也难免吓一跳。
小武也不例外,右手却立即握住了剑柄。
白衣人同时一笑,他虽然脸色诡异,相貌可一些也不难看,虽然是一个男人,却俊俏如女子,尤其笑起来,甚至令人有一种妩媚的感觉。
小武给他这一笑,不由心寒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知道不是好事,这下子也是突然间省起来。
“倒霉——”他不由吐了一口唾沫。
语声很低,白衣人竟然听到,笑应:“今夜我所遇到的人,最倒霉的一个也的确就是你。”
小武一怔,道:“是么?”
白衣人抬手半掩嘴巴,发出“呵呵”的两下笑声,接问:“你不知道有人要杀你?”
小武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却不是因为白衣人说话的内容。他不是那种受不得惊吓的人,即使刀风箭雨中也未必会皱眉。
令他心寒的,其实是那个白衣人的笑语声。
那种笑语声就是发自女人口中也嫌太娇嗲,发自男人口中,难免令人心悸。
白衣人看在眼内,道:“你不用害怕,那个要杀你的人出手很快,绝不会令你太难受。”
小武冷笑道:“谁说我害怕?”胸膛立即挺得老高。
白衣人道:“那你在发抖?”
小武道:“你真的不知道那完全是因为你的笑语声?”
“我的笑语声听过的人没有说不动听的。”
小武大笑道:“你他妈的真正动听极了,这之前有个有名老实的朋友对我说有你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人,现在一见,可不是那回事,原来老实人也全说谎。”
白衣人“哦”一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小武。
小武笑接道:“这哪里是阴阳怪气,完全是阴声阴气。”
白衣人一张脸仿佛又白了三分,白欺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