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亦是一种恐怖的声音。
杨迅虽知道那是梯子发出来的声音,听着还是不由得心寒。
因为他担心那道梯子突然折断,又变成滚地葫芦。
他实在不想再在众手下面前出丑了。
幸好在这个时候,常护花己经离开梯子,跨入阁楼内。
一盏灯的光亮已勉强足够。
这一次的灯光并没有变成碧绿,阁楼内一只吸血蛾都不见,看来真的完全飞走了。
一踏入阁楼,那种腥臭的气味更加强烈,令人欲呕。
常护花居然忍得住没有呕出来,一个身子却已在发抖。
眼前的很像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
他虽然已练成了夜眼,到底没有在灯光下那么清楚,第一次的推门窥望,只是朦胧地看见一个轮廓,知道是什么事情。
现在他真正地清楚,事情并不是他先前所说的那么简单。
昏黄的灯光之下,他清楚地看见了一具尸体,却也是一个骷髅。
先前他是说看见骷髅,杨迅却是说看见尸体,两个事实都没有说错,只是都说得不大贴切。
根本没一个贴切的字眼能够形容。
那“尸体”盘膝在阁楼正中的地板之上,脖子以下的地方仍然是肉身。脖子以上的头颅却已变成骷髅。
惨白的骷髅,灯光下散发着阴森的光芒。
眼眶之内已没有眼珠,却闪烁着鬼火一样惨绿的火焰。
常护花瞪着这个骷髅的同时,骷髅头中的两个眼穴竟也仿佛在瞪着他。
眼穴中分明没有眼珠,却又似仍然有眼珠存在,仍然能够表示心中的感情。
这刹那之间,常护花隐约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怨毒从那双空洞的眼穴中透出来。
他打了一个寒噤,骷髅的鼻也只是一个漆黑的洞穴,嘴巴……
骷髅已没有嘴巴!牙齿却还完整,它的口张开,仿佛在诅咒什么,眼中充满了怨毒,口中的诅咒应该恶毒。
口中已无舌,漆黑的口腔之内隐约一丝丝地吐着迷蒙的白气。
尸气,骷髅的颔下总算有些肌肉,那些肌肉却没有还好。
因为这些肌肉简直就不像是肌肉,切丝的水母一样,一条条的虚悬在颔下,仿佛曾经被什么东西剧烈撕噬。
那些吸血蛾不真的非独吸人血,还会吃人肉?
只是肉,没有血,那些肌肉非独外形像水母,实质亦是与水母无异,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下端更像是有水要滴下。
尸水,骷髅头上也一样湿腻的尸水淋漓,却闪耀着青白色的磷光。
青白色的蛾粉几乎沾满整个骷髅头。尸体穿着的衣服亦沾满青白色蛾粉。
那一身衣服居然还完整,但露在衣袖之外的一双手却已是剩下惨白的骷髅。
这双手赫然握着一柄剑!
剑尖深嵌在地板上,剑身已被压得天虹般变曲,尸体似乎就因为这柄剑的帮助才没有倒下。杜笑天一眼瞥见,不由得失声惊呼。
杨迅相继踏入阁楼,目光应声落在那剑柄之上,脱口问道:“这真的是他那柄七星绝命剑?”
常护花回答。“假不了。”
他一顿接道:“这本是玄机子的家传宝剑,玄机子一代单传,到了玄机子这一代更就绝了香火,是以才将这柄剑传给他,事实上他不只是玄机子的关门弟子,而且是玄机子的义子。”
杨迅道:“剑是他的剑,尸体也……也是他的尸体了?”
常护花叹息一声道:“据我所知这剑的剑柄之上,两面都刻有字,一面是剑在人在,一面是剑亡人亡!”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杜笑天亦不禁一声叹息。常护花接道:“他亦是一直将这支剑当做自己的生命一样,如果还有命,相信他绝不会放弃这只剑,现在这柄剑却握在那个尸体的手中,他本人却又正好失踪,不是他又是什么人?”
杜笑天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何况……”
杨迅追问道:“何况什么?”
杜笑天道:“十五的那天黄昏,也即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之时,他身上穿着的正是现在尸体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
常护花的面色这才真的变了。方才他虽然那么说话,心里其实仍存着万一之念。
杨迅亦一再变色,他同样不相信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却仍问道:“你没有记错?”
杜笑天道:“头儿如果还有怀疑,可以叫传标、姚坤来辨认一下,当时他们两人都在场。”
杨迅道:“不必了,我知道你的记性向来都很好。”
他忽然一偏头盯着杜笑天。
杜笑天跟了他这么久,早已很清楚他的习惯,知道他是有事情要自己做,便道:“头儿有什么吩咐?”
杨迅摸了摸下巴,道:“你过去看看那柄剑的剑柄之上是否刻着那八个字。”
杜笑天变色道:“嘎?”
剑柄在死尸的双手之中,要看剑柄上的字,也就得先将死尸的双手扳开,难怪他当场变色。
这虽然是他的好朋友的死尸,在生前他虽然已不只一次握着这双手,可是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望见已经恶心,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杨迅却显然已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杜笑天那么做,随即:“你还没有听清我的话?”
杜笑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就去。”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那个骷髅头上。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那个骷髅头。
骷髅眼窝中惨绿的火焰仿佛实时暴盛,似乎因为已察觉杜笑天的注视,反眼盯着他。
眼窝中的怨毒也似乎更重了。
骷髅牙缝的尸气亦仿佛同时浓盛起来,就像是警告杜笑天不要触犯他的尸体,否则,他恶毒的诅咒将降临杜笑天身上。
杜笑天尽管胆大,这下也不由心寒了起来。
他当了十多年的捕快,接触的尸体已不算少了,但这种恐怖的尸体,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仍然举步走了过去,这在他根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越近尸体便越臭,杜笑天经验何等丰富,只闻这尸体臭,就知道这是最少已死了两天的尸体。
崔北海的失踪正是两天有余,三天不到的事情。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兵器,这毫无疑间就是崔北海的尸体。对于常护花的话他更就绝对相信。
好象常护花这种高手,实在没有理由连一柄剑也分辨不出,何况这柄剑的主人又是常护花的老朋友。
对于这柄剑,常护花应该熟悉得很。剑既然是崔北海的剑,剑柄上当然刻有那八个字。
不过手续上,他仍然要过目,所以他并不反对杨迅这种做法,唯一反对的只是由自己来动手。
这却是由不得他反对。他几步走上去,探怀掏出了一方手帕,将右手裹了起来。
他的鼻子已皱起,目光已下移在死尸的双手之上,眼睛瞇成了一条缝,入眼的东西,也因此变得朦朦胧胧。那双手,总算没有那么恐怖。
他伸出左手,捏住了那剑的剑锷,右手亦同时伸出,握住了死尸的左手。
虽然隔着折叠的一方手帕,他仍感觉到握在手中的只是骨头。这刹那,尸臭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杜笑天强忍着试试拉开那只手,他用的气力已经够多的了,却仍未能够将那只手从剑柄上拉开。
他再试试去拉另外的一只手,一样拉不开。
死尸的双手赫然紧握在剑柄之上。这柄剑无疑绝不会在人死后才塞入那双手之中。
死人绝不能将剑握得那么紧,这个人显然就是手握着这柄剑死亡。
这柄剑如果真的是七星绝命剑,这个人还不是崔北海?
也只有崔北海才会将七星绝命剑视如生命,死也不放手。
尸水片刻已湿透了那方手帕。
森冷的尸水,沾上了皮肤,那种感觉就像是握着好几条刚从泥里挖出来的蚯蚓。
杜笑天由心里寒了出来,一连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寒噤。
他勉强压抑着那份恐怖的感觉,转去扳那双手的指骨。
那双手的指管,竟好象深嵌在剑柄之上。
他用力再扳,“格格格”三声,握着的三条指骨竟同时断折!
死了三天也不倒下的人,骨头就变得如此脆弱,这倒是出乎杜笑天意料之外。
他握着那三截断折的指骨,又打了一个寒噤,再握不下去。
这到底是他的好朋友的尸体,他实在不想这个好朋友在死后,变成一个无指的幽灵。
他虽然一直都不相信人死后变鬼这种传说,经过这些日子来所见的一连串怪事,对于这种传说已不敢太否定。
蛾精都会有,鬼当然也会有的了,他怔在当场。
那边杨迅看见,脱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杜笑天也不回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不慎弄断了三根指骨。”
杨迅又问道:“剑柄上有没有那八个字?”
杜笑天道:“我还未将剑取到手。”
杨迅道:“哦?”
杜笑天暗自叹息,狠着心,右手一沉,一穿一托,硬将死尸的双手托高,捏住剑锷的左手同时往外一夺。
“格格”又是两根指头断折,那柄剑终于给他从死尸的手中硬夺了过来。
死尸随即就一栽,好在杜笑天及时将死尸的双手抓稳,才没有倒栽地板之上。
也就在此际,那个骷髅头空洞的两个眼窝之中,突然涌出了两行腥臭的尸水。
这简直就是像两行眼泪,死尸莫非仍然有感觉,已感觉到断指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