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雪停。
陈子渊在院中练完拳后,回屋换了身洁净衣物,随后迈步走出家门。
先是去了趟自己爹娘的坟前,将明日要出远门的消息告知二老,并事先给二老赔罪祭拜。
既而,他又去了于奶奶和刘叔叔的坟前。
虽说现在于奶奶已经成为一方山水神祇,英魂也得以暂居在荣河水府。但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规矩,还是需要由后辈遵循的。
故而,陈子渊在给于奶奶和刘叔叔也扫完墓,上完坟之后,才缓缓朝着荣河边走去。
荣河庙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改建完成,与之前的规模相比较气派不少,占地也变得更为宽广一些,一直从原址位置,向四周扩建出,将近十丈才停歇。
而原本悬挂着河婆庙的匾额,如今也被换成了河神庙,且用上了红底金漆字迹,落款则为翰林院大学士,易清照。
陈子渊对于这些并不是很懂,所以他径直便迈步走进了庙宇。
当即便有庙祝迎上前,是一位年纪轻轻,看着只有三十来岁,一脸书卷气息,穿着一身青色儒衫的男子。
男子在见到陈子渊的第一眼,便面带和煦微笑开口对他招呼道:“陈公子,您来了。”
显然,此人认识陈子渊。
陈子渊瞧瞧他,发现自己也认识。正是和自己隔了三条巷子,家境贫寒的读书人,王一然。
或许是同为寒门出生,又是一介文弱读书人,陈子渊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同样微笑着说道:“一然,你怎么在这里啊?”
王一然一边为陈子渊引路,一边解释道:“这不想着明年进京赶考,却苦于身无分文,好在县令大人体恤,便让我领了个闲差,在这河神庙暂时当个庙祝嘛。一来可以赚些银两当做盘缠,二来也能有个清净地攻读。你也知道的,我家情况是怎么个回事。”
陈子渊听罢点了点头。
确实,河神庙比他家更有利读书。
不说没有了街里街坊的吵架谩骂,也能避开他那个赌鬼老爹的骚扰。更关键的是,在这里当个闲差,还能从衙门口领到一笔赏钱,挺好的。
陈子渊打量了一下新建的河神庙,开口询问道:“这里面的装饰,好像比以前气派的不止一点半点啊。”
走在前面的王一然回过头,微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的,毕竟以前只是河婆庙,如今则擢升为河神庙了,这方方面面的规格,自然也就有所提升。”
陈子渊见王一然对此好像挺有钻研,便好奇询问道:“一然,你对这方面也有细究?”
王一然却是洒然一笑,摇头说道:“细究谈不上,不过是略知一二朝廷规矩而已。毕竟是要准备进京赶考的嘛,多了解一些东西还是有必要的。”
陈子渊了然点点头,随后一路跟着王一然在庙内穿廊过院,最终来到立有荣河河神金身的殿阁。
王一然心知陈子渊与这位河神的关系,便也没有要迈步进入的打算,只是在门口对陈子渊作了一揖,返身离去。
陈子渊目送着他离开后,独自迈步走进殿阁。
一进屋,正对着的就是于翠花的金身神像,高三尺,通体刷金漆。就连脚下所站的一尺神台,也是刷有璀璨金漆,让人见之便觉庄严。
此时正值巳时,又赶上年二十八,所以今日庙宇内并无百姓前来烧香许愿。
陈子渊将视线从神像上收回,走至神台前一处摆有清香的长条供桌前,拿起三炷清香点燃,对神像礼拜完后,将香插于供桌香炉内,这才开口对神像轻声说道:“于奶***渊来看您啦。”
话音方落,就见三尺神像上冒气一缕青烟。既而出现一位二八少女,娉婷玉立在神像前的神台上。
陈子渊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当初在荣河水府之中,他便已经发觉于奶奶容貌有所转变。不曾想才相隔数月光阴,于奶奶居然就成了一位少女的模样。
心中震撼的同时,陈子渊也不禁为老人感到高兴。
已是少女姿容的于翠花,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子渊后,忽然掩嘴娇笑起来:“子渊,你好像比以前更壮实了呢。”
可能是还没完全接受于奶奶此时的变化,陈子渊听到她的娇笑声,脸上竟还有些不适,微微泛起了红晕。
也不敢和以往一样,与她四目对视,略低着头,声音轻缓说道:“于奶奶……”
只是这个称呼才刚说出口,陈子渊便立马停下了言语。沉吟片刻后,这才试探性的说道:“于……姐姐?”
闻言,即使是容貌身姿发生惊天巨变的于翠花,也是不由愣了下。随后苦笑着开口:“子渊,你还是喊我于奶奶吧,这姐姐二字,老朽实在是没脸应承。仿若是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这般喊我,我也就勉强昧着良心接下了。可咱俩的关系,不妥不妥。”
其实陈子渊心里也觉得很是别扭,现在听到于奶奶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继续变为以前的称呼,开口说道:“于奶奶,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要和你说的。”
听到熟悉的奶奶二字,于翠花心中这才觉着舒服。开口询问道:“何时,你说。”
“我准备明日就离开小镇,出趟院门去。”陈子渊微笑着说道。
“明日不正是除夕嘛,怎么还要出远门呢?”于翠花一脸茫然的问道。
既而,陈子渊将与韩老爷子约定一事,尽数说给了她听。
不过陈子渊并未说是要去寻找自己爹娘的转世,而是随口找了借口,只道是和韩老爷子商量后,认为一直待在小镇,无益自身的修行,需要出门历练历练。
于翠花起初还劝解陈子渊,让他不用这么着急出发,最起码也要过完年,等正月十五之后,再出门也不迟。
不过陈子渊一直坚持,说反正如今自己也是一个人,就没必要讲究这些习俗规矩了。
其实陈子渊话没说完,后面的一句则是,于奶奶您都已经不再人世,我就更加没有什么牵挂,何时走都是走,不打紧的。
但陈子渊怕说出口,会让于奶奶心里不舒服,便把这句话留在了心底。
于翠花见陈子渊这般坚持,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任由着他自己做打算。
临走前,于翠花送了样东西给陈子渊。
陈子渊本想拒绝的,可老人说这玩意不值钱,也就能贴在家门上保个平安而已,他才伸手接过。
离开河神庙时,依然是王一然给领的路。
陈子渊对他道了声辛苦后,朝自家方向走去。
刚到院门口,便遇上了正好走出家门的秀秀。
陈子渊看着已然换上一身崭新大红棉袄的秀秀,俏脸噙着喜庆,不由开口对她喊道:“秀秀,你这是要去哪呢?”
秀秀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看到了陈子渊,当即快走几步来到他身前,和他相对而站,温婉说道:“正准备来找你呢,结果就遇上了。”
说完,秀秀俏脸更加欢喜。
陈子渊有些好奇的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秀秀却是忽然低下了脑袋,轻声细语地说道:“明天便是除夕夜,我想喊你上家一起吃个团圆饭的。”
或许是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秀秀又忙补充一句:“我爹娘也是这个意思。”
不料陈子渊听完后,竟半天没了动静。
秀秀心中奇怪,便抬起脑袋看向了他。顿时就见,陈子渊一脸尴尬,眼神中更是充斥着为难的神色。
秀秀心中隐约觉着有些不安,立马又问道:“子渊,你怎么了,有事吗?”
陈子渊掩去脸上的尴尬,苦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是准备来找你的,不过却是要和你说声告别。”
一听这话,秀秀俏脸当即变色。
半晌后,弱弱问道:“你要出门嘛?”
陈子渊依旧苦笑着点点头:“准备出趟远门。”
秀秀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陈子渊见状,也有些为难。
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安慰一二,就突然瞧见秀秀返身跑回了家门。在临进家门前,开口对他喊道:“子渊,你等我会儿。”
陈子渊不明就里,但仍是站在原地等待。
没要一会儿功夫,秀秀便又跑出了院门。不过此时在她手中,却多出一个灰色包裹,在来到陈子渊身前时,将包裹递给了他。
陈子渊心中更加疑惑,开口询问道:“秀秀,这是什么?”
秀秀脑袋更低几分,嗓音也愈发细弱蚊蝇:“是我给你做的一件衣服,本想在明日吃过年夜饭后送给你的,但如今你要出门,就这会儿给你吧。”
一阵暖流,从陈子渊心底流过。
伸手接过包裹,陈子渊微笑着说道:“谢谢你,秀秀。”
秀秀嗯了一声。
陈子渊手捧着包裹,久久无言。
直至秀秀离去,他走回自家屋内,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时,仍是有些恍惚。
看着一件崭新的黑袍,陈子渊犹豫再三,才将其缓缓换上。
一身抚摸着质地柔软光滑的黑袍,陈子渊喃喃自语道:“秀秀的手真巧,不禁摸着舒服,穿在身上也暖和。”
……
翌日,当小镇百姓都还没有起床为除夕忙碌时,陈子渊便悄然离开了小镇。
按照韩老爷子给出的方向,陈子渊走出小镇后,一路向着西北缓慢行去。
而在他身上,正是秀秀昨日赠送的那件合身黑袍。
为了不弄脏黑袍,陈子渊还特意用了一大匹粗布,将背在身上的那块等人高长条铁块裹住。
看起来,就好像是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般,让人一眼就能瞧出,他这是在出门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