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枝在ICU里待到情况稳定之后才转了病房。
但是她却一直都没有醒过来,他们三个人也没有一个人离开,江为待在病房里面,宋初和顾盛两个人待在病房的外面。
宋初一直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病房门口,眼神呆滞,不知道是在想着些什么。
卢枝没有醒来,她就不肯离开。
顾盛一直陪在宋初的身边,和她一起等待着卢枝醒过来。
他们两个人没有进去,将病房里面的位置留给了江为,因为谁都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最应该陪在卢枝身边的,就是江为。而卢枝最需要的,也只有江为。
三个人守到深夜,顾盛将宋初送回了家。她前几天一直在医院,已经很累了,今天这一整天又不吃不喝地守了这么长的时间,顾盛怕她受不住晕过去,强制性将她送了回去。
至于江为,顾盛实在是劝不动他。
从一进来到现在,一直握着卢枝的手不放,额头贴着卢枝的手背,有时看他头是低着的,有时又看见他直直地看着病床上正躺着的卢枝。
他不肯离开,顾盛也没办法。
深夜的病房。
病房里面没开灯,漆黑一片,只有窗户外面的月光照进来,月光洒满了整个房间。透过窗外朦胧的月光,隐约地可以看见坐在白色病床边上的江为。
他一身黑,几乎是隐藏在了这漆黑的病房中。
江为握着卢枝的手,她的手冰凉,没有温度,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小心地握着她的手,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将她的手暖和过来,将自己身上的温度过渡给她。
但是没有用,她的手依旧是凉的。
她毫无生气,像是失去了体温一般的。
但是通过病房里面的心电监测仪上显示的心率,以及她浅浅的呼吸的声音,可以判断出,她还活着。
整个病房里,除了机器运作的声音和她微弱的呼吸声,就是他呼吸的声音,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让江为感觉到,他们还在一起。
后来,谁都不知道,在这个午夜,在所有的人都陷入沉睡中的时候,江为自己一个人躲在病房的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面颓废的自己,突然哭了。
一个大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病房里的自己心爱的人,在医院卫生间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突然弯了腰,几近是泣不成声。
一个男生的哭声是什么样子的?
压抑,沉闷,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强忍着自己的哭声。
不是那种奔溃到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强忍着的,绝望到发不出声音的哭泣。
二十分钟之后,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江为从里面走了出来。
脸上沾着水珠,眼眶通红,双手微微的颤抖着。
他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床边,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江为就这样守了卢枝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宋初和顾盛姗姗赶来。
不过只是一天一夜的时间,江为的下巴处就已经冒出了短短的一截胡渣,衣服也没有换过,整个人显得邋里邋遢。
宋初没提让江为回家换衣服的事情,她知道,在卢枝醒来之前,他是不会离开的,谁劝也没有用。
卢枝是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醒过来的。
缓缓地睁开眼睛,很费力,眼皮好像重到她完全没有力气睁开。她好像是睡了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她好像是将她和江为之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又重新过了一遍,像是回马灯一般的,一帧接着一帧。
她梦见自己住院了,江为给她去买糖葫芦。
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海城被大雪包裹着,像是一座雪城。因为她执意想要吃糖葫芦,江为只能冒着雪去给她买。跑了很远很远,在大学城的一家店里面买到了她想要的糖葫芦。
他冒着雪回到了医院。
她等了他很久很久,久到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似的,终于在病房门口看见了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的江为。
她看着他笑了。
她喊了他的名字。
-
这个时候顾盛刚刚出去买了些早餐,想着让江为多少吃点,这样不吃不喝下去,还没等到卢枝醒过来,他倒是先倒下去了。
面对江为的拒绝,刚想接着说些什么,就看见了病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余光间看见,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卢枝——”
病房里面所有的人对于卢枝的名字都非常地敏感,在顾盛喊出卢枝名字的时候,江为和宋初两个人纷纷看向病床,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卢枝。
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卢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安静地看着他们。
她看见了站在床边的顾盛,看见了倚靠在窗边的宋初,两个人都是满脸的憔悴。慢慢地收回眼,看向床边,目光落在了坐在床边的江为的身上。
他正紧握着她的手,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眼神,她从他的眼神之中看见了深深的无助和痛苦,眼中微微闪着泪光。
像是被他眼中的泪光烫到了似的,她有些不敢看他。
但是眼神依旧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
他看起来好像是有很久很久都没有睡过觉的样子,眼神疲惫,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阴影。下巴处长出来了一小截短短的胡茬。
“宝贝,你胡子都长出来了哎——”
她扯了扯嘴角。
“不帅了啊——”
江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微微低下头,将额头贴在了她的手上。
声音很低,像是叹了一口气般的,“幸好。”
幸好你醒过来了。
-
江为见她醒了过来,在她的监督之下吃了早餐,又在她的逼迫之下回家去换衣服洗漱。
她什么都没问,他们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都沉默着。
顾盛被宋初要求陪着江为一起回去。所以病房里面就只剩下了宋初一个人陪着卢枝。
“初初......”卢枝惨白着一张小脸,看着坐在病床边的宋初,喊她的名字。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宋初现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下意识地问出口,满脸地紧张。
“没......”
“我没事......”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就像是吐气一般的,慢吞吞的。
“我这次,是不是不太好?”其实心里面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了,但是还是忍不住的问出口。
“没事,你之前也晕倒过不是吗,就是突然犯病了,住一阵院就好了,不用担心。”
“我说话你还不相信吗。”
“我怎么可能骗你。”
“真的。”
卢枝静静地看着宋初,静静地听她说完,突然笑了。
“初初,你知不知道......”
“你一说谎话的时候,就喜欢语无伦次。”
“还总是自我肯定......”
“我知道我这次不大好。”她的身体,她心里面有数。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没告诉你。”
她们两个人从小之间就是没有什么秘密的,这次还是卢枝第一次说有秘密没告诉她。
直觉告诉宋初这不是一个好秘密,是一个她不愿意听到的事情。
果不其然。
“其实在我和他结婚之后,我就有感觉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有一次我偷偷来医院看过。”
“医生说等不了那么久了,是要换心的。”
“可是......”
“哪能平白无故就有一个心脏给我换呢?”
“你说什么呢,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宋初没想到卢枝什么都知道,她尽量的想要避开卢枝说的这个话题。
她一直以来始终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卢枝会离开的这个事情。
“每次住院都会想,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下一次再闭上眼,就醒不过来了。”
“但是之前每一次都会醒过来。”
“但是......”
“初初,我有一种预感,我下次可能不会那么幸运了。”
“如果下次,下次......”
卢枝没能说出口接下来的话。
“不要给我做抢救,不要给我开刀了。”
“太疼了。”
卢枝从小到大从来都不喊疼,即使是小小年纪就做过心脏修复手术,她依旧是一声不吭,很坚强。但是现在,她却说她疼。
宋初眼眶中的眼泪悄无声息地就流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
卢枝很少看宋初哭,心疼地伸出手,想要给她擦一擦眼泪。但是她浑身都没有力气,手臂根本就抬不起来。
看着卢枝的动作,宋初连忙扶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伸手将自己脸上的眼泪给擦掉了。
“别哭。”
“我就是......”
“太累了。”
“我好难受。”
“我知道。”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
她知道这些年卢枝很痛苦,日复一日的吃药,一次接着一次的治疗,她太累了。
“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看过一个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里面有一个日出的场景。”
“有一句台词。”
“ mad as a mad dog atwent, you fates, the end,go.”
“你可以像疯狗那样对周围的一切愤愤不平,你可以诅咒命运,但是等到最后一刻来临之时,你还得平静地放手而去。”
你看,无论命运是如何的走向,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地接受。
我唯一想的是,如果有下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
如果下辈子我是一个健康的人。
我想随心所欲。
我想吃,想喝,想玩。
想做一切我这辈子所不能做的事情。
但是我最想做的。
是江为的妻子。
毕竟那一年傍晚夕阳下的少年太耀眼,只是那么一眼,就让她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