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夏夕月从困倦中睁开眼。
散乱的视线重新聚焦,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平整青石上,四周是一片看不到边的绵绵林海,她像是沉在水底,头顶繁茂的枝叶几乎遮蔽了全部日光。
阴暗污脏的深林中,身下的石块却难得干净。夏夕月费力地撑坐起身,顺手摸了摸,发现它像是被利剑平削而成,石沫也都被灵力卷起的风吹拂净——南弦大概是实在找不到干净的床榻,于是只好现削了一张出来。
想到这,夏夕月转头望向一旁。
旁边树下,一道人影正无声坐在那。南弦双眸轻阖,长睫投下的阴影勾画在纤薄眼尾,安宁得像在小憩。
但夏夕月却很快意识到,他的状态似乎并不好。
按照凌尘的估算,南弦还要十几甚至几十年,才能完全炼化三伏火,从地底出来。但无方秘境中的事,却无疑打断了这个进程。南弦不再像以往那样刻意控制着三伏火的炼化速度,而是最快速度驯服了它。大量火毒也随着这个进程,侵入到了他体内。
短时间内纳入这么多毒素,又引动地脉,挣脱凌尘的束缚破土而出,还榨出剩余的力气远远给了凌尘一剑……一连串举动下来,竟然还没走火入魔,只能夸一声意志坚定。
但夏夕月不想夸人,只想揍人:主人也太冲动了,若是这当中出了半点差错,又要百年白费。
想起这些,她有些着急,起身走到南弦旁边,探了一下。
然后略感欣慰地发现,情况似乎还好:南弦竟然像是知道该如何应对火毒一样,将那些游离在要害的火毒逼去了别处,而且那些最近入体的火毒,还没来得及沉淀在经脉当中,还来得及引渡出来。
发现又有活干了,夏夕月开心地挨着南弦坐下,她的灵气从那些尚还完好的经脉中探出,与南弦游离在表层经脉中的灵力相接,毫不客气地把火毒卷了过来——也多亏之前在魔宗待的那段时日,她体内的火毒轻减了不少,又能客串一台优秀的火毒清洁机了。
不知灵力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夏夕月吸着吸着,忽然天旋地转。
一只手按在她肩上,阵法涌入,她体内的灵力忽然陷入凝滞,有人在她耳边轻喝:“停下!”
清冷声线如同一枚冰针,刺进夏夕月的梦境。她倏地睁开眼,对上了南弦的眼睛,无比复杂的情绪在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流淌。
“……”被这么面对面盯着,夏夕月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记得南弦一向不喜欢她渡毒,即使在地底被捆成粽子,也千方百计想要阻拦她,何况现在他已经自由了。
但转念一想,成功近在咫尺,撑过这一阵就能下班,顺便把失踪已久的主人领回家……
她干脆不再遮掩自己要渡火毒的事,只是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似是有些哀伤:“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这样,除了帮你减轻火毒,没有其他用处。但你不同——就算是为了防止他们追捕,你也不能总是处在这种火毒缠身的状态,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靠得住。”
南弦对上她明澈的眼睛,指尖一颤,正不知该如何宽慰,却忽然发现自己刚一松懈,夏夕月马上就又暗中运转起了灵力,想把他周身的火毒渡走。
“……”南弦一指点在她眉心,打断了她的举动。
夏夕月没想到他讲不出道理就动手,甚至都来不及感到诧异,人已经软倒下去。
南弦抬手接住她,垂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收紧手臂,把人揽进怀里,安静地抱着。
怀里的身躯过分轻盈,也过分虚弱,不再是初见时那一抹纯白惊艳的剑光,而是渐渐融成一捧脆弱的雪,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想起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南弦眉眼蕴起淡淡的寒意,缓缓念着那两个字,声音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凌尘。”
夏夕月本不该被卷进这桩夺火的阴险计划当中。但偏偏她不小心撞进了现场,又被师门情谊所困,没能向宗中揭穿凌尘在做的事。之后又因为无法搭救他而感到愧疚,赔上了自己的仙途甚至性命……何必做到这种地步?这本就不是她的错。
南弦:“……”若是非要分配责任,也只能怪当初弱小到无力反抗的他,以及那位道貌岸然的好师尊。
……先前在隐仙宗没能杀死他。但下次,一定不会失败。
……
南弦抱着狐狸缓了一会儿,勉强收拾好了自己复杂的心情。
他低头看向夏夕月,很想把刚才沁入她经脉的火毒,重新收回自己体内,但却无法办到。
好在从他先前探查到的情况来看,夏夕月如今的状况,竟然比去无方秘境之前还要好上一些。她体内的火毒也淡了不少,尤其是靠近要害的地方。
南弦暗暗想:能对火毒有这种奇效的,据他所知,大概只有无方秘境中的清心果。
凌尘去魔宗时,无方秘境早已封闭。现在看来,秘境中的清心果,恐怕是被原之卿顺手摘走了。剩下的果实,此时应该也还留在魔宗当中。
想除去夏夕月身上其余的火毒,得先想办法把它弄到手。
……
夏夕月莫名其妙地被一指头戳下了线。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
她懵了一会儿,细一感受,发现南弦为了防止她逮到空就去净化火毒,把她那些刚适应了的魔功的经脉也一并封住了。少了灵力护持,身体的强度也难免下降。
南弦依旧坐在旁边,正安静地看着她,眸光略显发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夏夕月醒了,他目光偏开一瞬,又很快重新落回来,安抚似的轻声解释道:“修炼魔功所需的经脉,比起你先前所用,更贴近心脑要害,因此虽进境迅速,却也更易走火入魔。如今……”
南弦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一声“主人”,还有他的剑尖对准凌尘时,夏夕月本能推开他的举动,无声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像是什么都没想过一样,继续温声道:“如今你心境不稳,修为每精进一分,反而都是将来的隐患。我先封住你的经脉,防止灵力自发运转,等……”等我杀了凌尘,解了你的心结,“再修这套功法可好?”
夏夕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总感觉今天南弦说话磕磕绊绊的,有点奇怪。
不过想起主人现在同样火毒缠身,而且以往南弦的火毒都是刚到体内,就立刻被她渡了出来,他恐怕还没被这么多火毒同时侵扰过。现在南弦一定是一边对抗火毒、适应着这种全新的痛苦感受,一边难受地跟她说话……顿时又觉得他这个状态,似乎也还算正常。
……
南弦用的虽是商量的语气,但夏夕月知道就算自己反对,他恐怕也不会放开禁制,于是只好点了一下头。
她想起南弦体内的火毒:“那你呢?”
南弦不甚在意:“我自有办法。”
“……”
夏夕月对此表示怀疑,感觉他在敷衍自己。
不过很快,她发现,南弦竟然真的有了打算——他要去魔宗,取清心果回来。
听到这,夏夕月放心了不少:虽然这枚果子,可能是南弦想要取来给她用的。但到时候稍微操作一下,想个办法给南弦灌下去,清掉他体内的残余火毒,应该也不会太难。
……
出发前,南弦在林中设下重重阵法,让夏夕月待在里面。
犹豫片刻,他又解开了夏夕月经脉中的封印,万一出现阵法无法阻拦的意外,她也能用自己的修为应对一二。
他并不打算带上夏夕月一起去魔宗。上一世,南弦曾在魔宗待过一段时间,深知那里的护宗大阵虽不如隐仙宗的阵法,但其间却蕴含着混沌魔源的一丝力量,同样不容小觑。
对他来说或许能轻易脱身,但带着夏夕月去闯魔修的老巢,实在有些冒险。
还不如让她留在深山之中。密林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再加上他的阵法遮挡,快去快回,不易横生枝节。
唯一让南弦有些忧心的是……
“你尽量不要运转功法,在这里等我。”他左思右想,怎么也忘不了夏夕月对凌尘的那个称呼,于是终是闭了闭眼,声音里仿佛带着一丝细微的哀求,轻声道,“不要去找凌尘。”
“!”夏夕月心里一颤。
她还真的想过要尽快联系到凌尘,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想到此时,心思竟然直接被南弦点破。
旋即她又有些疑惑:可是,可是他们是渡魂人这件事,不是应该遮掩得很好么,否则小世界的天道早就降雷过来劈了。而在这种情况下,从南弦的角度来看……
夏夕月想了想凌尘那个绝世“人渣”,又想了想正义的自己,怎么也想不出“夏夕月”会主动跑去找他——他们明明应该是对立的形象才对,自己躲着凌尘都来不及……饲主怎么会这么想?
心中惊疑不定,总觉得自己哪里露馅了,但时间紧迫,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而且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于是夏夕月只是点了点头,垂下视线:“放心,我就在这里等着。”
……
诡计多端的渡魂人,还算说到做到。南弦走后,夏夕月并没有离开他设下的那些阵法。
而且她想走也走不了,被火毒侵染的身体,到底还是有些虚弱,剑也没在手边。密林中虽然少有修士,但危险的兽类却不算少,离开这里太过危险。
何况她还不知道凌尘现在在哪:南弦和原之卿接连在隐仙宗半空高调露面,而凌尘座下一共就三个亲传弟子,三个全成了魔修。这件事一旦暴露,宗门不可能不对他问责,凌尘不会继续留在隐仙宗当中。
想着想着夏夕月就困了,她在不大的空间里找了一片还算舒服的地方,蜷缩着睡着。
没过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敲击声。
是识海里的动静。
“!”夏夕月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睁开眼,进到了自己的识海当中。
正要放凌尘进来,手搭在那扇虚幻的门上时,夏夕月却一下想起了南弦走之前说过的话,指尖一颤。
“……”不过转念一想,这似乎也不算违背诺言:她确实如约没去找凌尘,是凌尘自己找过来了。
想到这,夏夕月的良心顿时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她放开神识,面前很快浮现出凌尘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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