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换了个床, 又或许这里的空气过于浑浊,祈玉睡得实在不太好。
还做了个梦。
【哥哥。】
半梦半醒间,稚嫩的声音直接脑海中响起,那么陌生, 可祈玉却在睡梦中发出了轻轻的“嗯”声。
似乎是身体对亲近之人的本能回应。
水流散开, 波纹越来越明显。
那道声音的主人似乎正在靠近。
【好痛。】
微弱的声音中饱含痛苦。
祈玉从梦中醒来,支起身子, 张开双臂, 将跌跌撞撞游来的孩子纳入怀里。
手掌轻轻抚摸金色的发根,揉了几下,他听到自己问:“你怎么了?”
怀里那条比自己短了将近一半的尾巴动了动, 翻开,露出鳍边的一角,示意祈玉去看。
祈玉转而低头, 瞳孔瞬间一缩。
这条尾巴……本该漂亮的金色鳞片失去了光泽, 中间透出鲜血晕开的艳红,边缘已经开始腐烂,露出了触目惊心的白肉。
这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尾巴。
没有健康的人鱼会拥有这样的尾巴,祈玉甚至无法想象其中的痛楚, 愤怒让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没有回应, 他又问, “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小人鱼仍然埋着头,只是无声地抽泣。
祈玉无法, 只能抱紧了怀里这个看起来甚至不超过十岁的小人鱼。
难过之余, 他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视线扫视周围, 确实是个熟悉的地方。
——他曾经住了三年的实验室池子。
不算大, 底部放满了一个个鹅蛋大小人鱼蛋,平时他就睡在这群人鱼蛋之间。
每天睡前他都会摸摸这个,撸撸那个,手感都相当好,摸着就让人开心。
它们通常都是如玉石一般的观感和触感,漂亮得不似活物——然而此刻,映在祈玉眼里的,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壳衣下包裹的,是模糊的血肉,残缺的肢体。
祈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从没遇到这种模样的人鱼蛋们……想都没想过。
与此同时,又是一道稚嫩嗓音忽然出现,带着令人心碎的呜咽和颤抖:
【妈妈……】
【妈妈已经不在了……】
祈玉下意识松开了怀里的小人鱼,鳍纱摆动,从那里后退。
就在这时,那些尚在蛋中的朦胧意识仿佛发现了什么,忽然激动起来:
【妈妈的气味!】
【继承人……是妈妈继承人的味道,他回来了——】
这似乎是一个开始,紧接着所有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看看我,求你,看看我!】
祈玉捂住了嘴,他怕自己会惊叫出声。
那些孩子——
【我的鳞片发育不全,不能接触水……】
【我没有眼睛,我看不见……】
【看我的手,它们没有皮肤……】
【我快要窒息——】
【我……】
巨大的视觉冲击下,他反而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水汽迅速充盈了眼眶,又消融在水里。
【只有你能救我,‘哥哥’,你不摸摸我吗?】
【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就不疼了。】
【为什么离开,你不想看到我吗?】
【哥哥——】
一道接着一道,却没有逼迫的意味,只是哀求。
令人绝望的哀求。
祈玉捂住耳朵,然而那些声音直接响在脑海,这种举动不过是自欺欺人。
太多了。
那些哀求快要让他窒息。
祈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每一个雪白的蛋,在他的虹膜中都成了透明状,露出里面的一个个胚胎。
它们大多都已经发育成了小人鱼,但几乎挑不出一个“完整”的个体。
是的,他们全部都发育得乱七八糟,是肉眼可见的苟延残喘。
地狱一般的场景。
怎么、怎么会——
“不……”
仿佛发自灵魂的巨大痛苦瞬间将他吞没,心脏被一只手箍紧般,大量鲜红的液体汩汩而出。
它们还在哭泣。
“不要……不要哭了……”十指深深插/入发根,拽下大把银发,然而祈玉丝毫没感受到疼痛。
他只是重复这个动作,快要崩溃地喃喃。
那种痛苦如潮水般直接流入脑海,强行让他感同身受。
伴随着极致的痛苦,那一瞬间,来自血脉深处的东西让祈玉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同样是那条人鱼的孩子,失去了母亲的“哺育”,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产生了畸变。
而作为母亲最特殊、最完整的孩子,他拥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这个念头清晰出现在了脑海。
“哥哥。”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实质的声音,只是这次却不再痛苦,十分平静恬淡。
一片哀叫声中,那声音格外轻柔,祈玉下意识转过身。
先前被他抱在怀里的小人鱼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松开,也正因此,祈玉才终于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温柔笑着、却让他嘴唇更加颤抖的脸庞。
“我叫圭,”小人鱼似乎在闪耀,金发露出光泽,金鳞光滑完整,漂亮又完整。
转瞬间抽条,成了一条成年体人鱼,健硕的体格和粗壮的尾鳍无不彰显著海中霸主的地位。
人鱼转而向他展开了怀抱,“是你救了我,我永远爱你,哥哥。”
随着人鱼的开口,那些痛苦的诉苦、祈求,也都渐渐消失了去。
成年人鱼笑着,带着无数影子,宿命般游到他面前,两双眸子对视:
“你能救我,你也能救它们。这是母亲赋予你生命的价值,是你的职责,也是你的宿命……”
“你呢?你要从这里逃离、见死不救吗?”
祈玉张了张嘴:“我……”
“祈玉——”
“醒醒,祈玉!”
这次的声音是确实炸响在耳边,祈玉猛然惊醒,浑身颤抖着退到了床角,死死捂住耳朵。
秦昭还举着试图叫醒祈玉的手,深深皱起眉,似是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空气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静。
“我……我没事。”半晌后,祈玉喃喃道,“我没事。”
秦昭注视半晌,端来了一杯茶,眉宇紧锁着没有松开。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祈玉的面孔很有些苍白,颈侧全是冷汗,隔了会儿,才想起来把蜷缩起来的腿重新舒展开。
秦昭注意到他接过热水的手还有些颤,接过后微微抿了一口,然后就一直这么捧着,明显还没清醒过来的样子。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秦昭叹气,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外面的太阳光一路晒到床头。
温暖的阳光给祈玉苍白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颜色,祈玉眨了眨眼,又晃晃脑袋,才仿佛重回人间般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被子踢开。
青青也被惊醒了,睡意朦胧地游上他手腕,变成一条青色蛇环。
“做噩梦了?”秦昭坐在床边,低声问。
祈玉垂着眼,一口一口很慢地喝水。
秦昭没有再说话。
“……秦昭。”隔了会儿,祈玉抱着那只廉价的玻璃杯,梦呓般叫了一声。
那气声很轻,但秦昭听到了:“嗯。”
祈玉轻叹,问道:“你有过身不由己的时候吗。”
“身不由己?”
“嗯。”
秦昭沉默了会儿,说:“有。”
祈玉只把秦昭的沉默当做是不愿细说,于是换了个笼统的说法:“如果一个人的出生就被绑定了一些东西,又怎么能够逃出牢笼呢。”
须臾,秦昭说:“曾经我也想过这个问题。”
祈玉手指攥得很紧:“然后?”
“然后我就不想了。”
“……”
“什么是‘身’,什么是‘己’,我分不明白,也没法分明白。”出乎祈玉意料的,秦昭再次开了口,“我只知道,这些共同组成了‘我’,而人没法从自己这个存在中逃离。”
祈玉有些疑惑:“‘自己这个存在中逃离’?”
秦昭看着他,语气很认真:“没有人的出生能干干净净,当你思考怎么把自己从身体里剥离,其实你真正在想的,是怎么逃避。假使你真的能成功,那你又能接受那样的自己吗?”
祈玉的眼睫剧烈颤了颤。
“我想不明白。”他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秦昭伸手,扶住祈玉肩膀,迫使后者偏转过半身,面对自己。
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祈玉侧脸边的冷汗,颈后的发丝因此黏在了皮肤上。
秦昭把那几根头发拿开,道:“问你自己。”
祈玉“啊”了一下。
可惜,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下意识看向手边——不是自己的。
“好,来了。”
秦昭接起来后快速回了两句,把电话挂掉,快速起身。
祈玉瞬间清醒,急急问:“是你导师?你要走了吗?”
正在披外套的秦昭回过头,挑眉:“舍不得?”
祈玉顿时没声音了。
秦昭收回目光,一直到走到门边才道:“是外卖。或许你不饿,但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
祈玉几不可查地舒了口气,才忽然感到了饥饿,于是摸了摸肚子。
捕捉到那声放松下来的轻叹,秦昭好心情地甩了甩衣角,出门拿饭去。
下午,两人最终还是站在了火车站门口。
祈玉扶了扶被风吹歪的鸭舌帽,面无表情道:“那我就送到这了。”
秦昭背着双肩背,两手插兜里:“至少到站台。”
“站台?”祈玉有些无语,“你当这是地铁吗,地铁不买票都不能走到站台。”
“走了。”秦昭不由分说拉起他袖子。
祈玉就这样被拉到了闸口。
队伍不算长,但也不能马上进去。
祈玉觉得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
算了,来都来了。
他再一次这么想。
两人排着队,没说什么话,但意外地倒不无聊,有种静谧的和谐。
但维持了不到十分钟。
快到时,祈玉放下手机,想走出队伍,然而刚一动腿被拉住了。
秦昭:“干嘛去?”
祈玉很疑惑:“回去啊。”
然而秦昭并没有放手。
前方再无一人,两人这一滞留顿时引来了后排和隔壁大半的目光:
“前面怎么了?”
“这是干嘛呢,要不要叫保安?”
从没在排队时成为人民公害的祈玉头都大了:“秦昭!”
“干什么干什么?!”
随着一声断喝,皱着眉头的巡警快步过来。
不待两人说话,巡警已经继续怒喝,“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给我放手!姑娘你没事吧,你们什么关系?”
祈玉正低着头挣扎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他明显感到秦昭的手也僵住了,紧接着开始颤抖,明显在憋笑。
“您好。”他勉强笑着与巡警打招呼,“您可能误会了,我们是同学。”
巡警听到那声音也是一愣,赶紧轻咳一下,缓解了些尴尬:“是吗,同学也不能这么大庭广众的拉……拉来拉去啊,快走快走,别妨碍交通。”
秦昭抿着嘴,到底没当场笑出来,而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兜里掏出了两张票:“所以说,等我把话说完啊。”
祈玉盯着那两张票子出神了会儿,嘴角微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买火车票是需要身份证的吧?
秦昭问:“一起走么?”
祈玉顿时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有种面对选择的紧张:“你这也太突然了。”说走就走至少都要整理行李吧。
秦昭拉起祈玉的手走到闸机前,扫票,对脸,放身份证,一气呵成。
“进去。”
证照合一,机器“滴”地一声,自动放行。
祈玉:“……”
如果没有给他选择的话,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问。
顶着巡警越发奇异和警惕的目光,祈玉压紧了头上的帽子,不愿再丢人,于是快步进站。
秦昭很快跟了进来。
祈玉低头看票子上的目的地,开清后,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海城。
真是够巧的。
兜里的手机忽然发出震动。
是个陌生号码,祈玉接起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祈玉:“……橘老师?”
橘老师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愉悦:“你已经踏上前往海城的路上啦?”
“?!”
祈玉震惊了,开始怀疑起自己身上是不是被装了摄像头定位仪之类的东西,“你怎么知……”
橘老师打断他的询问,哈哈笑道:“早上秦昭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他会带你一起去海城,不用再跟着我。”
祈玉更震惊了:“秦昭?”
他低声问身旁的人:“你跟橘老师也认识?”
秦昭耸耸肩,长臂揽过他肩后,绕过,拿过电话放到耳边:“嗯,是,已经进了站台了,挂了。”
然后就点了红键,还给祈玉:“喏。”
祈玉:“……”
祈玉颇觉梦幻:“你为什么跟橘老师有联系,又是什么时候买的票?你又怎么会有我的身份证?”
两人顺着人流朝里走,秦昭随口回答:“本来就认识,早上,你身份证就在书包夹层里。”
闻言,祈玉深深看了秦昭一眼,就没有多问了。
海城不算近,需要坐十个小时左右,祈玉上了车才发现买的票竟还是贴心的卧铺。
两人寻了位子坐下,面对面几分钟后,祈玉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火车里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所有人都忙着收拾。
祈玉终于明白缺了什么,嘴角不由得微抽:“你行李呢?”
秦昭指了指背后的书包。
祈玉:“就这么点?”
秦昭:“就这么点。”
“……”
祈玉决定换一个方式,“那我呢,我什么都没带,过去穿什么?”
秦昭顿时用一种看三岁小孩儿的目光:“那里也有商场,可以用钱买。”
贫穷男大学生祈玉为这种理所当然的豪气感到无语凝噎。
夜晚,祈玉爬上床,抖抖被子。
这站周围没什么人,两人都挑了下铺,进出可以方便一点。
青青悄悄探出头,好奇地打量四周。
祈玉给青青投喂了些零食,就把蛇头重新按回怀里,躺下睡觉。
结果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那一张张痛苦哀求的脸。
祈玉满是冷汗地坐起身。
……这不是梦,他想。
这是他曾经看不到,但现在能看清的东西。
祈玉彻底睡不着了。
翻个身,刚好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卧槽。”他吓了一跳,“秦昭?”
“嗯。”侧躺着的秦昭应了一声,问,“睡不着?”
祈玉忽然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你不会一直看着我吧?”
秦昭:“看着,但没完全看。”
祈玉:“什么玩意?”
秦昭思考了一下:“简单来说,我在对着你的方向发呆。”
祈玉稍许懂了。
一想到对方是习惯昼伏夜出的动物,就更完全懂了。
又对视了会儿,一片死寂中,秦昭干脆坐起身:“要不打会儿游戏?”
于是大半夜的,两个人在火车上开始双排打游戏。
网络不是很好,两个人双双被举报。
还好打的是小号。
祈玉没有什么继续玩游戏的欲望,放下了手机。
秦昭看了他会儿,忽然说:“想不想出去走走?”
祈玉没听懂,“出去走?”去哪,走廊?
秦昭指了指墙:“外面。”
祈玉:“……?”
秦昭从床上下来,边穿外套边敲了敲祈玉床头:“披件衣服,会冷。”
两人相互看了三秒,祈玉带着“你逗我呢”的表情,手却开始乖乖穿衣服围围巾。
“闭眼。”
见祈玉眼睛还瞪得老大,秦昭顺手把前者围巾须须在眼前缠绕一圈。
软绵绵的围巾当然系不牢,只能堪堪遮挡一下,只要祈玉想,一甩头就能“重获光明”。
“……”
眼前忽然变黑,想起秦昭过往种种,祈玉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秦昭,火车里每一节都是有监控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这人甚至没有挣扎一下的念头。
秦昭笑着嗯了一声:“怕我卖了你?”
祈玉有些纠结:“我是怕如果被抓去精神病医院,到时候我该怎么证明我跟你没关系?”
话音落下,祈玉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勒向了另一个方向,紧接着两脚也悬了空——秦昭似乎是把他抱了起来。
“你——”
说了一个字,就被捂了嘴。
“伪命题,证明不了,如果真被抓了你就乖乖跟我关在一起吧。”
秦昭的声音藏在风里,呼呼吹到耳边。
等等,风?
祈玉倒吸一口凉气——
真·凉气,夜晚的寒风非常阴凉,吹过耳朵,提神醒脑。
围巾快速落下,他也得以睁开眼睛——
空旷的田野,苍凉的明月。
远处是起伏的青山,可惜都笼罩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只有若隐若现的轮廓,犹抱琵琶半遮面。
祈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有近处疯狂后退的景色又清晰地提醒了他自己还在火车上的事实。
——真,火车,上。
火车的上面。
“!”祈玉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视野开阔,空气清新,云层叠叠映现出后头的明月,让他看呆了。
甚至一时都忘了自己还被抱着。
“爽吗?”秦昭问。
祈玉由衷地:“爽。”
怎一个“爽”字了得。
远处依稀可见是江,火车正朝着那奔去,这番大山大河的景色是个人都能生出豪情。
自然风光无限美好,祈玉忽然很想吼一声。
秦昭也在看远处,一个倏忽,怀里就空了。
他暗道不好,马上转身顺风奔去,几个起落后,抓住了正被吹着跑已经吓傻的某人。
没来得及对着自然直抒胸臆、反被吹走四五节车厢的祈玉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先前刚从秦昭怀里出来走两步,就感到风力忽然加强了几十倍,惯性也是,直接把他吹跑了。
“还好吗?”秦昭问。
祈玉缓过来后,点点头。
秦昭有些无奈:“不要跑出我周围一米,你以为火车上是随随便便就能站人的?”
祈玉有些讪讪地继续点头。
现在的风力明显就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了,他再傻也知道是秦昭的一些手段隔绝了凛冽的风,而自己能有这番体验全依赖于对方“超人”的能力。
两人来到在车头上,排排坐。
祈玉很快就忘了刚才的惊魂一刻,也忘了梦里的那些恐惧,轻轻摆着腿,感受大自然的馈赠。
真的好爽。
他甚至好心情地唱起了歌,从“这是条神奇的天路”到“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最后干脆想到什么唱什么:
“唱支山歌——给党听——”
秦昭:“……”
相比起他的兴奋,秦昭只坐了会儿就躺下了,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看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祈玉也累了,躺在他旁边。
这段路上天边的云相当少,星空显得格外干净,每一粒星子都近得仿佛就在眼前。
“跟天地比起来,我们真小。”秦昭手垫在脑后,忽然开口。
祈玉伸着一条胳膊向上,像是想抓住星星:“是啊。”
秦昭跟着他看向同一颗星星,那颗星辰是这片天空中最亮的。
他又看向那只伸向天穹的手:“所以更应该看清的,是自己。”
祈玉好心情地附和:“是啊是啊,真的好大。”
“……”
秦昭抓住了那条上扬的手臂,撑起半个身子。
祈玉终于疑惑地转过了视线。
秦昭在对方乌黑的眼睛中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满满当当,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原来想说什么。
“星星这么好看?”半晌,他强行找了个没有营养的问题。
祈玉眨了眨眼睛,笑了:“好看啊。”他放轻声音,扭捏会儿,道,“谢谢你。”
大概是很少这么认真地感谢过别人,祈玉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语气却很认真,光洁的耳垂渐渐变红。
秦昭就完全忘了自己原来想说什么了。
他们离得很近,是他低头,就能口唇相接的距离。
秦昭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可以清晰感觉到对方柔软的睫毛扫过自己的眼皮,能痒到心里去,嘴里甜津津的,还有股香气,让人无端想起大海。
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他抓不到,但大海里最美好的鱼,确实是被他捞上来了。
秦昭不由得想。
虽然海里还有些阴暗的影子,但这条鱼总会朝着光走,最终飞向天空。
“祈玉,听我说,”颇为遗憾地放开对方柔软的嘴唇后,秦昭轻声道,“不要害怕自己的影子,它们与生俱来就在你身边,是你的一部分,你不可能把它剥离。”
祈玉借着寒风让自己冷静了会儿,才有些沮丧道:“可如果任由它们锁着我,又怎么才能自由地过我的生活?我已经……我感觉我已经要无路可走了。”
“你还可以选择你站的地方,选择你想追的光。”
秦昭笑了笑,神色中甚至有些温柔的味道:“你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暗处,至少,你能选择这个光从哪里来,是长还是短。影子牵住你的脚步,却也是因你才会存在,它们证明了你的价值。”
“你不需要想办法战胜命运或向命运低头,因为命运不是你的敌人。那些影子也不是桎梏你的牢笼,而是你天生具有的、天下无双的能力。”
“去掌握它们吧。”
祈玉呆了很久很久。
分明对方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也从没告诉过对方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此刻秦昭的话语强大而有力,那种语言的震撼和力度,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甚至鼻尖都有些发酸。
不知冷风吹过几轮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该怎么做?”
秦昭耸耸肩:“不知道。”
祈玉:“……”
不要这样,帅不过三秒会让人的精神萎掉。
秦昭伸手,把他头上被风吹起的呆毛压下来,把问题抛了回去:“这句话中午我就想说了——如果连你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又能向谁得到答案呢?”
这句话像是当头棒喝,祈玉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跳“咚”地一声。
他确实从来没想明白过这个最简单的问题。
祈玉曾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孤儿,直到被祈文光接走,又经历了一系列不符合人类常规认知的事物。短短二十几年,走的每一步都是别人规划好的路。
他看不清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甚至连最基本的物种、出生、来历,也才刚刚弄清。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存在,不是一个被什么东西需要用到,才赋予厚望险险生下来的工具。
他可以选择成为按部就班的工具,也可以选择成为拥有特殊天赋的人。
而不是纠结于怎么逃离“被赋予的人生”。
那是独属于他的天赋,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又为什么要想尽办法舍弃?
……属实格局小了。
“秦昭。”祈玉的眼睛很亮。
他勾住秦昭脖子,后者顺从地趴下来,两人再次面饼一样贴在了一起。
“谢谢你。”
他看着星空,脑海里不自觉补上了后半句:
你就是引领我的光明,是我沉溺在深海里也能看到的明星。
感谢你愿意出现在我面前。
感恩这样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这章结尾,可以配合着西瓜jun的《鱼》食用(?)
这章继续发红包(土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