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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近微一顿,他的视线停在了半空中,凝了一会儿,嗓音清清淡淡:“喜欢什么?”
江修道:“容昳啊。”
梁近微低垂眼眸,长指落在鼻梁上,揉了下——他并未察觉自己对同性有过什么异样的想法,与容昳结婚前、结婚后都没有过。
按照约定他们未来会订婚的,只是容昳没有到那个年龄。
他只是想维护他的婚姻。
至于是不是喜欢——
他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江修更懵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好像他也并不确定一样?
那可不可以理解为,他不打算追?
那他可就上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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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许,快到下课的时间了,他们班的体育老师喊了集合,但江修班上的还处于解散的状态。
他等梁近微离开后,又来到容昳身旁,坐下了。
江修问容昳:“之前,你说的喜欢的男生,真的不是他吗?”
容昳摇摇头,垂眼说:“不是。”
“好。”江修坐直了身子,又问容昳:“那么,可以聊聊你之前喜欢男孩子吗?”
他想知道容昳喜欢什么类型的。
好往那个方向靠拢,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追到容昳。
容昳一顿。
似不太想提起,又或许是不知怎么开口。
江修开启一问一答模式:“所以,你的初恋是他吗?”
容昳睫毛微颤,轻轻点头:“……是他。”
江修又问:“是高一那时候认识他的吗?”
容昳迟疑一会儿,轻声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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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容昳第一次见到梁近微,还要更早些。
那时养母带着他从街角的旧房子搬迁,说是,他念高中了,要去离学校近一点的位置念书。
那位置附近都是一片不算干净的小巷子,胡同里有几家菜馆,还有几个老太太在街角摆摊儿。
冬天,南方沿海的城市也没有取暖设备,又冷又湿的。玻璃窗上结满了冷雾,他就在窗下收拾了衣服,后带着作业本下楼。
其实一线城市市中心租金都很贵,养母找到这么一间租金可以支付得起的屋子,已经花了很大的功夫。
老巷子里不少类似的屋子,很旧了,上面被市政的人用红色油漆喷上了“拆”字,很明显,老房子已经影响到市容了。
南方的冬季堪称折磨,冬季既不会下雪,也不会结冰,但就是冷,深入骨髓的冷,家家户户没有北方所有的那种取暖设备,只能忍着。
容昳去楼下,坐在养母开的小吃店边的火炉旁取暖,桌上则铺着他的作业本。
不远处是一个小公园。
这儿虽旧,但也是地铁站里的一个中转站点,因而到了周末,来来往往的学生也很多,甚至比学校周围的更多一点。
他低头尝了一口热粥,门口的梧桐落下些许枯叶,随后,他的目光注意到不远处的停下的一辆车子,车门打开后,一个女孩儿抱着一只白色的猫下车,猫是一只鸳鸯眼的宠物猫,她下车后,那只猫就跳下了她的臂弯,往他走来。
容昳垂下眼,却见小猫径直朝自己走来。
很干净、很乖巧的猫。
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猫的脑袋,却见它目光落在养母碗中的馅料上。
容昳睫毛一颤。
他下意识想喂猫,余光却见车上又下来了一个男生。
他下意识看去,目光却刹那一顿。
梧桐树上的枝桠映着冬季的寒天,男生的轮廓影影绰绰,高挑清瘦,灰色长羽绒,白色的围巾松松缠绕了几圈,偏头看来。
他长指捧着一杯咖啡,呼吸散开,白雾氤氲而起。
容昳听见天气预报里说,今天是霜降。
本是只有几度的气温。
他看着容昳,眼中似染上些许的冷冽天光,但人又是暖的。
远远的一眼,他和容昳对视了几秒后,眼底的寒似消解了的凛冬一般,似有很浅的光掠过。
男生微微弯了一下唇。
寒冷的冬日街景成了一片无关紧要的布景。
刹那间,令他心跳失了拍。
刹那间好似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容昳就只记得他似是不经意的那一眼。
白色的小猫蹲在了地上,尾巴乖巧地缠成一圈。
容昳下意识垂眼,看着那只小猫,它的眼睛犹如蓝色的玻璃珠,雪白的毛柔软而长,总担心弄脏了。
容昳收起视线,低头轻轻抚摸那只小猫。
但他的手凉,甚至冻的小猫都一阵哆嗦,尖耳动了动。
店里走进一个穿着臃肿棉衣的客人,他坐下后,随意点了一碗炒饭后就看着容昳,大声催促,说:“我今天赶时间,叫老板快点。”
容昳一怔,起身,去寻找养母,可母亲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叫了几声,没人应。
店里那人的脾气更大了,筷子戳在桌上,烦躁不安地盯着他:“五分钟,五分钟还没人我就走了!”
容昳低头,给母亲发消息,微微蹙眉。
却听见一个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冷冷冽冽,却带着养尊处优的矜贵,很淡很淡:
“等不及就走人,别人很忙看不见吗。”
那人登时哑了声,看看进来的高挑男生,又看看外面停着的车,知道这学生多半不是他惹得起的,喉咙被捏住了一样的不说话了,像鼓起来的纸老虎,一戳就破。
容昳一怔,低垂的眼眸瞥见一双长腿。
却见男生停在了自己面前,微微弯腰,提起了那只白色小猫的后颈儿抱了起来。
似有浅浅的雪松味儿散开,他抱着猫,就在自己面前。
男生稍稍比他高了半个头。
他的手指修长,落在白猫的脑袋上,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的不沾烟火气。
容昳抬起视线,恰巧装上了男生清冽却温柔的视线。
“……”
男生垂睫,倏尔伸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容昳冰冰凉凉的一双手,垂睫,问:“你冷不冷?”
那指尖的温度令他一阵心悸。
容昳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一双手,白皙、骨节修长,和他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冻的指尖通红,关节处还有不明显的皲裂痕迹。
男生微微蹙眉,从自己羽绒服里拿出了一对浅驼色的手套,递给他,又让他戴上了。
“那边不是有火炉么。”他看向容昳,又问:“你也是附中的吗?”
容昳点点头:“嗯。”
男生又问:“高几?”
容昳一顿,轻声说:“明年高一。”
男生对他微微一笑,说:“我也是。等开学了应该会见面的。”
外面,似有人在喊他回去了,他便转身,对自己挥挥手,走向了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的车子,拉开车门,上去,侧脸透过烟灰色的玻璃看过来。
他清瘦白皙的轮廓线似炭笔描摹的,很快,消逝在了一片街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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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开学了,梁近微却好像完全不认识容昳了,两人不怎么讲话,但容昳却不知为何频频注意到他。
他就是一直记得初见他的那个冬季清晨,街角的白色小猫,漂亮的眼睛,以及他对他伸过来的那只手,温暖如梦。
或许这于梁近微而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偶遇、再平常不过的一眼,容昳只是从他的世界悄无声息地路过的路人甲。
可是梁近微却毫不自知地住进了容昳的世界里,无罪、没有任何过错地令他心神不宁。
是某种他无法描述的感觉。
以至于后来见到和他相似的人都会破天荒地多看几眼,可惜,没有人是他、也没有人比得上那天初见,毫无防备的心动。
某次恰巧,梁近微的钢琴伴奏生病了。
容昳和他合奏了一首曲子。
他在一边看着容昳,顶灯照亮了他绮丽的五官,声线清清淡淡的:“挺好的。学了很久了么?”
容昳微微一怔,点点头。
梁近微对他微微一笑,倾身,看着灯光下的那双手,一寸一寸靠近了他的耳边。
温暖的气息。
略低的磁性嗓音乍然落在耳边。
“左手弹的时候,稍微重一点,太轻了知道么。”
呼吸的节奏、韵律感,以及磁性的微微的震动落在他耳边,好似徐徐的电流,一瞬,某种不可言说的冲击传来。
容昳忽然站起身,毫无预兆地跑向了洗手间,用冷水冲了一下脸颊。
他窘迫地垂眼看,无言尴尬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
他可能,真的喜欢男生。可那人还毫不知情的、轻描淡写地继续撩拨他,并且不需要对此负责。
有时是在弹奏的时候,修长如玉的手指忽然覆盖住了他的手,用略低的嗓音指导他手型可以再放松一点;有时候是在球场撩起球服下摆擦汗时,看见他,对他微微一笑;有时候是温柔地给他带一份晚餐,放在他身边……
直到那天。
他们合作结束后,在后台,容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忽然被一双手拉近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偏冷淡的音质添了点磁性的哑意:“别走,你叫容昳是不是?”
容昳一怔,回过头。
一个温软的事物,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一下。
两人都是一怔。
容昳抬眼,注意到他素来平静淡漠的脸庞难得闪过一丝惊惶无措。
他后退了一步。
“刚刚不是故意的。”
他解释了一句,气氛愈发尴尬,随后就大步后退,转身离开了。
容昳伸出手指,碰了一下脸颊。
是被亲吻了一下么?
虽然只是不小心碰到的,但容昳依旧记得某在不可言说的悸动,当晚,他睡着后,那个梦被他无限地延展了。
梦中,有双修长指骨替他完成了某件事情,在他敏感的脖颈儿吐息、耳语,很难想象禁欲感这么强的一个人完成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冲击有多大。
容昳无法自欺欺人的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只是,或许是年少青涩的缘故,他更加回避对方了,甚至在被同学提起梁近微的时候,都故作不熟悉、不认识。
自从那天不小心的亲吻过后,他们本就不多的联系,就更加少的可怜了。
某天,容昳却看见一个女孩子和梁近微一起离开,看起来关系很亲密。
有人说那是他女朋友。
容昳那天一个人生气了很久。
但他没有任何立场的。
他看了许久也明白了,可能异类只是他一个,别人对他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意思,只是一个普通的帮助罢了。
也对,没有人会对无意中帮助过的人有印象。
何况他是个男生。
也并不起眼。
只是偶尔他伫足看过来的眼神,又令容昳觉得好似也不是那么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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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了。
容昳用试卷挡着光,往看台下走去。
却见不远处一个高挑清瘦的人影侧靠在围栏处,似在等他,微微偏过半张脸。梁近微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在他身后那人身上点了一下,淡淡移开。
他和江修刚刚一直坐在一起。
一直在聊天。
梁近微单手提着水,迈开长腿,往前走了。
草坪上正在浇水,喷洒的水雾落进球场的草丛中,容昳白皙皮肤晒了一会儿,就开始发红,他往宿舍楼去。
两人不过一步之遥。
察觉到容昳在自己身后,梁近微停下,看了容昳好一会儿。
他问:“你不去食堂?”
体育课结束,上午就没课了,但容昳却直接回宿舍了。
容昳道:“不去。”
“中午都吃什么?”他问。
容昳听他这么说,不由一顿,也不知他问自己这些做什么,便说:“面包,牛奶。”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那你回去,等我一下。”
他说。
手上多了一种触感,是衣料,他又把一件外套递给容昳。
容昳一怔。
码数偏大,外套是自己遗落在看台上的。
容昳抬眼,余光却瞥见他的颀长身影,一片繁绿的榕树下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