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季羡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 说话声略微沙哑。
“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吧。”季宇军望过窗口,看到暗蓝的天夜中,挂着朦胧的金月, 沉默了片刻,从心脏底处叹出气,“毕竟这几年,都没机会说上。”
如果季羡阳没看错, 季宇军眼底像是闪过一丝黯淡的。
“你也是。”季羡阳慢慢放下话筒, “我记得的话, 会告诉我妈的。”
“羡阳。”季羡阳看他起了身,双手捏住电话线,身体朝前一倾,音量提高了一点又很快降低,“爸爸对不起你。”
季羡阳眼睫一颤, 放下电话筒的动作一下停顿, 看着他。
从这个视角看, 那人的笑与当年的笑影仿佛重叠,让季羡阳好似重新看到了以往站在远处迎接自己的他。
季羡阳眨了一下眼,对季宇军说道:“我就算不原谅你……也会有人和你说新年快乐的。”
他说完后便将电话听筒放在了座机上, 挪开了椅子, 当着狱警的面, 隔着窗户的缝隙, 将一张密封卡片塞了进去。
虽然听不见季羡阳在说什么, 但靠着他的唇形,仍能分辨出。
那是他自己写的新年贺卡。
既然他恨, 那就把他当成陌生人就行了。
季羡阳看他打开卡片后, 转身踏出了探视室。
他还是没忍住, 犯贱地去写下「新年快乐」这四个字。
从那房间出来后,不太适应的清冷感从他身上一下消失,有些僵硬的四肢在那一刻被解冻。
走廊上还坐着些人,但同样尽显空荡。
季羡阳扫过人群,一眼看到了盛向。
他没有坐着,而是靠着墙,视线一直朝着探视室这边。
那双眼在看到季羡阳后,微微一弯,抱在胸前交叉的双手放了下来,朝季羡阳走去。
在走到离他还有一米多的距离时,盛向看了看他,朝季羡阳摊开了手掌,做出迎接的动作。
季羡阳怔了怔神,看着被黄白交织的灯光大为照耀的盛向。
“靠一下吧。”盛向温声道。
季羡阳瞟了瞟四周,面子上有些犹豫。
但他此刻,也许真的仅是需要一个什么都不用做的拥抱。
季羡阳往前走了两步,将下巴磕在盛向的肩膀处,闭上了眼。
盛向仅是比他大了几个月而已,但怀里的温度,却能让人安心下来。
盛向给他说过,人有时是很贪婪的。
季羡阳想他也是的,以至想抱得久一些。
当肤寸相触的一刻,两颗搏动的心脏,将少年的心再次拉近。
季羡阳几乎把身体的整个重心,都压在了盛向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季羡阳才察觉到周围人在注意着他们。
松开的手臂再次变为齐肩而行,只是前半段路基本都是季羡阳对刚才那一幕尴尬的内心吐槽词。
季羡阳也听过,人要学会挺过和放下。
可看似简单的词组,却要花费无限的精力和勇气。
还有一些在看不见希望的情况下保持耐心。
季羡阳以往是强让自己的记忆封存进黑箱中,以为上了锁就无人知晓,就不会被再次打开。
可东西存在,也总会被人发现。
亦或是在某一时间,自行冲过枷锁,再次侵蚀。
只有拿出来,让时间去冲淡,才会让它彻底消失。
但所做的一切前提,就是面对。
它比隐藏更需要勇气和耐心。
所以大多数人不愿,也做不到,才会让自己一步一步坠渊。
季羡阳是幸运的。
他不是独自面对,他还有人陪他。
那人伴过自己走出黑暗,也会随着他走向光底。
——
寒冻的十二月末比他在十二月中旬经历的那些事还要让人感到冷意。
前者还在暗庆自己幸运的季羡阳,如今只剩下想掀桌的怒气。
学校为了给高三放松,提前举办了元旦晚会,在所有人都以为会轻松度过假期时,试卷像批发市场里面的衣物一样,一张接着一张地传了下来。
季羡阳冷静了片刻,在收拾东西时翻到了盛向给他做的连珠相片。
因为他生日接近年底,又是在工作日,因此也快忘了自己的破壳日。
那正正方方的盒子里,季羡阳的相片被盛向都打了孔,用麻绳和珍珠串了起来,上面还有一些星星灯和羽毛。
从高一开始的第一张到最新的一张合影,所有记录的时光都在里面。
刚开始时,季羡阳还对这有些女生化的东西想拒收,但确实因为这礼物,他很喜欢,又自傲地收了。
不能浪费男朋友的一片心意。
季羡阳对着这盒子笑了笑,莫地感觉这放学时的夕阳的凉风刮着脸,也带着暖意。
即使温度很低。
山城的夏天有多热,冬天就有多么冻人。
刺骨的寒风,不断呼出的白气,冻得直跺脚的人们,即将跨过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季羡阳指尖冻得通红,手的温度低得像冰。
“绝了,羡儿,你这手冻了一天了,要不要我支援你一张暖贴啊?”丁鹤收拾着书包,一脸老父亲的慈祥,“不是,你戴了手套跟没戴一个样!”
季羡阳单手托腮转了转笔,将快接近十张的试卷一把塞入桌上的书包:
“我手冷但我不长冻疮啊,你看你的手,冻疮有好几个了吧。”
“……”丁鹤眨巴了几下眼,慢慢转身回去拿书包。
刚一转头,就见盛向在走廊的人群里逆行,揣着兜走进了教室后门,将兜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轻放在季羡阳手里。
“热水袋?”丁鹤凑近一看,瞬时来了气,将书包单挎,瘪着嘴,“我要闹了学霸,你这一天给羡儿换了几次了吧?虽然他是你的……但也不能这样偏心吧。”
盛向将羽绒服上的帽子脱下,从桌兜里拿出了一袋枸杞,递给在一旁的丁鹤:“拿去泡茶,可以暖身子。”
“谢谢学霸。”丁鹤看了这包枸杞几眼,扯着笑,双手接过,“您可真好。”
盛向看他转过去后,立马侧过头,手掌放在季羡阳手背上,感觉到有一股暖流而过时,眉头才稍微舒展:“双手捧着,晚上手要再是冰的,就不要出来看跨年烟花了。”
“?”季羡阳哼笑了一声,“凭什么?”
盛向收拾着卷子,一边放进书包一边对季羡阳说道:“你手要是凉的,我就要握着,你不能乱跑又要闹。”
季羡阳闭了嘴:“……”
“走了。”盛向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伸手去拿季羡阳的书包,让他跟上,“热水袋拿好,别拿掉。”
季羡阳揉了揉被他敲的地方,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他忍住没动手。
毕竟今年就剩今天这一天了,打人不太好。
留着明年再打。
季羡阳跟了上去,和他走出了校门。
街道两旁的灯柱和树梢牵起了钢丝球,相同大小的椭圆红灯笼挂在上面,夜晚亮着通明的红黄灯,被风吹得像一条舞动的长龙。
弥漫在厨房的热气不断飘出居民楼,好似周围都升了温。
季羡阳一进门,就看见七大姑八大姨几乎把家里能坐的地方都坐了,自己无从下脚。
让他有些欣慰的是,在桌饭上他并没有被长辈一直拉着逼问学习方面的事,而更多的只是在交流自己成长的事,偶尔开个玩笑,问他会不会早恋。
季羡阳呛了几口水,趴到阳台上使劲咳了几下,吹着凉风让自己缓气。
从阳台上望出去,街上的人仍然很多,大多数都是奔去梧桐广场观看烟火表演的。
季羡阳看了看时间,回到客厅把外套穿上,对着沙发上的人说道:“您们先在屋里好好玩,我出去一趟。”
“你不在家看跨年会啊?去哪儿啊?”
季羡阳发送着消息:“去看跨年烟花秀。”
稍微比他大个几岁的长辈磕着葵瓜子,问道:“你要出去看了?前两次叫你你都不去,这次怎么这么主动?”
季羡阳看了他一眼:“约了人。”
“有情况啊。”几个人一脸笑容,“女朋友?”
“男……”季羡阳哽了一下,差点把自己暴露,脑子又转了一圈,“同学。”
“就是挺久没看了,想看。”季羡阳抵在玄关柜旁穿着鞋,“您们到时候过去看完了,我过来找你们。”
季羡阳开了门之后,又回头道:“提个醒,跨年会你们偶像出来的时候,别太激动,别扰民。”
在他们笑着没把拖鞋飞来的时候,季羡阳轻关上了门,走出了楼栋。
屋外和家里的温度还是有所差别的。
季羡阳将毛衣衣领抵在鼻尖,手揣着兜,另一只手隔着毛衣的衣袖,发着手机消息。
他好不容易把手捂热了,要是再变回之前的温度,某人可能会把自己牵得死死的。
季羡阳边走边发语音:“我出门了,我们就在梧桐广场中央大梧桐集合。”
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屏幕里就出现了三个「OK」的回应消息。
季羡阳没看路,凭借着自身记忆拐过小区小路,退出了群聊聊天的页面,点进了盛向的聊天框,与门卫大爷问候了一声,走出了小区。
“你在哪儿呢学霸?”
季羡阳发完语音后,盯着屏幕,埋头走着,等着对方的回应。
屏幕前出现「对话正当讲话中」时,与人碰撞的疼感让季羡阳侧了一下身,往后退了一小步:“不好意思,撞到——”
“说了走路别看手机,好好走。”
一阵声音打断了季羡阳说的话,让他立马抬头。
他手臂被人拉着,轻微的用力让季羡阳手指点到了屏幕。
那人发来的语音一下外放:
“抬头,我在你面前。”
季羡阳:“……”
现在不是面前了。
就在他眼前。
盛向戴了条红色围巾,呼出的白气正从他嘴边慢慢消散。
那人在灯柱下站着,带有光点的眼眸里映射着季羡阳的脸。
“你怎么来了?”季羡阳有些惊,“不是在梧桐广场集合吗?”
盛向看了一眼季羡阳身后的碎石粒,将他拉了过去:“不想只在目的地才能看到你。”
季羡阳穿了两件自认为最厚的两件衣服,但看起来也很单件加厚毛衣差不多。
盛向能很轻易地抚过他的腰。
“我操!真够变态啊你……”季羡阳被盛向揽过脖,腰部也传来痒感,红着个脸咬牙道。
下一刻,季羡阳有些凉飕感的脖颈被柔软的东西所裹住,让他停止了想揍人的动作,望着为他戴围巾的盛向。
季羡阳埋了半张脸,边走边道:“你围巾哪儿来的?”
“……”盛向稍微侧过头,盯着红绿灯,声音像是风一般轻,“织的。”
“你织的?”季羡阳摸了摸这围巾的触感,转而看向盛向,发现他耳垂泛着红,眨了几下眼。
学霸织的新年围巾…
过了几秒,季羡阳勾了一下嘴角,伸手去贴盛向的手背,把肩往他那边紧靠,还伸长了脖:“害羞了?”
那人一听,脸就像唱戏似地变了表情,也朝季羡阳勾起嘴角,反过来扣上他的手,微笑道:“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你听错了。”季羡阳手被他握住那一刹,耸了一下脖,咽了咽唾沫,加快脚步,“我是说去梧桐广场,再不去人就更多了。”
季羡阳把他拉着,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两人跟着人潮来至梧桐广场时,二层广场上的栏杆已经被人趴满了,虽说站在后面也能看到夜空中的烟花秀,但视觉效果肯定没有前排的惊艳。
四位固执的年轻人脖子都快伸断了。
“现在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去玩会儿。”丁鹤望了望周围,压低了声音,“之前我考察过,栏杆那儿不是最佳位置,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我们等会儿去那儿。”
季羡阳在吵杂的环境下,艰难地听清了丁鹤说的话,皱眉道:“能行吗?”
丁鹤拍了拍胸脯,啃着糖葫芦:“自己人不骗自己人。”
季羡阳点点头,让乔沂紧跟着丁鹤,自己和盛向走到后面。
四人像贪吃蛇一样在人群中绕来绕去,最终才到广场的娱乐区。
梧桐广场每年都会摆出各种展子,紧跟潮流变换着不同的样式。
除了温度低之外,山城找不出像冬天的自然事物。
梧桐树的树叶还没完全变色,随着风飘舞而下,从季羡阳眼前滑过。
娱乐区前面几个,是射击获奖运动。
柜子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布娃和帽子。
季羡阳将脸稍微从围巾里抬了起来,停下了脚步,看着前面的情侣射击着:“……”
他看了看身后在等丁鹤两人的盛向,转过了头,又环视着周围。
周围的人或多或少手里都抱着些东西。
“……”
布娃可以不要,毛绒帽子应该可以吧?
作者有话说:
跨年有多种方式,不管有多少,只要是与自己想一起的人,就好。
感谢每一位小可爱的阅读!
注意防疫!别感冒!别学季羡阳走路玩儿手机!
(因为学校寒假提前,课程安排比较紧张,期末考试也提前了,开始忙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