痨病鬼小叫花面色一变,道:"给脸不要,阁下不后悔么?"韦小宝道:"后悔?后甚么悔啊?"
痨病鬼小叫花"哼"了一声,倏地手臂暴长,抓向韦小宝。韦小宝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早就全神贯注,防他出手伤人。
即便如此,还是晚了,痨病鬼小叫花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胸口。
韦小宝大急,忙叫道:"辣块妈妈不开花,乖乖大事不好,痨病鬼小叫花要杀人!张大哥、赵大哥,并肩子上啊。"却哪里听到得到张康年、赵齐贤的应声。张、赵两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入睡,哈拉子一直流到了地上。
韦小宝骂道:"他奶奶的,臭侍卫见酒不要命,一喝就醉。喂,丐帮的朋友,咱们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语末毕,却见痨病鬼小叫花面露悻悻之色,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要脸,咳,咳,下蒙汗……"抓住韦小宝胸口的手,渐渐地松了,身子从椅子上慢馒地滑落在地。
韦小宝大喜,站起身,在他的屁股上使劲就是一脚,骂道:"你奶奶的,穷了八百辈子的小叫花,不是提防着老子下蒙汗药么?你怎么吃了?他奶奶的清理门户,老子先清理了你!"打够了,骂够了,韦小宝掏出匕首,从痨病鬼小叫花的脖子向下直至裤挡,划了下去,他的皮肉上立时现出了一条白印子,衣衫连同裤带都割断了。韦小宝又将他翻了个身,再在脊梁上也用匕首划了一下,痨病鬼小叫花的衣衫就全部脱落了,露出瘦骨嶙峋的躯体,肋骨根根可数,心跳都看得出来。
韦小宝自语道:"小王八蛋活脱脱一个痨病鬼,怎地练出这一身武功?太也奇哉怪也!"将他衣衫扒完,赤条条地一丝不挂。韦小宝又将他的衣衫一条条地割碎,搓成一根绳子,将他捆成了一个大棕子,扔在桌子底下,乐道:"小王八蛋,你便是醒了,将绳子挣断了也得费些时辰,挣断了绳子再没有裤子穿,委屈你就在这里猫着罢。韦小宝武功稀松,便蒙汗药不离身。就在他关窗户的时辰,便将蒙汗药撤在怀中的手帕上了。入席又佯装打喷嚏,众目睽睽之下,将手帕上的蒙汗药尽数撒进的菜里。痨病鬼小叫花为人警觉,可一直盯着韦小宝,也没有发觉其中的关窍。他拒不喝酒,吃菜也是拣韦小宝吃过的菜吃,却不知韦小宝已然服了丐帮的独门奇药,百毒不沾了。韦小宝跷起二郎腿,唱着"十八摸"之类的小调儿,坐了一会,极想将痨病鬼小叫花弄得醒了,问他为甚么上回死透了却又还魂,然而对手高深莫测的武功路数,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自语道:"他奶奶的,好稀罕么?阎王爷见他比鬼还瘦,临时变了主意,不要他了也说不定。再说将他弄得醒了,几根烂布绳子未必能制得住他。如今世道变了,儿子杀老子的事儿倒是常见的,老子若是死在痨病鬼儿子的手里,也没有甚么好玩的。老子还是去找花容月貌的雯几,救了她一条小命罢。"韦小宝向躺倒在地的三人作了一揖,道:"诸位便在这里多睡一会儿罢,韦小宝失陪。反正不管你们谁先醒来,侍卫老爷武功低微,杀小叫花子大不容易,痨病鬼小叫花与侍卫老爷为难,也得好生掂量掂量。"走到门口,却又回来,在张康年、赵齐贤两人的怀里,一人塞了一张两千两银子的银票,道:"两位辛苦,韦爵爷赏给你们买酒喝。"又掏出些蒙汗药,胡乱撒在痨病鬼小叫花的脸上,这才扬长而出,反手将门关上。
酒保迎了上来,韦小宝扔给他一小锭银子,道:"里面的三位老爷多饮了些,睡着了,你们不要扰了他。三位的脾气都不大好,扰了他可有些不大稳便。"酒保一掂手中的银子,便知份量不轻,忙道:"你老爷放心。你老爷放心。"韦小宝拎着药铺的那些补药,出了酒楼,发觉满街没有一个叫花子,这才放心。可足,当他进了他与雯儿歇息的那家客栈,却哪里还有雯儿的影子?
韦小宝气急败坏,喊道:"店小二!店小二!"店小二急忙跑了过来,道:"客官有甚么吩咐?"韦小宝道:"这客房里的姑娘哪里去了?"店小二道:"老爷刚出门。这姑娘便结了店钱走了。"韦小宝忙问道:"姑娘留下些甚么话么?"
店小二摇摇头,道:"她甚么都没有说就走了。"韦小宝扫兴之极,骂道:"小娘皮,奶奶的没过河就拆桥哪!老子七个老婆,好稀罕你么?"说着。唱了句戏文:"小的们,带马过来,老子到京城,见皇上去者。"将手中的一大包补药扔在地上,掉头便走了。
韦小宝怕再遇到丐帮的人,不敢再行陆路,便雇了一条船,沿运河而下。这样行了几天,到了山东德州地面。他在德州游玩了一天,将几家赌场都逛遍了,却没有发觉扬州的繁华,便觉索然无昧。因一路平静,再加上韦小宝生性好动,耐不了行船寂寞,便又弃舟登岸,雇了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向北京进发。
那已是在午后时分,官道一马平川,马车毫不颠簸,坐在车中,极为舒坦,韦小宝心道:"老子枉称小白龙,见了水倒有八分畏惧,到了陆路,倒是畅快得紧了。"韦小宝第一次自扬州进京,带他的江湖好汉茅十八替他装脸,为他取了个"小白龙"的绰号。谁想竟成谶语,后来误打误撞,竟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是以他颇为"小白龙"的绰号自豪,其实他水里的武功与陆地上的武功一样,都是稀松平常。
韦小宝百无聊赖,在车里唱了一会扬州市井流传的小曲儿,左手与右手掷了几把骰子,便昏昏欲睡了。
忽然马车颠簸起来,韦小宝醒了,拉开车帷,却见天已昏黄,马车早已下了官道,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行驶。韦小宝心下惊疑,喝问道:"车夫,你会赶车不会?"马车夫并不作答,手臂不动,鞭子却是甩出,击在马耳后面。那马负疼,嘶鸣一声,飞奔而去。
韦小宝疑心更甚,喝道:"你找死么?"马车夫还是不回答,却将车子赶得更快了。韦小宝想跳下车去,因委实太快,犹豫着没敢往下跳。
韦小宝心道:"这车夫只怕有些蹊跷!"再一看背影,发觉车夫竟是御前侍卫的服饰。韦小宝大奇:"马车夫甚么时候变成了御前侍卫?御前侍卫为老子赶车,通北京的官也只老子一个,老于可真正的阔气得紧了。"韦小宝放了心:"御前侍卫与老子寻些开心,也是有的。"再一细想,又觉不妥了:"御前侍卫的品级。与老子差了十七二十八级,便是他们的头儿多隆总管,见了韦小宝韦爵爷也是恭恭敬敬的,谁敢与老子开这等玩笑?活得不耐烦了么?这事儿岂但是不妥,只怕是糟糕之极!"韦小宝悄消地将匕首拔在手中,轻轻地向"马车夫"的背心递去。
那匕首堪堪递到身际,"马车夫"的鞭梢却挥了个圈儿,径直向后甩来。无巧不巧,那鞭梢便如人的手指一般,击中了韦小宝的"阳关"、"愈府"、"神封"、"通关"四穴,韦小宝顿时浑身惧是动弹不得,便连伸出的手臂,也直直地握着匕首停在半空。
韦小宝心下明白,自己今日是遇到高人了,想说话,却又开口不得,暗骂道:"将老子变成木偶了么?老子的两个师父,武功忒也差劲,就没有传授我将人变成木偶的功夫。"马车夫"将韦小宝点了穴道,扬起鞭子,将马越发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十余里下去,马车拐进一条小道,在一座破败的关王庙前停了下来。他跳下马车,马鞭一甩,击中了车辕,就见车辕如刀斩一般的齐崭崭斩断了。韦小宝伸长了舌头,暗道:"辣块妈妈!便是老子有削铁如泥的匕首,要将这么粗细的车辕削断,也得慢慢地削一会儿,他就这么鞭子一甩,便断得如此齐整,若是甩在老子的脑袋上,老子的脑袋还有得剩么?"车子倒了,韦小宝僵直地摔倒在地,那马脱了羁绊,扬起四蹄,如飞而去。"马车夫"将韦小宝一把拎起,进了破庙。将他扔到了神堂前,他自己腾身一跃,坐在了供桌上,笑通:"韦小宝,你还认识我么?"韦小宝看此人甚是年青,生得眉清目秀,极似面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便道:"自然,自然,你老兄的令名,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心下奇怪:"老子怎么能说话了?哦,一定是儿子孝顺,拎我的时候,顺势解了老子的哑穴。""马车夫"似笑非笑,道:"喂,你说了半天,到底我是谁啊?"韦小宝道:"这个谁不知道?江湖上有盲道:'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又道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发觉自己扯得也太过远了,拉不回来,便道:"我本来是知道你老人家的尊姓大名的,不过穴道被点了,脑子也木了起来,不太灵光了。请你将我穴道解了罢,不然过得久了,变成白痴,那也没有甚么好玩。""马车夫"嫣然一笑,道:"你这两片嘴唇,说得活了死人,我偏偏不解,偏偏要你变成白痴,你能怎么样?"韦小宝苦着脸,道:"那也无可奈何。"忽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雯儿。这人的笑意,怎么与雯儿一样,韦小宝心机极快,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大叫道:"晴儿救命!晴儿救命!""马车夫"将帽子一摘,露出一头长长的柔发,不是晴儿,却又是谁?晴儿笑道:"你为甚么不教雯儿救命,倒教晴儿救命了?"韦小宝松了一口气,暗道"侥幸":"老子这一宝可是押对了。你虽说女扮男装,模样儿又与雯儿生得极似,然而雯儿柔顺温雅,哪象你这般女魔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