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空 阅读记录
第十四章
崔雪游走后，房中只剩薛寄云一个人。
他在窗户那边故作忧愁地趴了会儿，一阵萧瑟冷风兜头吹来，吹得他抖了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就说忘记了什么，原本便是要问崔雪游南下的事，怎得被他那一打岔，正事都不记得了！
薛寄云着实懊恼了一阵，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绿芜路过时，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关切道：“三郎这是在想什么，怎得人都呆了，快别趴窗户上，刚烧的炭火热气都跑了。”
她说得不错，倒是薛寄云听得稀奇，只觉这话不该是从绿芜口中说出来的，他神色莫名看了她一会儿，心头蓦然涌上一阵怏怏不平，忍不住从鼻间挤出一个轻飘飘的“哼”来，起身一把关掉了窗户。
“这又是怎么了？”绿芜在外面怪道。
夜里，薛寄云照例睡前看了眼芸娘脂粉奁里的东西，时而拿起来看两眼，又放回去，过了一会儿，困意来袭，正要入睡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灯火闪烁，夹杂着几句低低的交谈声。
今儿是怎么了？
薛寄云半坐起身，被褥披在身上，正犹豫要不要下床，房门在下一秒张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薛陵玉披着玄色大氅，面容清俊，身后跟着个侍从，手里拿了盏灯笼，仿佛披星戴月而来。
“长兄？”薛寄云呆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薛陵玉解开了大氅，侍从自觉地接过去，等薛陵玉进来后，便退出了。
“过来看看。”薛陵玉简短地说了句，走过来，坐在床边，见薛寄云还是懵懵懂懂的表情，不由得低声一笑。
薛寄云被他笑得不明所以，纳闷道：“长兄今日遇到了什么喜事吗？”
薛陵玉摇头，他伸手将薛寄云散开的鬓发拢到耳后，见人穿着薄薄的中衣坐起，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下。
“朝事繁忙，诸多劳累，并无什么喜事。”薛陵玉将外袍脱下随手扔到一边，拉开被褥，自然而然地躺了进来。
薛寄云听了不由得笑道：“难不成我有给兄长解乏的奇能？”
薛陵玉揉了揉眉心，闻言，转过身来，对着薛寄云：“金麟儿身怀至宝，只是自己不知罢了。”
“这么神奇？”薛寄云来了精神，睡意一下就跑走了，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薛陵玉。
薛陵玉将他按回去，手却没有放开，反而像是抱了一下薛寄云，而后轻声道：“正是，三郎还有更好的，日后我一一告诉你。”
薛寄云有些开心。
他心情好时，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可以任由薛陵玉搓圆捏扁，当然心情不好时他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会委委屈屈地给薛陵玉搓圆捏扁。
“三郎回到府中开心吗？”薛陵玉突然问道。
薛寄云想了想，仰着头道：“住惯了这里，无所谓什么开不开心。”
“你倒是乖觉。”薛陵玉微微一哂，转而道，“这几日我都会忙，你若要出门去，让我院里的侍从跟着你。”
薛寄云一脸疑惑：“以前也并未有下人跟着我啊，为什么突然要？”
薛陵玉凑近了，沉沉地望着他，而后低声道：“那夜的刺客还未找到，若是他再次袭来，而我恰好脱不开身，你该怎么办？”
他说的冷静自持，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刺客真正想要杀的人是他自己，反而用凛然的语气吓唬薛寄云。
薛寄云被他带跑了，也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如今被他再次提起上元节的惊险遭遇，颇有些心有余悸。
“我知道了，”薛寄云轻声应下，“我不会乱跑的，长兄，只是你也不要太过辛苦。”
薛陵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忍耐一段时间，三郎，而今朝中风云迭起，我自是怕殃及薛家，更怕你出事。”
薛寄云轻轻点头，薛陵玉便是有这样安抚人心的能力，被他这么一说，薛寄云感觉没什么可怕的了。
“睡吧，一会儿我还得进宫，这两日应当都不回来了。”
薛寄云竖起耳朵，听到这话不由得在腹诽，怎么这两天这么多人进宫，宫门不会被踏平吧，宫里的娘娘圣人会不会烦死他们了啊。
他没再说话，只在心里默默念叨，薛陵玉似乎十分疲累了，竟然就这样抱着他闭上了双眼。
薛寄云听着他渐渐沉稳的呼吸声，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薛寄云迷迷糊糊中感受自己被放开了，身边的热源骤然消失，他睡得糊涂，有些不满的娇嗔叫道：“哥哥去哪？”
薛陵玉帮他理好被子，将人身上抱住了，只露出睡得红扑扑的脸，柔声道：“哥哥忙去了，金麟儿好好安睡。”
***
第二日。
风朗气清，日光融融。是正月里难得的好天儿。
薛寄云刚出了院子，打一旁来了个面生的侍从，递给他一个东西。
“递信的人说，三公子直接过去便是，不用准备什么。”
对方不知得了什么好处，态度很是谦卑。
薛寄云收下信，躲到一旁打开看了，又赶紧合上，跟做贼似的，从墙角一路溜了过去。
待走到府中一角，头顶突然掉下个小核桃来，正掉在他面前，薛寄云抬起头，便看到向来龙章凤姿的崔雪游如梁上君子一般趴在薛府的墙上，对着下面笑道：“三郎，我来接你了。”
薛寄云也望着他，弱弱道：“这就是雪郎想的好主意吗？”
“我也没想到你大哥连夜在门口加了侍卫，只好想出了这一招，”崔雪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圣人病重，这两日想必他也抽不出空来了，不必管他，三郎上来，我带着你，定不让你摔下去。”
薛寄云伸出手，让崔雪游拉住他，扒着墙扑腾了几下，被一把拉了上来。
两人蹲在墙上相视一笑，崔雪游先从墙上跳下来，然后站在下面张开了双手：“三郎，跳下来，我接住你。”
“我……”薛寄云有些迟疑。
“没关系，你那么轻。”方才拉人的时候就知道了，三郎跟狸奴一般轻，很容易便拉上来。
薛寄云抱着墙头，望了眼下面，两只腿抖了抖，后知后觉地有些怕了，他颤颤巍巍地道：“那你、你要好好接住我哦。”
“嗯。”崔雪游郑重应道。
薛寄云心一横，闭上眼直接跳了下去。
嗯？不痛？
他睁开眼，一张放大的俊脸笑意满满，崔雪游有力的双臂稳稳地抱住他的腰。
“三郎，我接住你了。”
崔雪游将他放下，而后牵住他的手，说了句“跟着我”，突然带着他在街上飞奔起来。
风扬起他们的裾袍，薛寄云用眼角的余光望过去，见崔雪游的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像是遇到了什么顶开心的事儿。
穿过了两条街，看到崔家的马车，才停下，待到两人进了马车，面面相对，呼吸交错，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马车行到了竹里馆停下，薛寄云一瞧，好奇道：“怎么来了这里？”
“上次我生辰三郎早走了，颇令人遗憾，”崔雪游收敛了神色，有些委屈道，“正好有几位世家公子知道我不日南下，便想为我送别，我便约到了这里。”
薛寄云点点头，连忙问道：“南下的时间定了吗？”
“定了，正在花朝节前后，时间仓促，三郎你回去要早做准备。”崔雪游随口应道，他带着薛寄云往里走，正是上一次的厢房。
进去时，已有了几位公子哥坐在里面，见他们俩一起进来了，脸上有些诧异，但也并未表现出来，反而彬彬有礼道：“雪郎，三郎，二位快快就位。”
薛寄云坐在崔雪游旁边，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待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崔雪游端起酒杯，朗声道：“来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但若是诸位日后去了淮南，定要找我崔雪游作陪。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众人满饮了一杯，薛寄云本来只想浅啄一口，谁料入口后发现没什么味道，于是顺势喝完，才见崔雪游躲在酒杯之后朝他促狭一笑，像是在邀功。
待喝了那杯酒，气氛热络起来，几个人凑在一起提议比赛投壶。
“规则便由我来定，”崔雪游令人拿来了箭，抽出一根把玩道，“投中数最多者获胜，可向在座各位提出一件奖赏，或是一件事，输了的便罚酒三杯。”
“甚好。”与崔雪游关系最好的杨家公子鼓掌叫绝。
众人都没有异议。
薛寄云以前在楼里时，偶尔也陪芸娘和姨母们玩投壶，只是投得不好，十支里不过中个五六只。
崔雪游却是个中高手，第一轮便与杨家公子一起拔得头筹，而后两人又投了第二轮，最终以崔雪游多出一支获胜。
“雪郎不愧是清河崔氏教导出来的公子，某输得心服口服。”杨家公子便是输了，也是风轻云淡，姿态怡然。
崔雪游抱拳：“承让。”
杨家公子端起了酒杯，众人也跟着喝了罚酒。
待喝完，崔雪游轻咳了一声：“我倒是想到了一个获胜的奖赏。”
“哦？雪郎说来听听。”
“却是几个月前的一桩旧事，当时虽已过去，却令我耿耿于怀至今，若不给个交代，恐怕不算结果。”
薛寄云也被吸引了过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浩然兄，当日你污蔑三郎告状，而后又对杨七他们诋毁三郎，着实有背君子之德，今日三郎、杨七、我俱在，不若我们做个见证，你向三郎磕头道歉罢。”
薛寄云眼前一花，突然看到一个身形滚圆的少年从座位里摔了出来。
只见对方面如菜色，低声哽咽：“我错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嫉妒三郎……”
薛寄云心中猛然一震，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嫉妒？嫉妒什么？
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