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大佬的前任演技超群 第488章 把一半的财产分给他

《大佬的前任演技超群》第488章 把一半的财产分给他

作者:苏笙笙 字数:1752 书籍:大佬的前任演技超群

  堂外有匾,字迹晦暗不明。堂内玉烛高烧,楠木为梁,乌木为棂,地下一溜檀木桌椅,桌上设蟠龙香案,置一尊古炉,椅背刻有乌蟒衔芝图,椅侧各有一面油黑漆凳,凳上两口天青大瓦盆,植有落地金钱。正墙上一副淡墨大画,画中一位老人足踏扁舟,面色超然,一旁落款:鸱夷子皮,若虚堂主人某年某月某日。大画左右是两片乌木錾银联牌,右是“冲盈虚而权天地之利”,左是“通有无而一四海之财”,笔力雄健,气吞古今。

  二人落座,谷缜道:“这座‘若虚堂’连带宅子都是老头子的。我有三四年没来,如今看来,梁园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

  陆渐道:“鱼传鸿书,都是你的伙计?”谷缜道:“那也是老头子留下的,忠心无二,精明能干,只可惜不会武功。”

  陆渐道:“那枚财神指环呢?”谷缜笑了笑,入怀取出那枚翡翠戒指道:“你说这个?”陆渐定神细看,那指环色泽深碧,三缕血痕贯穿指环首尾,粗细不一,仿佛流动不居,环身上方较大,如一方玉印,刻有弯曲字迹,不由奇道:“这是什么字?”

  “这是石鼓篆字!”谷缜道,“首尾念作‘财神通宝’,意即是天上财神爷的宝钱,凡间的钱遇上它,就好比孙子遇上爷爷,只有乖乖听话了事。”陆渐吃惊道:“这么说,那些人说的‘财神通宝,号令天下’,是真有其事了。”

  “你相信这话?”谷缜莞尔道,“我送给你好了。”陆渐脸一红,摆手道:“我才不要。”谷缜审视他片时,忽而笑笑,将指环收入怀里。

  陆渐沉吟一会儿,忽地叹道:“谷缜,无论如何,我今日都很欢喜。”谷缜笑道:“喜从何来?”陆渐道:“没料到你非但没有勾结倭寇,还是打败倭寇的大豪杰,大英雄,只可惜令尊不在,他若听见徐海那番话,你的冤屈也就没了。”

  “你想错啦!”谷缜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我只是一名商人,我对付倭寇,只因他们不守规矩。”他见陆渐神色疑惑,便站起身来,指着那副楹联道:“你瞧过这副对联么?联中的‘冲盈虚’,‘通有无’,说的都是商道,所谓商道,就是商场里的规矩。”

  他说到这里,望着那幅大画,沉吟良久,悠悠道:“国人自古鄙视商人,却不知商道即是天道。圣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商人运转货物,也是以有转无,逐十一之利。打个比方,南方茶多,北方茶少,我在南方买茶,运到北方卖出,取南方之有余,补北方之不足,是不是大大的好事?”陆渐道:“是!”

  谷缜道:“可惜,商道虽是天道,奈何商人却是俗人,为求财利,不择手段,故而商道中又掺杂了人道。‘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专一劫贫济富。比方说,苏浙闽广四省经历多年倭乱,人民流离,耕种不时,官仓连年赈济,已然告罄。不出明年,必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饥荒……”

  陆渐吃惊道:“这话当真?”谷缜淡淡一笑,说道:“这事不止我明白,许多富户也都明白,若按以有转无的道理,就该未雨绸缪,去湖广四川买来多余粮食,填补苏浙闽广之不足。但据我所知,这些人非但不去别处购粮,反而将本地的粮食搜刮起来,囤积居奇,想等到荒年,大赚一笔。倘若任其所为,不到明年,米价贵如珠玑,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

  陆渐不忿道:“朝廷就没法制他们么?”谷缜冷笑一声,道:“嘉靖老儿天天修道成仙,百姓死活管他屁事。至于别的官儿,都与这些奸商大有干系,好比沈秀,仗他老子的势,也囤了一大仓谷子。”

  陆渐迟疑道:“沈舟虚,似乎,似乎不象那等人。”

  谷缜道:“他便不是那等人,也有纵容之嫌,我若生了沈秀那种儿子,就该一棒打死。”他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高声道:“商道之中,天道强于人道,便是正道;人道强于天道,必成歪门邪道。而这些歪门邪道之中,最可恨的,莫过于杀人越货的无本买卖,好比倭寇,洗劫我中华百姓,再将赃物运到东瀛,或者贱价出卖,或者白白送人。如此一来,东瀛原本缺少的金珠美玉、苏绣瓷器尽皆餍足。其他商人辛苦收购来的货物,运到东瀛,要么一钱不值,要么大大亏本……”

  陆渐插口道:“朝廷不是有海禁么?怎么还能将货物运往东瀛。”谷缜呸道:“什么狗屁海禁,都是那帮官僚的混帐主意,再说大明海疆万里,又禁得住么?”

  陆渐恍然道:“那就是走私了。”谷缜不耐道:“纵然走私,也是嘉靖老儿逼出来的,海上生意利润最丰,若无海禁,他大可设立有司,征以税银,征到的银子,再修十座北京城也有多的。嘉靖老儿有钱不赚,真是他奶奶的大蠢蛋。”

  谷缜从来笑嘻嘻的,陆渐极少见他动怒,此时忽见他面红耳赤,不由好笑。

  谷缜自觉失态,沉默时许,反身坐下,徐徐道:“倭寇专做这等无本买卖,初时小打小闹,后来越做越大,最盛时,竟有两万人来华劫掠。如此一来,别说东瀛没了生意,西洋、南洋所需的中华之物,也尽能在倭寇手中贱价买到。天下豪商多少都有些海上买卖,海禁以来,大伙儿生计十分艰难,倭寇再这么一闹,更是雪上加霜了。我见这情形,私下寻思,既然官府无能,不如设法自救,便用重金征集了十艘红毛战舰,埋伏在倭寇返归东瀛的路上。倭人又贪又蠢,回国时船舶满载赃物,吃水极深,突然遭袭,别说逃跑,船只转身都难。我将战舰分为两队,轮番发炮,围追堵截,用了三个时辰,将倭船尽数击沉,只走了汪直、徐海。”

  陆渐听得血为之沸,拍案叫道:“这件事如此轰轰烈烈,令尊就不知道?”

  谷缜摇头道,“那一战倭人死亡殆尽,汪直等人弃众逃命,事后害怕倭人亲眷怪罪,便诈称遇上飓风,船毁人亡。他们不说,我也无心夸耀。唉,你不知道,那一股倭寇固然败亡,随船掳来的百姓也落海丧生,没活几人……”说到这里,他忽地住口,望着厅外沉沉夜色,长叹了一口气。

  陆渐也是发呆,寻思倭寇与被掳百姓同乘一船,是杀是救,端的为难,换了自己,决不能如谷缜一般果决。蓦然间,他望着谷缜,忽觉眼前之人,竟有几分陌生起来。

  此时鱼传端来饭菜,寥寥几盘,却是糟鲥鱼、焖火腿、红腐乳,另有两般果子。谷缜笑道:“我饮食但求方便,你莫嫌寒碜,将就一二。”陆渐笑道:“我小时候常常挨饿,便是这些饭菜,做梦也吃不到的。”他本就饿了,当下盛了饭,狼吞虎咽。

  谷缜望着陆渐,忽有些闷闷不乐,放下筷子,斟一碗酒,喝一碗,再斟一碗,如此连喝三碗,方才举筷进食。

  用罢饭,鸿书正好捧来两付铠甲,均是哨官服色,另有两口腰刀,陆渐忍不住问道:“这些值多少银子?”鸿书应道:“每副三百两,卖家与我相熟,故而甲胄之外,奉送两把腰刀。”

  陆渐啼笑皆非,摇头道:“这些官军好不荒唐,难怪尽打败仗!”谷缜见他忿忿不平,暗自好笑,说道:“他们若不荒唐,便不叫官军了。”

  两人换甲挎刀,信步出门。路上只见人马衔枚,往来无声,长街漆黑,火光飘忽,远远听着战靴霍霍有声,时来时去。

  两人混在一队士兵后面,来到三山门外。但见内城与外郭之间,搭着一座十丈木台,四周堆满柴草,不知有何用途。

  二人溜上城楼,沿着城墙,正一溜儿架着数十尊火炮,垛箭鸟铳弓箭。军士搬运器具,悄然来去,间或几声低语,被狂风一卷,倏尔散去。

  两人职衔不低,站在那里,寻常士兵均不敢问。陆渐为这气氛所夺,正自出神,忽被谷缜拽入谯楼,爬到顶层。谷缜解下一副钩挠,飞挂楼檐,翻身上了瓦面。陆渐也纵身掠上,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笑道:“登高望远,看场好戏。”

  陆渐愣了愣,举目眺去,明月西落,晓星渐沉,长风东来,卷得人衣发飞卷,肌肤生寒。这里已是南京绝顶,夜色未阑,万户萧索;大江东去,破开沉沉夜色;钟山叠嶂,于天地间分外苍莽。

  忽听人语传来,低头望去,几名军士扛着一乘步辇来到城头,沈舟虚坐在辇上,手拈羽扇,指点远方,胡宗宪随在一旁,容色冷峻,不住颔首。

  陆渐恍然道:“胡宗宪没有出城?”谷缜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所谓胡宗宪出城,不过是沈瘸子的诡计。”说到这里,他盯着沈舟虚,流露深切恨意。

  “谷缜。”陆渐忍不住道:“你和沈舟虚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谷缜皱了皱眉,寂然半晌,徐徐道:“那个商清影,你见过么?”陆渐道:“见过。”谷缜吐了一口气,一字字道:“她是我生身母亲。”

  陆渐不觉目定口呆,回想起来,那晚在佛堂前,谷缜说得那番话,分明就是怨怪商清影抛弃自己,而他口中的“臭婆娘”,也必是那妇人无疑了。

  霎时间,陆渐心内众多疑惑豁然贯通,但见谷缜低头不语,欲要劝说几句,却又自恨口拙,想不出精当的话来,二人一时沉默下去,唯有罡风呼啸,掠身而过。

  蓦然间,那木台下火苗一蹿,腾起烧了起来,外郭上响起一阵喧哗,伴着叫声,木台渐被火焰吞没,火光烛天,十里可见。

  陆渐甚是奇怪,转头望去,城中起了五六处火头,不觉吃惊道:“怎么回事?”谷缜道:“火是沈舟虚放的,汪直在城外,瞧见火起,听见喊声,必然以为徐海在夺取城门……”

  忽听轰隆一声,吊桥放下,城门洞开,城头喊声更急。

  城郊黑沉沉的,悄无动静,忽地火光一闪,亮起一点火把,黯若萤火,跳动几下,便如瘟疫蔓延,满山遍野涌起火光,密如繁星,汇聚成流,向着城中蜿蜒淌来。

  “这么多人?”陆渐瞧得倒吸一口冷气。谷缜也觉惊讶:“麻烦大了,倭寇人数向不满千,这里看来,来者何止万人?”举目望去,只见沈、胡二人神色凝重,附耳交谈,不由心中快意:“沈瘸子设的狐狸套,却来了一头饿狮子,不,嘿嘿,一头大象才是,妙极,妙极,瞧是你捉它,还是它吃你?”

  那火流压地而来,随风传来倭寇咆哮吼叫之声,初如松涛起伏,渐有山崩海裂之势。城头明军无不变色,两股战战,立足不稳。

  火光越近,当先倭寇面目可辨,有的身披重铠,头戴角盔;有的布袍鬼面,赤足狂奔。千百口长刀冷光四射,寒气冲天。

  沈、胡蓦地止声,深深对视一眼,脸上均有坚毅之色,目光双双投往城外。城开如故,倭军拥入,就当此时,忽听一声厉叫:“有伏兵,快退,快退……”那嗓子又高又细,如钢锥贯耳。陆渐一抬眼,只见一人站在外郭,披头散发,瞪着血红双眼,如一头恶狼,向天哀嗥。

  “桓中缺。”陆渐几乎脱口叫出。忽见沈舟虚羽扇一指,令旗陡举,箭雨飙出,桓中缺被罩了个正着,身中数十箭,形如刺猬,从城头坠下,重重跌在倭寇阵前。

  事变仓卒,当先倭寇望着眼前一堆血肉,惊得呆了,不及后退,身后倭军已汹涌而至。

  依照沈舟虚之计,先除城内倭寇,再于外郭内城之间布下圈套,虚开城门,诱入汪直围歼。谁知桓中缺竟不怕死,叫破埋伏。沈舟虚无奈提前发动,羽扇再指,炮铳齐鸣,百余名倭寇首当其冲,嗷嗷惨嚎,血流满地。

  陆渐瞧得心悸魄动,几乎喘不过气来。忽听谷缜一声冷笑,说道:“沈瘸子打仗却是外行。”陆渐奇道:“怎么说?”

  谷缜道:“前方倭人听见桓中缺的叫声,目睹他的死状,因而生乱,倘若放任自流,势必向后反冲,扰乱本军阵脚。这就叫做借力打力,因敌制敌。眼下好了,沈瘸子图一时之快,一轮炮将这些倭寇打得非死即伤,替汪直除去大患,我若是胡宗宪,先定他一个‘指挥不力’之罪,打他三百军棍。”他卖弄智谋,眉飞色舞,仿佛当真按住沈舟虚,大打军棍。

  忽听倭阵中锣声大作,鸣金退兵。这支倭军,大半是来自东瀛的真倭,有大隅、丰后诸岛的渔民,也有萨摩浪人。倭人既憨且勇,崇尚权威,只需统帅令下,是战是退,绝无二话;华人“假倭”较少,如汪直、徐海之流,要么统帅三军,要么专为向导,险恶之处,尤胜真倭。

  铜锣一响,几排倭人持盾抢上,抵挡城头炮石,余下倭军整而不乱,从容退向城外,几轮炮石打过,倭人尽已退到城外。

  陆渐正觉可惜,忽见沈舟虚羽扇再指,城头放起一盏孔明灯,悠悠荡荡,飘至半空。霎时间,倭军阵后燃起点点火光,如一阵疾风,席卷而来。倭军起初中伏,尚且能退,如今腹背受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陆渐讶道:“倭寇背后也有官军?”谷缜道:“那是俞大猷。”陆渐醒悟过来:“是了,徐海也曾说,俞大猷出城了。”

  谷缜道:“他明里带兵出城,前往沈庄。倭寇当他中计,自然放心攻城。万不料俞大猷走到半途,杀了个回马枪,转而埋伏在倭军之后。倭寇攻城,他攻倭寇。哼,沈瘸子这一条连环计,端的歹毒。”说罢又瞪着沈舟虚,咬牙切齿。陆渐看得奇怪,问道:“你到底帮谁说话?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倭寇呢?”

  “我谁也不为。”谷缜冷冷道,“为我自己罢了。”陆渐不觉默然,心道谷缜如此聪明,却怎的解不开这个心结,换了自己,生母总是生母,恨得一时,也不能恨一世的。但他想来容易,却不知这世上人越是聪明,心事越多,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谷缜纵是洒脱,也不能免俗了。

  呜呜呜,一阵海螺声起,激越苍凉,在城池上空冲决回荡。继而咚咚咚战鼓雷鸣,倭军一扫颓势,忽又向城内奔来。奔至城门,随那鼓声,倏尔分为三队:

  一队五千,密集成阵,在门前阻挡俞大猷。一队三千,牵制内城明军;剩下两千精锐,沿着石阶,直扑外郭。

  霎时间,双方进退攻守,如犬牙交错,惊呼迭起,惨嚎刺耳。外郭明军箭石倾落,倭军死伤枕藉,箭石铅丸撞击铁甲铁盔,叮叮之声,急如骤雨。

  谷缜不由赞道,“汪老贼有些门道!”陆渐问道:“甚么门道?”谷缜将手一指,说道:“你看,倭寇攻下外郭,会当如何?”

  陆渐凝目一观,脸色忽变,失声道:“不好。”谷缜道:“怎么不好?”陆渐道:“外郭沦陷,倭人就能将俞大猷挡在城外,这前后夹攻之势,岂不破了。”

  “好见识。”谷缜瞧着陆渐,微露讶色,笑道,“但还不止如此,外郭失守,明军地利尽失,汪直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反客为主、死中觅活的杀着。这老贼不愧混世魔王,更能于如此混乱中瞧出胜负之机、死生之地。故而今日之战,谁得外郭,谁是赢家!”

  说到这里,通向外郭的石阶,已然血流成河。攻城倭军列阵仰攻,顶牛角铁盔、戴鬼怪假面,五尺长刀一旦舞开,上下皆白;后排倭军,布衣光头,使二丈朱枪断后,远远挑刺,不令城下官军逼近;居中则是两队鸟铳手,一队填药,一队射击,但听号令,忽而射前,忽而击后,雷鸣电飞,断不虚发。官军虽占地利,仍敌不住如此攻势,眼瞧着倭军步步进逼,迫近城楼。

  陆渐看得口中发苦,叹道:“沈舟虚号称天算,怎没算到这个?”

  “他算到又如何?”谷缜冷笑道,“城上的官军不下一万,城下的官军约有两万,再算上城外俞大猷的五千人马,官军超过三万,倭寇一万有余。依人数算,以三敌一,万无不胜。只可惜,沈舟虚的谋算中,却有一个不得已的苦衷。”

  陆渐道:“什么苦衷?”谷缜道:“若是俞大猷镇守外郭,倭军休想攻克;但沈瘸子这一计,偏要示弱诱敌,俞大猷威名远著,若不亲眼见他出城,汪直断然不敢进城;他若出城,却又无人镇守外郭,可说两难。沈瘸子虽以兵力补其不足,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起来,除了俞大猷,无人能够守住外郭……”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呼喊,势如天崩。二人循声望去,城门前那队倭寇骚动起来,豁开一个缺口,呼啦拉突出一骑。那骑士身形魁伟,满身重铠,花白的胡须上沾满鲜血,手中一口大关刀刃口尽缺,鲜血长流。

  “俞老将军!”城上城下,欢声如雷,外郭官军气势一振,竟将攻城倭军逼退两丈。

  忽听一声悲嘶,俞大猷坐下白马骤失前蹄,歪倒在地。俞大猷关刀一顿,支住身形,低头望去,那马从头至脚血如泉涌,染红雪白皮毛,一双大眼黯淡下去。

  “雪玉龙!”俞大猷失声惊喝。这爱马随他出生入死,历经百战,既是坐骑,也是密友。方才他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率精锐突入城中,欲要守住外郭。不料突围时随从战死,白马身中十余创,撑到入城,终于倒毙。

  俞大猷按捺悲痛,举目一瞧,倭军登城过半,当即掷下关刀,一声龙吟,拔出剑来。

  “俞大猷么?”倭军中响起一声怪叫,“他在哪里?”一道黑影急逾闪电,掠过人群,呼地落在俞大猷身前,厉声道:“你就是俞大猷?”

  俞大猷剑术高绝,豪迈任侠,当年在岭南之时,一人一剑,斩苏青蛇,破康老贼,平服七十二峒,其后镇守东南,剑下游魂无数,倭人闻之丧胆,尊之为“中华第一剑”。此时闻言,浓眉一轩,颔首道:“正是俞某,你是谁?”那人厉笑一声,生硬道:“我乃东瀛大隅岛主辛五郎,特来领教。”

  俞大猷关注战事,颇为不耐,挥手道:“你先出刀吧!”辛五郎一愣,蓦地跳将起来,怒叫道:“谁要你让,谁要你让……”俞大猷浓眉一挑,喝一声“好。”

  话音方落,刀芒剑影如长电裂空,一交而没。

  霎时间,场中一寂,两方兵将,均被这光影夺去魂魄。

  噔噔噔,俞大猷足不点地,直奔外郭;辛五郎两眼发直,长刀指地,喉中咔咔有声,一缕血水绕过衣襟,滴落脚前。

  辛五郎一招陨命,倭人三军气夺,俞大猷奋起神威,直透倭阵,掌中剑光忽明忽暗,明如虹霓,暗如秋水,身周长刀纷坠,朱枪歪斜,箭矢如潮水涌来,猬集在铁甲之上,密密麻麻,莫可胜数。

  一时间,长云如阵,天风更急,月沉西陲,东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铅似铁,低压城头;天地间锣鼓喧天,摇魂荡魄,其中夹着一缕细细的海螺,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官军不耐久战,只一阵,便即退却。唯独俞大猷杀至外郭之下,方欲登上,忽而迎面风起,长枪刺来。俞大猷但觉有异,挥剑挑出,谁知这一枪劲力沉雄,沛然莫当。

  俞大猷一剑未能挑开来枪,只得闪身避过,定眼瞧去,来人身高不足五尺,八字眉,塌鼻梁,面容愁苦,手中长枪杆如烂银,缨如血染。

  “足下也是倭人?”俞大猷说话声中,刷刷刷又是三剑,刺翻三人,身周倭寇惊惧不已,蓦地发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俞大猷围住。

  那矮子默默望着俞大猷杀人,既不进击,也不后退,只徐徐道:“我不是倭人!老将军请退,再进一步,只恐得罪。”

  俞大猷皱眉道:“足下高姓。”那矮子道:“落魄之人,若提姓名,有辱祖宗。”俞大猷道:“既知羞耻,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那矮子沉默时许,忽而叹道:“一日为寇,终身为寇。”俞大猷浓眉挑起,长剑一横,大笑道:“既如此,便出枪吧!”

  那矮子目光星闪,语气仍是不紧不慢:“老将军的剑法,一半出自武当太极剑,一半得自‘先天八剑’的震剑道。将军天赋超群,融会二者,卓然成家,故而快若掣电,慢如抽丝,刚有乘龙之威,柔有随云之势。但纵是如此,也胜不得区区这条长枪,还是退了得好。”

  俞大猷瞧他见识过人,方才一枪,更有宗师气象,如此人物,投入倭寇,端的叫人费解。正感疑惑,忽听有人叫道:“樊老三,汪老让你杀个人,怎也这样婆婆妈妈?”声如洪钟,将喊杀声一时压住。

  俞大猷闻言心动:“你姓樊,莫不是‘幻神枪’樊家的传人?”那矮子神色越发愁苦,忽地压低嗓子道:“将军快走”。

  俞大猷一怔,忽听那洪亮的嗓音哈哈大笑:“没错,他就是‘幻童子’樊玉谦。”俞大猷回头望去,身后一个胖汉,身高七尺,腰围却有五尺,手提一对硕大铜锤。他身边立了一个俊秀男子,面如傅粉,目光诡谲,左臂缠绕金链,右肩担着一把金色巨镰。

  谷缜远远看见,咦了一声,皱眉道:“竟是他们?”陆渐奇道:“你认得他们?”

  “我不认得,却听说过。”谷缜道,“这朱衣人叫‘金勾镰’,胖子叫‘铜瓜锤’,矮子叫‘点钢枪’,合称龙门三煞,名号俗气,但却是北方巨寇,纵横无敌。汪直请来这三个煞星,俞大猷怕是有难了……”说到这里,忽听屋瓦轻响,转眼一瞧,身畔空空,陆渐人影俱无。

  谷缜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大骂蠢材,但骂了一阵,定神细想,这陆渐若然不去,却也不似他的为人。想着叹了口气,望着城下战场,想起其中胜负来,但觉这一役无论谁胜,均是惨胜,对自己大大有利。只不过汪直若胜,会当如何,难以预料。倘若趁胜退出,却也罢了;但以如此死伤,换不来金珠宝货,这老狐狸不能服众,势必大权旁落,唯有大肆烧杀,方能出去倭人心中一口恶气。

  谷缜越想越惊,心忖沈舟虚若败,固然害苦百姓;但若汪直败北,沈舟虚却又拣了莫大便宜;唯有二人同归于尽,才算是好。

  正自盘算,谷缜寒毛陡竖,忽有所觉,他回头一可看,顿时浑身僵直。只见一个人黑衣蒙面,如鬼如魅,静悄悄立在屋脊后方。

  谯楼屋顶便如一个大大的“人”字,以屋脊为界,谷缜在左,半坐半卧,蒙面人在右,半蹲半立,故而谷缜能瞧见来人胸腹以上,蒙面人一则没料到楼顶有人,二则心系他处,竟没瞧见谷缜。

  一旦明白此理,谷缜顿时屏息凝神,竭力按捺心跳,生恐心跳太快,被来人听出动静。

  不一时,那人一躬身,自背后卸下一支鸟铳,向下瞄准。谷缜看得奇怪,探头望去,大吃一惊,那铳口所指,不是别人,正是沈舟虚。

  蒙面人瞄了片时,向铳口灌入火药,用搠杖筑实,他双手沉稳,目光专注,凝视铳口,近乎忘我。

  谷缜望他施为,气不敢出,心跳转剧,心道:“如今官军形势险恶,俞大猷又被困住。沈舟虚名为幕僚,实为统帅,他若一死,无人指挥,官军势必溃乱……”想到这里,心中百味杂陈,忽见蒙面人筑药已毕,又灌入铅丸,再以搠杖夯实。

  谷缜也不知怎的,嗓子里一阵干涩,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心中似有一个声音高叫道:“夺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人为你报仇,你感激他也来不及,又担心什么?哈,为谁担心,沈瘸子么?你要么疯了,要么傻了!至于那些百姓,死呀活呀,又关你甚么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商清影私奔时,想过你么?流浪江湖时,受人欺辱,又有谁可怜你了?被关在狱岛,喝苦水,吃臭饭,暗无天日,又有谁理会你了?世人大多自私可恶,多死几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谷缜长吸一口气,心下稍安,转眼一瞧,那蒙面人已取出火绳,从容安好。谷缜不觉又想:“就算我肯救沈瘸子,也要赔上自己性命。死了不打紧,我一身冤屈尚未洗刷,就算死了,也要背上天大臭名……”

  想到这里,他抬眼望去,天边霞光微露一线,正在如墨的云层中挣扎、扭动,渗透,侵蚀,渐渐变得亮若剑刃,划破沉沉夜色。谷缜忽觉一阵燥热,浑身汗出如浆。转眼一瞧,蒙面人已点燃火绳,蹲将下来,长长的铳管乌黑发亮。

  谷缜只觉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乱跳,心道:“我当真傻了疯了。这等事,有什么好想的?只消一下,沈瘸子完蛋大吉,我大仇得报,何乐而不为?至于那些百姓,又与我什么相干,既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妈,呸,晦气,又想那臭婆娘了,她怕是正在做梦呢,若是做梦,她,她会不会梦着我呢……”

  想到这里,他忽觉浑身虚脱,心中烦乱不堪,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一抬眼,火绳上一点红光急速下沉,行将烧尽。霎时间,不知为何,谷缜只是头脑一热,抓起一块瓦片,大叫一声:“看招!”嗖地一下,向那蒙面人掷去。

  俞大猷环顾三人,点头道:“好啊,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金勾镰阴阴一笑:“俞老将军一代名将,剑道宗师,一个人服侍,岂不怠慢?说不得,只有一起上了。”

  俞大猷仰天大笑,笑声未绝,蓦地精光闪动,叮的一声,长剑刺中巨镰。俞大猷一击不中,身形忽转,长剑歪歪斜斜,顺势一带。金勾镰虎口发热,巨镰竟被荡开寸许,只怕俞大猷趁虚而入,当即纵身后跃,谁知俞大猷并不追击,立地陡转,刷的一剑,刺向铜瓜锤。

  金铁交鸣,铜瓜锤的左锤间不容发挡下来剑,大喝一声,右锤下击,正中剑身,长剑当啷落地,俞大猷却不进反退,一拳正中铜瓜锤面门。

  铜瓜锤一对铜锤尚在外门,顿被打得倒飞出去,他不待摔倒,忽又一个翻身,双锤拄地,跳将起来,脸上红通通的,鼻血长流。

  俞大猷足尖挑起长剑,把在掌中,微微皱眉。适才那三剑一拳,看似简单,实已用上他平生本事。俞大猷惯经沙场,善于审敌,一见三人,便瞧出金勾镰最弱,铜瓜锤次之,樊玉谦最强。故而依照兵法,先击弱敌,乘刚一剑,刺杀金勾镰,不中时,又使柔劲挑偏巨镰,众人均以为他要趁虚刺入,谁知他出其不意,转而刺向铜瓜锤。

  铜瓜锤却也了得,竟能左锤挡剑,右锤砸剑,万不料已在俞大猷算中,是故铜锤一落,俞大猷弃剑出拳,这一拳是天柱山三祖寺的“一神拳法”,壮如牯牛,也是一拳毙之。

  这几下拳剑中融入兵法,奇诡莫测,本无不胜。万不料铜瓜锤中了一拳,竟无大碍,只伸手揩下鼻血,吐舌舔尽,古怪笑道:“很好,很好。”他鼻子红肿,说话时瓮声瓮气,听来十分滑稽。

  金勾镰眯眼咧嘴,嘿嘿笑道:“老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二弟从小铜皮铁骨,最能挨打哩!”“打”字吐出,巨镰呼地挥出,拦腰劈来,俞大猷举剑挑开,忽觉身侧风响,铜瓜锤面容狰狞,一锤扫至。

  锤大力沉,俞大猷不便硬接,身如游龙,使开一轮快剑,势如狂风,专在巨镰、铜锤间觅隙抢攻。

  二人不料他年过半百,尚能使出如许快剑,心中大为凛然,手中兵刃上下遮拦,只守不攻,偏偏俞大猷剑上带有太极圆劲,绵绵不尽,巨镰、铜锤又极沉重,被他顺势挑带,往往收势不住,显露破绽,若非两人相互救援,只怕顷刻之间,便有人步那辛五郎的后尘。

  如此以快打快,长剑轻灵,游刃有余,镰、锤沉重,渐觉不支。樊玉谦却始终枪尖点地,冷眼旁观。忽见俞大猷觑个破绽,一剑飙出,刺向金勾镰左肋,刷的一下划破衣衫,金勾镰竭力闪避,俞大猷剑尖顺势拖回,在他胁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金勾镰惨哼一声,高叫道:“老三,还愣着作甚?”樊玉谦一呆,金勾镰瞪着他,狞声道:“你要小嫣做寡妇么?”

  樊玉谦蓦地露出颓唐之色,叹道:“老将军当心了。”长枪一抖,刺向俞大猷左腿。俞大猷运剑一拦,枪上如有雷电,震得他虎口发麻。俞大猷吃了一惊,疾转手腕,顺那枪势,化解那股奇劲。

  嗡嗡声有如蜂鸣,自那枪上不住发出,越来越响。俞大猷额上汗珠渐密,他深知那杆枪看似不动,实则不住画圆,抑且越画越快,只不过弧度极小,不足半分。画圆时,枪上劲力一波波冲击长剑,只要剑上内劲稍懈,长枪立成破竹之势。

  故此常人眼中,枪剑相交,动也不动,殊不知两人正凭借手中兵刃,大斗内劲,凶险之处,比之枪来剑往,凶险十倍。

  金勾镰、铜瓜锤瞧得有趣,金勾镰笑道:“老三逢上对手了。”铜瓜锤瓮声道:“要么我给他一下,打他个红白齐流。”

  “不好不好。”金勾镰笑道,“他这颗头值钱得很,你一锤打烂了,辨不出面目,汪老不认帐,岂不白白丢了几万两银子。”说罢抖开金链,将那巨镰呜呜呜甩将起来。

  俞大猷听得心惊,却又无法摆脱枪劲。须知花枪高手,自古难防,有道是:“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枪法越强,枪花抖得越小越快,斗大的枪花,劲力分散,反而不难对付。俞大猷身经百战,使枪的高手也会过不少,所见的枪花,最小只不过半尺,如樊玉谦这等枪花从没见过,任是谁人,若将浑身之力聚于这半分之间,均能无坚不摧,只是平常之人,就算练上一辈子花枪,也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樊玉谦出身枪法世家,幼称神童,十岁时,枪花收到一尺之内,十五岁时,枪花已不足三寸,人称“幻童子”,名动北方。但他十八岁时,樊家遇上一个极厉害的对头,纵有绝世枪法,仍遭灭门,樊玉谦仅带妹子樊小嫣逃脱。危难时,幸得金勾镰收留,樊小嫣一时情热,嫁入金家。不料金勾镰貌似翩翩公子,实为江洋大盗,便以樊小嫣为质,逼迫樊玉谦入伙。樊玉谦家世清贵,初时不愿落草自污,奈何兄妹情深,他不入伙,金勾镰便对樊小嫣百般欺辱,樊玉谦枪法虽高,性情却很懦弱,为了妹子,只得跟随金钩镰,干下许多违心勾当。

  此时他一枪困住俞大猷,心中甚是矛盾,但俞大猷剑法亦强,稍一退让,死的便是自己,故此斗到间深处,浑然忘我,枪劲如水银泻地,专寻俞大猷破绽攻入。

  “呜”,巨镰颤响,向俞大猷后颈割来,刀刃未至,劲气已然压体。俞大猷不由得双目大张,沉喝一声,樊玉谦顿觉剑上内劲一弱,当即长枪直入,嗖地刺入俞大猷左腿。

  俞大猷忍痛收剑,反手一挑,叮的一声,巨镰向后弹出,俞大猷却身子一歪,左膝着地,跪了下去。

  樊玉谦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索性一枪,又将俞大猷右腿刺伤。俞大猷倒退一步,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铜瓜锤抢上一步,一锤磕飞长剑,右锤劈面砸来,俞大猷一拳送出。锤拳相交,二人同时一震,俞大猷喷出一口鲜血,跌将出去。铜瓜锤也是胸口一热,锤向后甩,竟有些把持不住,忽听金勾镰喝道:“老二让开。”铜瓜锤转眼一瞧,那支巨镰在空中斜画一个半圆,呼的一下,又向俞大猷扫来。

  蓦然间,黑影闪动,场中多出一人,麻衣斗笠,动转如电,抢在巨镰之前,背起俞大猷,拔腿便走。

  金勾镰眼见煮熟的鸭子便要飞了,惊怒交迸,大喝一声,手一紧,那巨镰去得更快,势要将俞大猷与麻衣人劈成两截。但那麻衣人足力惊人,似与飞镰赛跑,镰刀虽疾,却与他相距尺许,始终无法逼近。

  “老三。”金勾镰情急大喝。樊玉谦叹了口气,抖出长枪,刺中巨镰,那巨镰被他枪势一激,忽而变快数倍。

  麻衣人正是燕未归,忽觉身后风声变劲,躲闪不及。危急时,又听嗡的一声,身后狂风大作,似有若干劲力奔腾交击。

  乘此劲风,燕未归去得更快,飞出数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哨官卓然而立,那巨镰有如一道流光,反向樊玉谦扫去。燕未归认出来人陆渐,惊喜交迸,张口发出一声长啸,直奔内城。倭军大呼小叫,朱枪林立,向他凌空乱刺。燕未归却是长啸不绝,不闪不避,双足踏着如林枪尖,逝如淡淡轻烟,飘入官军阵中,只一闪,便已不见。

  第二部完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粤语 陕西 台语 辽宁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回到书页 下一章 > 错误反馈

设为首页加入收藏保存桌面网址发布会员中心留言本

Copyright © 2024-2025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