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晓微的住处离医院太远,伏黎在附近定了一周的酒店。
早上看过章婉后,一直在和主治医生沟通,下午吃过饭,伏黎去楼下拿行李。伏黎很抱歉,对罗晓微说:“麻烦你了,早知道昨晚就把行李拿出来了。”"你跟我讲什么麻烦!"罗晓微忙着去公司, “我空了再过来看阿姨,改天见。”
伏黎望着车子远去。
她拖着行李箱往酒店走。
一路上遇到很多小孩,几乎全穿着表演服,脸上化得像猴屁股,额中间还点了一个红星。
伏黎猛然发觉。
今天是六月一号,儿童节。
命运的齿轮总是这般凑巧重合,不多不少,刚好七年。
章婉的手术非常成功,术后由两个护工轮流照看。
一周后,章婉能够自己下床了。她对伏黎说:“不用天天来医院,有人照顾我。”
伏黎嘴上说着好,照旧在医院陪床。每天早晨买一束百合插^进花瓶里,中午陪她吃饭,午休后扶着她在楼底散步晒太阳。
护工对章婉说:“你女儿真有孝心,我当护工这么久,好多子女表面装得孝顺,背地里连倒个尿盆都嫌弃得不行。"
章婉苍白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你女儿结婚没?"章婉躺在床上,摇摇头。"那有男朋友吗?"章婉还是摇头。
护工很惊讶,又问:“你姑娘多大岁数了?”“二十七。”
“那得赶紧找男朋友了,过了二十八就不好找了,差点的你女儿肯定看不上,条件好的又喜欢二十出头的。”护工捏腿的手顿了一下,道:"不过你姑娘长得漂亮,留过学,孝心又好,肯定没问题的。"
章婉没有回答她,偏头看向陈旧的窗户边沿。
是啊,男人都喜欢年轻的。
伏黎走后两年,不过短短两年,就像一道分水岭,她快速衰老,陆国立结交新欢。祁希予接手集团,陆国立带着新欢远走异国潇洒。
她被留在了陆家,衣食住行照旧,只是别墅很大,空空旷旷的,留她孤苦一人。好在伏黎回来了。
护工换到另一边继续给章婉做身体按摩,闲来无事,只有靠聊天消
磨时光。"那位先生怎么没来了?"
章婉回过头。
护工知道两人不是母子关系,心底存了好奇。"你女儿回来后就没见他来过了。"
章婉想了想, "他工作很忙。"
"哦。"见章婉没有聊天的性质,护工也闭上嘴,专心手上的功夫。
章婉出院后回了京南湖畔,伏黎在各大软件上搜寻租房信息。罗晓微问她:"不打算回澳洲了?"伏黎点头。
当初申请移民前她打电话问过章婉,如果章婉不同意她会回来的,章婉却说自己在陆家生活得很好,陆国立也对她很好。
直到李兴的那通越洋电话,一切都是章婉编造的谎言,连生病这种大事都瞒着不说,再者,陆国立不会再回来了,章婉没有了寄托,她很担心。
“那你也得先找工作再租房啊,不然到时候房子租在城南,公司在城北,每天通勤三四个小时么?"
"对哦。"伏黎着急租房,却把最重要的事忘了。
罗晓微又说:“你先来我家住,六十平的二室一厅,小区绿化好居民素质高,楼下就是地铁站,除了房间小点没啥毛病。"
于是伏黎搬进了罗晓微家。
她目前的想法很简单,先把工作找到,存钱买一套带阳台的房子,把章姨接过来一起生活。
伏黎抱着这样的想法,闲来无事在网上浏览房价。罗晓微端着咖啡从她身后路过, "你在澳洲工资到底有多高,竟然想在京市买房!"
七年,全国房价都翻了倍,京市更是夸张。
伏黎吐吐舌头,将电脑合上,转回头:"澳洲待遇挺好的,但也买不起。"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罗晓微在她旁边坐下来。
“投了几十份简历,面了两家。”伏黎说。罗晓微问:"然后呢?"伏黎摊手, "没下文了。"
按理说,她的简历不算差,学历在线,工作履历也有,可投稍微有名气的公司直接石沉大海。
罗晓微一针见血:“这几年大环境差,国内卷生卷死,你
在澳洲待的公司不算大,也不是纯技术岗。"
伏黎很听劝地改变策略往下沉公司投,不再执着于IT类公司和技术类岗位。五花八门的,甚至投了留学顾问,行政管理这些完全跟专业不搭边的岗。
“慢慢来吧,边干边跳槽。”罗晓微鼓励她。
罗晓微难得周六休息,两人出门去附近的大悦城吃烤肉。吃到一半,伏黎收到条短信,匆匆扫了一眼,像是诈骗短信。
伏黎没理会,继续吃。
一分后,电话打来。
对面问:"您好,是伏小姐吗?""嗯,我是。"
“我是xx酒店的客服,您曾经有一个毛绒玩具寄存在我们这里,现在酒店准备重新装修升级,您看您有时间过来一趟将它取走吗?"
客服等了一会儿,对面没有声音。接着道:"如果不要的话我们将自行处理。""是听不见吗?"客服喃喃自语道,又询问:“在吗伏小姐?"罗晓微见她手悬在半空,神情怔怔,筷子在她面前一挥, "谁啊?""在的。"伏黎伸手夹肉,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什么时候可以来拿?""这周内,不过最好是这两天,因为我们要收拾寄存物品,怕给您弄掉了。""好的,谢谢了。"
"不客气。"
挂断电话,罗晓微重复问:“谁啊?”伏黎简单说明。
"这酒店服务不错啊,七年了还打电话来问你,得亏你没换卡。”罗晓微笑着道, “叫什么名字,下次有机会去体验一下。"
"不记得了。"
伏黎的电话卡一直交纳着最低月租,或许是嫌停卡麻烦,也可能是过于念旧。
第二天,伏黎把玩偶抱了回来。上面堆积着厚厚一层灰,鹅黄色脏成了土褐色。
进门前,她在外面掸了掸,空气中依旧扬起不少灰。
罗晓微下班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伏黎盘腿坐在沙发上,对着个玩偶发呆。玩偶是个梨子形状。
听见动静,伏黎回过神来,一脸歉意道:“
对不起啊微微,它太脏了,我放进洗衣机希,结果洗坏了,漏了很多棉花出来,真的很对不起。"
罗晓微把包挂在架子上走过来。
伏黎站起来又说:“你放心,我放洗衣机前手洗过两遍,还消了毒,棉花我也全整理干净了。”罗晓微盯着她半晌, "你一天要说多少个对不起?"
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伏黎楞住。
罗晓微把玩偶拎起来看了眼,线缝裂开,棉花一看就是刚塞进去的。"家里没有针线,你去楼下小超市买一盒,我帮你缝。"
伏黎穿上帆布鞋,想着没洗头,又戴了顶鸭舌帽才出门。
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没有针线卖,伏黎跟着导航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了十五分钟,终于看到一家稍大型的超市。
伏黎顺手买了一条烟,收银员问她要袋子不,袋子五毛。
伏黎摇摇头,针线盒揣兜里,右手拎着烟往回走。
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伏黎?是你吧?”那人伸头想要看清鸭舌帽下的脸。
伏黎往后大退一步,盯着面前这个光头男看了半天。郭天往后一摸头顶,呵了声:"把我送进监狱就不认识了?"
原来是郭天。
伏黎警觉再次往后退。
"怕什么,老子早就重新做人了。"郭天从鼻孔出气,腰间的皮带拴不住凸出的啤酒肚。
“听妈说你不是出国了吗,怎么回来了?”郭天又呵了声, ”是不是在外面受尽歧视,还是觉得中国好。"
“我还有事,先走了。”
郭天一把拉住她胳膊, "走什么啊,请你吃烧烤,看见那家红色招牌没,老子开的。"伏黎动了下肩膀,试图甩掉郭天的手。
郭天是真心想叫她去吃烧烤,两人僵直不下,一只胳膊突然横过来挡在两人之间。接着,郭天被人揪起领子扯到一旁。
在拳头砸下来之前,郭天缩起脖子叫唤, "干嘛!要打人啊?前面就是警察局!"
祁希予松手,眼皮微垂,嫌弃地掸了掸袖口。没看他,语气却冷得吓人。"不介意再把你送进
去一次。"
郭天反应过来,低喃了声——“又他妈是你小子”。祁希予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清楚他在的京市权势,郭天夹着尾巴跑了。
这样的相遇场面,伏黎未曾想过。
他比七年前更矜贵了,一身黑色西服裁剪得体,身姿挺拔,少年气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特有的深沉。
此刻,他微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露出的腕表泛着冰冷光点。伏黎抿着嘴,喉咙似生锈般卡克。
到底是他先开口。
他缓缓抬起眼,黑眸里是遮不住的冰冷与讥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长脑子。"
伏黎哽了下,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中国汉字博大精深,却搜寻不出任何一个词语来表达她此刻心境。伏黎手指紧紧扣住烟盒,很轻地说道:"谢谢你了,我先走了。"祁希予看着她,冷笑一声。
“章姨的事也谢谢你了。”伏黎朝他鞠了一恭。
轻薄的衣衫贴在身躯,随着细腰下弯,显出消削的蝴蝶骨。怎么看都觉得惹眼。
"你说的谢谢就是把人丢在陆家不管不顾?"
伏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讲话的声音变得更轻了。
"京市的房价太贵,我暂时买不起房,租房也考虑过,一是我工作还没落实,二是怕章姨刚出院不习惯陌生环境。"她说完,顿了一下, "真的很麻烦你。"
“你只会说麻烦,谢谢。”祁希予盯着她,心脏有一丝的抽痛苦楚, "难道就没有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