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印制春宫画册,他还亲自动笔以他幼年时在妓院的所见所闻,写成了一部“嫖经”,印制出售。
于是引起了民愤。于是惹火了官府。
于是禇众养从一个富户一下子变成了赤贫,不仅“燕山书坊”被封了,连家底也抄了个干干净净。
朋友们再也不愿与他打交道,曾帮过他的那些人一谈起他,都只有一句话——“禇众养啊,婊于养的就是婊子养的,没法子。”
过了四十岁,禇众养便成了一个愤世疾俗的人了,当然啦,他还是认为自己很是“怀才不遇”。
到了五十岁,他已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老泼皮、老无赖,靠着那一手绝活挣点钱,也捎带着骗骗人,混口饭吃。
八月十五这天,禇众养正闻着从别人家里飘溢出的饭菜香,月饼香,按着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捧着一碗凉白开水,看着空荡荡的面口袋大发“怀才不遇”之叹时,生意找上门来了。
三位年轻人拿出了一卷羊皮,说是上面原画有一张地图,不小心给洗掉了,问他是不是有办法复原。
——这简直大容易了!
禇众养摆出一付大师的派头,左看右看,才很为难地道:“这个嘛,可以试一试,不过……”
他及时打住了话头,心想马上就该见到已久违了好几天的孔方兄了。果然,一位年轻公子随手摸出一锭雪白的元宝递了过来,道:“二十两,禇先生看够不够?”
禇众养暗笑,笑得连屁股都颤动起来,口中却为难道:“要想修复这张图,需要用老夫祖传的秘方配制药水浸泡,那些药材都很稀有,这个……”
年轻人道:“需要多少,请禇先生直管开口。”
第一刀宰得太狠,生意可就泡汤了。
禇众养沉吟着,道:“这样吧,先付一百两,多退少补。”
他面前立即又多出一大一小两只元宝。
禇众养简直要从屁眼里笑出声来了。
年轻人道:“禇先生看,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格众养皱了半天眉头,方道;“九月初二吧。”
他已看出这几位年轻人是急于将这幅图复原,看来这图对他们根重要。
其实,连配药加涂料浸泡,七八天绝对可以完工,但禇众养一来想让年轻人着着急,好下第二刀,二来还想空出几天时间来好好研究一下这幅图为什么如此重要,谁知年轻人毫不含糊就掏出一百两纹银。
——嘿嘿,第一刀就宰了一百两,够老子快活半年了!
送走了年轻人,禇众养不觉手舞足蹈,唱起了当年在“迎春阁”学的小调子来。
先出去买些好吃的,今儿晚上,老子也能一边眯着小酒,一边吃着月饼,消消停停地赏一赏月了。
禇众养虽然无赖,虽然泼皮,但当年到底读过一些书,有钱的时候,还是颇有几分闲情雅致的呢。
九月初二那天,殷朝歌当然没能拿到图。
不仅没拿到图,又被禇众养刮走了一百两。
他自然要问及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完工,禇众养告诉他,因为上次收的一百两银子已经用完,所以尚有一两味药没能配齐,现在有了银子,初五一定能完工。
虽说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的神情却很有些不自然。
殷朝歌心中大起疑云。
要照着司马乔的脾气,这事很容易解决。夜里摸进禇家,将禇众养一刀杀了,拿回图完事。第五名也很赞同。
他们估计,宝图肯定已经复原,禇众养一定是看出来这张图不同寻常,所以起了据为己有之心。
殷朝歌却不同意这样做。他认为,禇众养只是想借机多敲一笔钱而已,图迟早会交出来的。
他宁愿等,不愿杀人。
于是司马乔,第五名也只有等。
为了防备禇众养携图潜逃,第五名派出了北京分舵的四名好手在禇家附近日夜监视。
初五那天,殷朝歌还是没能拿到图。
禇众养很抱歉地说,由于多年没有做过这一类的事了,所以配出来的药水效力稍嫌不足,可能又要推迟一到两天。
殷朝歌已经准备伸手去掏银子了,禇众养这次却没有开这个口。
殷朝歌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隐隐的不安,到底为什么不安,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他只觉得禇众养对他的态度很有些奇怪。
禇众养似乎不敢正眼看他。
禇众养送殷朝歌和司马乔出门时,拍着胸脯保证,最迟初十,他一定可以交货。
禇众养的心里也很矛盾。
事实上,图是在初三的晚上复原的。
他对着复原出来的地图看了整整一夜,也没从图中看出点名堂来。初四那天他想了一整天,也没能想通这样一幅地图那三个年轻人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来修复。
初四那天夜里,他已上了床了,脑中忽然闪起了一道灵光。
果然,他想的没错。
他终于知道了这张地图中的秘密。
第一个念头就是第二天再敲那个年轻人一大笔钱,将这个烫手的山芋还给年轻人,他自己也可以很过上一段舒服日子。
但紧接着,他的泼皮无赖劲儿占了上风。
他想起了“燕山书坊”生意兴隆时,他所过的风光富足的生活。
他的家产全都被官府没收了,可如果他将这个秘密告发给官府,保不准下半辈子他又能过上那种生活。
不,不能向官府报告,最好是直接去找锦衣卫或东厂告密,只有这样,他应得的好处才不会被人层层盘剥。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这件事也的确值得一试!
他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
如果他原先那些朋友不愿再帮他的忙,他还是打算将图还给人家,发上一笔小财算了。
所以他才会拍着胸脯说无论如何,初十那天一定能完工。
如果真有一个朋友这次能帮他一把,用不了到初十,他只怕又是一个大富户,保不准还能混上个一官半职,也尝一尝做官的滋味。
*** *** ***
九月初八。香山。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朱萸少一人。
自王维写下这首诗后,是凡登高怀远之人,很少有不想起它的。
殷朝歌现在就正在心里默诵着这首诗。
山风拂荡,长空一碧如洗。登上山巅,便觉得瓦蓝瓦蓝的晴空更高、更辽远了。
殷朝歌不禁心神俱爽,愁绪全抛。他实在很感激第五名。
如果不是第五名一力拉着他出来登高、吹吹风、散散心,只怕他现在仍愁坐在徽帮北京分舵中,一愁莫展呢。
他不是不知道“愁”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但他不能不愁。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解决已发生的诸多问题的办法来。
在第五名看来,殷朝歌正“愁”着的问题都不能算是问题,云水禅师不幸惨死于慕容冲天之手,就想方设法找到慕容冲天,为禅师报仇不就行了?
云水禅师毕生的心愿就是重修上方禅林,那就设法筹集一笔资金,替他完成心愿嘛!
上方寺那半张宝图找不到,慢慢再找不就行了!
禇众养这老无赖捏着半张宝图不愿撒手,杀了他不就完了!
他实在想不通,殷朝歌为什么会对禇众养这样一个人如此客气,这事要搁在他第五名身上,只要动一动小指头,不要说半张图。禇众养只怕连自己肚子里的牛黄狗宝都得一点不剩地吐出来。
现在这种时候,他本不愿破坏殷朝歌的情绪,但一想起这事,还是忍不住道:“殷老弟,姓禇的你还是交给我来对付吧”
殷朝歌淡淡道:“第五帮主有什么好办法吗?”
第五名道:“对这种泼皮无赖,你跟他客气,他就只会当成福气!”
殷朝歌皱眉道:“那就杀了他?”
司马乔道:“不错!一刀杀了了事,也用不着天天烦劳徽帮弟兄们盯着他了。”
李眉也道:“杀了这种人,和杀一条赖皮狗也没什么两样,有什么大不了的。”
殷朝歌叹了口气,道:“是没什么大不了,但地图怎么办?”
李眉道:“拿回来嘛。”
殷朝歌道:“要将那样一张图复原,本来就是一种很难的事,或许他真的还没能完工呢?再说,就算他已将图复原了,他也看出了那是一张藏宝图,起了贼心想据为己有,可他拿着半张图有什么用呢?我认为,他只不过是想借此多捞点钱而已,等到他知道再也捞不着什么好处了,自然会将图交出来。”
第五名冷笑道:“要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好,天下岂非早已变成神仙乐土了?要是他携图潜逃了怎么办?”
殷朝歌道:“他要是想逃,早就逃了,贵帮弟兄不也说他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并没有异动吗?”
第五名笑得更冷,“难不成他想跑之前,还会特意做出点样子给你看看?”
殷朝歌道:“除了等,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司马乔道:“先用点刑,逼他将图交出来不也行吗?”
殷朝歌苦笑道:“刚才第五名帮主已说过了,这是个老泼皮、老无赖,他必定看准了咱们的弱点正是那张图,逼得太狠,保不准他会拼着一死,先将图毁了。”
第五名怔了怔,道:“你还别说,这种人还真干得出来。”
司马乔道:“那怎么办?干等着?”
第五名道:“好在后天就是初十,再等两天吧。